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罗曼史Romance De Amor》毛文地

2、第2章

　　周六的一个晚上，我一个人跑到外面喝酒，左拉说要陪我，我拒绝了，原因是每次同他喝酒，他总要喋喋不休的长篇大论，让我有点厌烦。以前很少喝酒，即便同学聚会，也只是喝一点点啤酒，唯独今晚想着要把自己灌醉，仿佛内心的某个部位出现了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必须要用酒精来填满，否则就无法收场。
　　学校附近的酒吧很多，我信步闲逛，满大街的招牌不是“紫夜幽情”就是“夜晚玫瑰”，看上去有一股浓浓的乡村色情意味。走了好远，看到街边角落里有一家名叫“干不落克”的音乐酒吧，外观装修风格沉稳简约，霓虹灯在黑暗中发出淡蓝色的光芒。走进去后，里面人不多，没有嘈杂的音乐，没有暖场的杂耍，没有火辣的舞者，也没有绚丽的灯光，只有零星的几个顾客在安静的喝酒交谈。我窝在一个角落里，点了一杯招牌鸡尾酒，慢慢喝着。
　　这里不像一个酒吧，而我也不像一个来酒吧买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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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吧里驻场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准备就绪，他身材胖胖的，圆脸，穿着白色的T恤，戴着一个鸭舌帽，站在台上不像一个歌手反而像一个表演哑剧的演员。先是弹唱了一首莱昂内尔·里奇的《Say you say me》，接着又唱了许巍的《礼物》，朴树的《那些花儿》，没想到他的嗓音居然不可思议的好听，略微沙哑又不乏柔情。我和绾绾都是喜欢听老歌的人，老歌里流淌着对于往昔的无限怀念，这种怀念深远而耐人寻味，那里隐藏着旧时光的记忆，可以慰藉处在现实当中无奈与彷徨的心灵。
　　绾绾在这里，一定很喜欢的，我想。
　　歌曲唱完以后，酒吧里的人给予热烈的掌声，我也忍不住鼓起掌来。说实话，这是我在酒吧听到过的最好听的音乐，仿佛就是为我准备的。如果换做以前听了或许不会有这样的感受，但是此时，此刻，每一个音符无不触碰到了我心灵深处柔软的地方。歌手摘下了鸭舌帽，露出稀疏的头发，他挥手向台下致意，然后缓缓走下台来，坐在一边安静的喝酒，这时有人请他弹奏一首曲子。
　　“弹什么？”他问。
　　“《爱的罗曼史》，我最喜欢这首。”我猛然间抬起头，看见了说话的女孩——她坐在我前排靠近过道的位置，穿着一件白色连衣裙，留着一头乌黑长发。我看到她的侧脸——一张让我魂牵梦萦、念念不忘的侧脸，乍一看见，我如同坠入梦幻之中。
　　“绾绾？”我大吃一惊。
　　她回过头，充满好奇的打量了我一眼，眼神里满是疑问，随即微微的歪过头，错愕的愣了一下，又转过头去。
　　即便只有短短的几秒，我也可以确定她不是绾绾，我对绾绾太熟悉了，绾绾的眼神不是这个样子，尽管她的模样和绾绾很像，像到简直难以分辨，可她终究不是绾绾。
　　歌手弹起了《爱的罗曼史》，声音柔和而流畅，我慢慢闭上眼睛，想起大一时为绾绾弹奏这首曲子时的画面，在酒精的作用下，迷迷糊糊的好像看到绾绾在微风中轻抚了一下头发，头发漆黑，长长的披散下来，手指纤纤，抱膝坐在草地上，向我甜甜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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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绾绾是高中校友，她大我一届，我们先后考到广州读大学，她读的传媒，我读的理工，两个学校只隔了一道墙。每次下午上完课，我都会跳墙进入她的学校，和她一起吃晚饭。傍晚经常在她学校的操场里散步，有时候在我学校的花园里弹吉他唱歌。谈恋爱这几年，每一天都过得温馨而甜蜜。我们从不吵架，也不会因为一些小事起任何争执，她的性格里有着金牛座的细腻和温柔，同样也有着固执与保守。我们之间除了接吻和抚摸，没有做过更出格的举动，绾绾说，什么时候领证结婚，什么时候毫无保留的交给我，我欣然同意。
　　今年夏天我读大四，绾绾本科刚好毕业，毕业后，她顺利签约了一家4A广告公司，担任设计助理。绾绾有着很强的设计天赋，大二的时候她设计的广告作品曾拿过金犊奖的金奖，不但美术功底丰富，还写得一手好文案。在公司实习了一个月以后，就从设计助理做到了设计师，工作虽然辛苦，但薪水也很可观，工作环境更是没得挑，她也曾多次表示，她非常喜欢她的工作，喜欢这种充满挑战的生活。我想不出来，她突然辞掉工作的理由。
　　我隐约感觉到，绾绾突然的抉择，必定经过种种权衡考量，她自有苦衷。但无论我怎样认为，她的离开已是不争的事实。我隐没在昏暗的灯光里，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联翩回忆当时的情景。不知为什么，在这间酒吧一坐，过去几乎未曾想起的事情居然纷至沓来地浮上脑海。有的让我心神飘荡，有的则带有一丝凄楚。
　　喝了几杯酒，略微有些困乏，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完全淹没在出乎意料的记忆洪水里，就连什么时候打烊我都丝毫没有察觉。迷迷糊糊之中，感觉有人轻声叫我，我缓缓睁开眼睛，抬头一看是酒吧服务员，她说要打烊了，我一看手表，已经是凌晨12点半，酒吧人已散去。我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付了账，走出酒吧。
