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栋》SanEuk

3、跌落

　　秦肃是被走廊里的争执声吵醒的。

　　睁开眼在被子里伸了个懒腰，伸手摸过枕头下面的手机，不知不觉间他睡了十二个小时——已经下午三点多了。

　　掀开被子下床，秦肃没理会走廊里面的交谈声，到卫生间拿过牙刷挤好牙膏塞进嘴里，刚刚睡醒脑子钝痛的感觉还是没有消退，随着刷牙的晃动一阵一阵的疼着。

　　秦肃木讷的动着手中的牙刷，抬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觉得有些奇怪。

　　他长得不差，肤色白净，从小的时候楼里的长辈们就拿他和初柏对比着开玩笑，说这两个小子一个白胖，一个黑瘦。青春期的时候秦肃开始长个，身上的肉也掉得差不多，身上的书卷气愈发明显。眉骨高挺，眼尾有些下垂，眼皮是遗传了父亲的一单一双。鼻梁因为小时候佩戴眼镜的缘故有些凹陷，形状却是匀称好看的，鼻尖还有一点点鹰钩。

　　放在平常秦肃不会对着镜子看太久，自己的长相看了二十几年也早就习惯了，可今天镜子中的男人却和往日不同。

　　皮肤惨白，那双眼睛没有神采，下眼睑一片青。在秦肃单眼皮的眼睛下面横着一道一厘米左右的疤痕，平常是浅褐色，不仔细观察的话看不出，现在却鲜红鲜红的像是刚刚受伤一样。

　　跟鬼一样...昨晚聚餐我明明没有喝酒啊...

　　等等，昨晚...聚餐之后发生了什么来着？

　　牙刷无意识中戳到了喉咙口，秦肃撑着水池干呕着，直到胃也被拉扯得酸痛才缓和下来呕吐。他眨眨眼，生理反应刺激下泪腺也跟着启动，抬眼看向镜子的时候眼眶通红，泪珠也跟着滴答掉落在水池中。

　　脑中的胀痛愈发厉害，可秦肃的神智却变得清醒无比。

　　他想起了昨晚的一切，他跟周旭上了奇怪的出租车，撞了鬼，然后跟着初柏回家被他护住，可是...他明明睡在初柏的床上，怎么一觉醒来却在自己家里？

　　不光是胃痛和头痛，想到这里秦肃只觉得心脏的跳动也愈发明显。

　　快速的把嘴边的泡沫洗干净，秦肃跌跌撞撞的从卫生间走出来，他回房间抓过床头的手机，辗转到房门口从衣架上拿下外套披在身上准备出门。

　　初柏的酒吧是晚上九点才开门，这个时间他应该还在家里。

　　得搞清楚昨晚的事情到底是真实的还是梦境，毕竟秦肃是个无神论者，他更倾向于记忆中恐怖荒诞的场景是自己的一场噩梦。可是...太真实了，他还记得初柏抓着他的手捂住他的嘴时的感觉，还有耳边响起的铜铃声，这种真实的恐惧和慌乱让秦肃生理都觉得怪异。

　　门口的争吵还在继续，隔着门板，男男女女的的声音闷闷得听不清交谈的内容。秦肃对于这种不涉及到自己家的争吵从来不会过多理会，可当他打开门的时候却看到几个穿着警服的人堵在自家门口，警戒线顺着楼梯口固定在自家门口，在秦肃开门的时候蓝白线被弹开。

　　“您好，您是502的住户吗？”

　　原本站在门口交谈的一男一女两个警察眼疾手快的抓住飘落的警戒线，那男警官低沉的声音让神经紧绷的秦肃一愣，随后点点头。

　　“出什么事了吗？”

　　顺着门缝探头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况，宽阔的楼梯上有一只鞋带散落的棉鞋，另一只鞋子歪歪扭扭的躺在倒数第二个台阶上。几个很减员委身在楼梯口狭窄的空间里拿着相机记录着现场，在他们的相机下躺着，不，准确地说是窝着一个男人。他的头折叠在暗处，身子和大腿交叠，在一起，胳膊和双腿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翘在半空。溢出的血液停留在秦肃家门口，如果刚刚他没有停留直接走出去，肯定会踏进血泊。

　　那些警察好像已经检查好尸体，他们在他的尸体外部用白色胶带定好轮廓，随后法医和痕检员就合力将尸体抬起准备装进裹尸袋中。

　　【叮铃——】

　　走廊中突然想起了清脆的铃铛声，秦肃只觉得汗毛竖起，他的眼睛快速的在尸体上扫视着，最终目光停留在那男人脖子上。

　　他的颈椎断裂，脑袋整个耷拉在半空，脖颈上面挂着一根纤细的红绳，在尸体抬起的时候红绳猛然坠下，上面挂着拇指大的铃铛，沾满了鲜血，在晃动的时候血滴跟着甩到了一旁的墙面上。

　　“刚刚我们接到报警，住在六楼的住户下楼的时候发现了死者，是住在你们这栋七楼的户主。”说话的功夫，男警官的眼神狐疑的打量着秦肃和他身后的房子，半晌后继续说着，“我们本来想敲门找您进行调查，但是这里的住户都说502的房子空了很久，您...”

