《墟里孤烟》柒沐月绯

1、封鞘

　　春雨如酒柳如烟，正是入春时节，雨水开始变多。
　　春城内，几声雷声响起，不久后豆大的雨水稀疏的落下，不出片刻就演变成大雨。
　　街道上的人加快了脚步，匆匆忙忙的往回走，不想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淋成落汤鸡。
　　城门处，一个打着伞的黑衣男子徐步走在街上，冷风吹起黑色衣袂，地上溅起的雨水打湿了他的衣摆，却不影响他往前走的步伐。
　　走到街道尽头时，男子没有停下脚步，而是毫不犹豫的转身走进了一条巷子。
　　在巷子的尽头处，开着一家不大不小的酒楼，酒楼面门没开在正街，地段不算好，却也不影响生意，门面不冷清，每日都有不少的人来这里喝酒。
　　凤池翎慢慢悠悠的走到酒楼门前，敲了敲紧闭的大门。
　　“哎，来了来了！”大门应声而开，一个矮小伙计站在两只手扒拉着门，看着来人。
　　艳红色纸伞遮住了来人的半张脸，只能露出了精美的下巴。
　　伙计愣了一下，道：“这位客官，您这是……”
　　清冷的声音从纸伞下传来：“住店。”
　　伙计嘴角抽了抽，道：“不好意思哈客官，我们这儿不是客栈，不住人。”
　　您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凤池翎道：“那喝酒。”
　　伙计：“…………客官里面请。”
　　收了雨伞，凤池翎不紧不慢的跨过门槛，走进了酒楼。
　　今日这场雨下的早，街道上人少，但这酒楼里却有不少的人。
　　然而这些人却不是普通的人，大堂里约莫有七八十号人，着装赤橙红绿青蓝紫，看样子是来自不同的门派，几乎个个手里都握着刀剑，几方势力剑拔弩张的相互对峙着，显得酒楼里一股子火药味十足。
　　见有人进来，警惕的目光纷纷集中在黑衣男子身上。
　　对此，凤池翎视若无睹，慢慢悠悠的走到最后一个空位子坐下，将手里的蒙着剑套的剑放在桌子上，转头对伙计道：“来一壶杜康酒。”
　　伙计应了一声后离开了。
　　他坐的这个空位子处在一帮子人中间，可谓是瞩目得很，七八十道目光落到黑衣男子身上，却也不见他有一丝一毫的慌张，反而平静如常。
　　身着蓝衣华山派人群里，领头的年轻男子云升朗声道：“这位公子，这家酒楼我们包下了，你可否移步他处？”
　　他们正在谈论要事，若是被人从中插入，实在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况且这件事有关宗门日后的发展。
　　凤池翎挑眉道：“若是你们包场了，为何小二没将我赶出去？”
　　云升：“……公子我们是在谈论要事，你一个外人插入，实在是不合事宜。”
　　岂料凤池翎冷冷道：“你们那点破事儿本座不稀罕听，但想让本座从这里出去，就是妄想。”
　　他早就知道了这帮子人聚在这里是为了什么，此次前来不过是来喝杯酒，真的没什么意图。就这些宗门杂七杂八的破事，他咸吃萝卜淡操心了才会有心思去听。
　　身着黄色门服的苍虚宗少主陆知行略带恼意的道：“你什么意思？！好心好意劝你出去，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酒楼里的七八十号人都身着门服，每个都是来自赫赫有名的大宗门，领头的都是宗门里的翘楚，修为在江湖中位列前茅，往常他们这些人走在街上，来往的人都要远远避开，根本不敢上前招惹。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就不信这人没看出他们的身份。
　　凤池翎轻笑一声，语气嘲讽的道：“本座又不是你宗门里的人，你们有什么资格对本座指手画脚？”
　　陆知行刚要回怼黑衣男子，酒楼的大门再次被打开，冷风灌进酒楼里，外面一阵风吹雨淋，时不时传来轰隆隆的雷声，黑夜恍如白昼。
　　酒楼门口站了一个打着红伞的红衣男子，雨水顺着纸伞边缘落下，莫名给人一种森冷之意，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齐聚在那人身上。
　　公子男子收了红伞，走进了酒楼，目标明确的来到了凤池翎所在的位子，声音冷漠的道：“可以坐这儿吗？”
　　凤池翎道：“请便。”
　　说罢，公子男子在他的对面落座。
　　眼见又来了一个外人，酒楼里的人都不乐意了。
　　还没赶出去一个，怎么又来了一个？
　　云升刚想把方才的话重复一遍，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红衣男子不紧不慢的把一根通体雪白的玉箫放在了桌子上。