　　出到外面，月色很好，微风阵阵，深吸一口气，感到一阵清凉沁入心底。在淡淡凉意的浸透下，我渐渐清醒了许多，剩余的一点困意也被打散在黑暗的四面八方。走在路上，突然感到一阵阵的孤独向我袭来，让我喘不过气。
　　我是孤独的，我突然意识到。
　　我一直都想摆脱这种孤独，这种与生俱来的孤独。没有过孤独感的人，是永远也无法体会到孤独的可怕的。在没有认识绾绾以前，从没有人走进过我的内心，我同所有人都保持着礼貌而又善意的微笑，但是又同他们都保持一定距离，我始终觉得自己和他们不是一路人。尽管朋友很多，至交却寥寥无几。我从没有把自己的内心坦诚给任何人看，对别人的事情也毫不关心。很多个夜晚醒来，身处黑暗之中，都会感觉到孤独伴随着我，仿佛自身的存在和任何人都没有瓜葛。
　　这情形在认识了绾绾以后有了很大的改善，可能因为她大我一岁，每次看着她，我在她的眼神中总能感受到一种姐姐式的包容，那眼光清澈而温馨，仿佛在跟我说，放心，没事，不管什么时候我都爱你。当遇到烦心的事情，我只要和绾绾一说，她总能几句话就让我的心情平静下来，并且重新充满活力。我喜欢吻她的鼻子，每次亲了她的鼻尖，她总要用手指勾勾我的鼻子然后抿嘴微笑。和她在一起时，心里总会格外踏实和温暖。这种温暖伴随我多年，直到绾绾走了以后，孤独感又突然袭来。她的离去，让我意识到我们之间可能永远无法回到过去，有一道裂痕已无声无息的摆在了我们两个人的中间，想到此处，我黯然神伤。
　　我闭上眼睛，久久沉浸在记忆的暗影里，风声比平时更为深刻的传来耳畔，风并不大，从我身边吹过时，却留下鲜明的轨迹。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夜更加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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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街上漫无目的走了一会儿，不知不觉走到了经常和绾绾一起散步的曙季公园，记忆中的场景此时冷不防的自己跳了出来：
　　“高阳，你可要吃的胖胖的哦，”绾绾一只手挽着我的胳膊，另一只手抚摸我的肚子。
　　“干嘛要变胖？瘦一点不更好吗？”
　　“你看——这公园里这么黑，要是在里面遇到坏人，你自然得保护我，不吃的胖一点、强壮一点，你怎么保护我呢？”
　　“可瘦一点也未必不能保护你啊。”
　　“胖一点的话看起来有安全感，”绾绾笑着说。
　　“怎么？缺乏安全感？”我轻声问。
　　“或许。”她笑了笑，“有时候我就在想，一个人不论多么爱对方，也不可能永远陪在她身边、永远保持初恋的新鲜感，假如我同你结了婚，时间久了，你肯定也会对我生厌。我生了孩子，身材走样，脸上有了皱纹，□□也下垂了，你还会像现在这么爱我一样爱那样的我吗？再说，有了孩子，教育问题上我们有了不同意见，开始吵架，开始冷战，开始针锋相对，你见到我可能只会烦躁，下班了躲在车里不敢回家，学会吸烟，一根接着一根的抽个没完没了。我可不希望我们变成这样，与其如此，还不如在最好的时光留下最美的记忆，人生若只如初见啊！假如我现在突然死去，你心里记得的，永远是我最美的样子。这样岂不是更好？”
　　“怎么会。你当真能胡思乱想，”我搂过她的腰笑着说，“你会变老，我也会变老，不但如此，我们还会死去。生活本来就是由酸甜苦辣、粗茶淡饭构成的，每种经历、每种体验都是组成生活的一部分，正是因为这些点点滴滴的细节才让生活有了意义。爱情也并不是一道飘在天上的金色光芒，而是扎根在土壤里的小草，我们一起抵御风雨呵护她长大。”
　　“哼，又讲大道理，”绾绾佯装生气，“就是不想变胖，以为我猜不透你？”
　　“放心，不论你变成什么样，都会守护着你的。”
　　“当真？”
　　“自然是真的。”
　　“我要是走了呢？”
　　“天涯海角寻你。”
　　“我要是死了呢？”
　　“那我一辈子不娶别人，永远记着你。”
　　“好，我信你，”绾绾停下脚步，我也停住，她抓起我的两只手，在她的脸颊上慢慢摩挲。一双动人的眼眸紧紧盯视着我，看得我怦然心动。
　　“爱你，高阳。”
　　“我也是。”
　　“永远不离开你。”
　　“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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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绾绾终究还是离开了。
　　我久久沉浸在记忆的幻影里，任由往事在脑海中不断浮现，就像不断重复播放的电视节目，绾绾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微笑，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丝毫不差。为什么会记得这么清楚？我不知道。我并非刻意为之，似乎关于绾绾的一切，在我这里就不存在什么记忆遥远、往事如烟的问题。可记忆越是清晰的历历如昨，我的内心就越是痛苦难过，倒不如一股脑儿全部忘得干干净净，反而落得轻松自在。
　　沉闷潮湿的夜晚让我有点喘不过气来，这时一阵凉风吹过，虽然风不大，却比平时更为真切的传来耳畔。我对着公园正门入口处的霓虹灯茫然注视良久，那发出幽幽白光的四个大字，在黑夜中越发刺目，盯的久了，一团团的虚影开始让视线变得更加模糊，恍然若梦。
　　我几次朝着夜幕伸出手去，试图触碰漂浮在空间中的奇妙光影，但指尖毫无所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