　　看似平淡无奇的一个动作，却让四周的人脸色齐唰唰的变白，像是见了鬼一般，纷纷惊恐万状的往后退了几步。
　　就连坐在位子上，一直面色平静的凤池翎也是一惊，忍住了想要起身后退的动作。
　　陆知行惊呼出声：“烈钧箫！！！”
　　一语惊醒梦中人，刹那间酒楼里惊呼声此起彼伏，个个都恐惧出声。
　　云升喃喃道：“怎么会是烈钧箫！？”
　　世人不识鬼尊盛璧月，却都识得他手里的一只烈钧箫。
　　无他，只因早在十年前，手握烈钧箫的盛璧月在一夜之间，屠尽了宣城里的所有生灵，他还将死者的魂魄封锁在宣城内，使其永世不得超生。
　　自此以后，宣城就成了世人嘴里所乐道的鬼城，盛璧月也成了让人闻风丧胆的贵尊。
　　世人没见过盛璧月长什么样子，只因他精通易容术，千张面孔层出不穷，你永远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但唯一不变的就是他走到哪里，身上都会带着烈钧箫，每当他出现，不是生灵涂炭就是血流成河。
　　几乎见过他的人都死在了他的手里。
　　见盛璧月出现在这里，所有人都是惊恐万状，都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里的刀剑，警惕万分的盯着位子上的红衣鬼尊。
　　盛璧月淡声道：“本尊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从这里滚出去，不然别怪本尊大开杀戒。”
　　话说的很平淡，却像是什么骇人的催命符，一帮子人顷刻间从酒楼里鱼贯而出，逃也似的离开了。
　　原本满满当当的酒楼在人走空后显得清净了不少。
　　和盛璧月对坐的凤池翎并未握住桌上的剑，而是在起初的惊讶过后，像看奇物的看着盛璧月，慢慢的道：“阁下就是鬼尊盛璧月？”
　　盛璧月慢慢的抬眼看他，一双眼眸仿佛装下了星辰大海，却又黑的如同冰冷的深渊，鼻梁挺秀，唇红齿白，妥妥的就是绝世无双的俊颜，他道：“是，我就是盛璧月。”
　　凤池翎风平浪静的道：“哦。”
　　原来鬼尊盛璧月并不像传说中的那般，长的青面獠牙，面目丑陋狰狞，怪好看的。
　　只是不知，这是不是他真正的面孔。
　　盛璧月道：“你不怕我？”
　　凤池翎坦然道：“不怕。”
　　盛璧月很不客气的倒了杯酒，道：“别人见到我都是闻风丧胆，怕的要死，唯恐避之不及，你是第一个见到我不躲，且说不怕我的人。苍山之主凤池翎，他们都说你性格死板古怪，本尊却觉得你甚是有趣。”
　　凤池翎从他手里夺过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道：“彼此彼此，鬼尊盛璧月也并不像传闻中的那般青面獠牙。”
　　既然他都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凤池翎也没什么好掩饰的，干脆利落的承认。
　　盛璧月道：“哦？你怎知本尊这张人皮之下就不是青面獠牙？”
　　凤池翎道：“自我意识感觉到的。”
　　这话当然是鬼扯，他的自我意识永远都是十有八九不如意，怎么可能准到猜到这人长什么样，不过是客套几句罢了。
　　盛璧月没说什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不经意间看到了桌上的剑，他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道：“此剑有灵，你却将他封住，实在是辱没了。”
　　凤池翎道：“封住的不仅仅是剑，封住的也有人心。”
　　盛璧月道：“何来此言？”
　　凤池翎冷冷道：“无可奉告。”
　　陌生的人他永远都不会多言多语，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的分寸把握得很到位——就算这鬼尊在进门的一瞬间，让他感到了莫名的熟悉，但严格说起来也是陌生人，不值得深交。
　　盛璧月笑了笑，略带惋惜的道：“那还真是可惜了，好好的一把剑没有展露锋芒的机会，终日只能被封存剑鞘，我都有些于心不忍了。”
　　凤池翎缄默不语，而是在一壶酒喝完后，起身走出大门，道：“就此别过。”
　　说罢，打着伞消失在了黑夜中。
　　看着消失在黑夜中的背影，盛璧月眼中神色晦暗，嘴唇喃喃道：“就此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