　　“哦，我就是这家的人，户主是我奶奶，家里老人搬走养老了，让我回来暂住。”猛的回过神，秦肃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打开房门，秦肃跨开血迹走出去，大大方方的敞开了房门，“我刚刚搬回来没几天，不认识楼上楼下的邻居。我不知道这个户主死亡和我有什么关系，但是如果警官您想搜查我家的话现在就可以。”

　　秦肃的态度让抱持怀疑目光的警察缓和了强硬的态度，他合上手中黑皮封面的本子，对着秦肃露出和善的笑容，“我们只是按照正常的流程走访，合理怀疑，没有别的意思。我叫赵之恒，旁边这位女警官是我的同事，祖舒渊。请问您——”

　　“我叫秦肃，严肃的肃，二十六岁，在星火科技工作，职务是广告部第二组夜班组长。我的工作时间是晚上四点到凌晨十二点，所以我不经常能碰到周边的邻居，他们不知道我搬回来很正常。昨晚我和同事出去聚餐，凌晨三点左右才回来，回家之后我就一直在休息，这期间没听到奇怪的声音。刚刚你们在门口交谈我才醒过来，现在准备出门办事。”心里始终想着初柏的事情，秦肃的想赶紧结束这场盘问去二楼找初柏询问昨晚的具体情况，叙述条理清晰的同时语速也很快，说完了自己应该正常的时间线，秦肃抬眼与赵之恒对视，他尽量摆出最自然的表情，微笑着询问着，“不知道我说的这些能不能帮到你们，但是我现在的确有事要办，如果我说的话可以排除我的嫌疑的话，我能不能先离开一下？”

　　“赵哥，楼梯上的脚印太杂，得回到队里做单独采样分析。”

　　蹲在一边的痕检员开口打破了秦肃和赵之恒眼神间的对峙，赵之恒偏头看了看痕检员手中的脚印提取物证，偏头看着秦肃，“初步调查死者应该是失足跌落死亡，但是您也知道，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证据，这种跌落至死的死者也有可能是他杀，所以我们必须提取一下您的脚印，留一下您的联系方式随时和您取得联系。”

　　“可以，我全力配合。”让赵之恒记录好自己的联系方式和公司座机的电话，接着抬起脚配合痕检员的动作踏在粘板上，结束的时候秦肃顺势踏出了警戒范围。他指了指大开的房门，对着赵之恒和祖舒渊，“其余的鞋子都在鞋柜里，你们可以随便提取。我先出门办事，你们处理好之后麻烦帮我把家里恢复原样锁好门。”

　　“好的，您先忙。”

　　维持着平稳的体态和面部表情，秦肃公式化的应对好警察的盘问，在他踏下楼梯的瞬间身体的不适感再次爆发，心口猛烈跳动的心跳还有胃部头部的疼痛再次泛起。

　　脚下不稳，秦肃扶着长长的扶手快速的跑到二楼，踏下最后一阶楼梯的时候那紧闭的房门正好打开，初柏穿戴整齐踏出门的功夫秦肃直接撞到他肩上。

　　突然一个大活人从楼上跌下来吓了初柏一跳，伸手把气喘吁吁的秦肃扶稳，初柏开口询问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秦肃打断。

　　“秦肃？你怎么...”

　　“你上班吗？”

　　“对，今天店里定了新菜单，让我去——”

　　“你晚点再去，我有话问你。”

　　没等初柏回应就被秦肃拉着手腕拽进屋里，隔音门撞到了挂在门上的铃铛。

　　“你到底怎么了？”

　　被人反客为主闯入家门初柏也没生气，他只是回过身锁好门，转身把隔音门重新关上。

　　【叮铃】

　　铃铛声再次响起，初柏这才反应过来秦肃停下了动作，抓住自己手腕的手也在颤抖着。

　　“我昨晚是在你家住的吗？”

　　“说什么胡话呢，你什么时候在我家住了？”

　　“可我记得很清楚昨晚我是在你家住的，但我一觉醒来就在我自己家了。”

　　房间里安静得很，秦肃转过身看着初柏的表情，他欲言又止，眼神刻意的避开了自己的目光。秦肃不管初柏的回避，他一股脑的把记忆中的事情讲出来，初柏始终都没有回应，却重重的叹了口气。

　　“初柏，我就想知道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是真实的还是我做了个噩梦。”

　　“如果真的是你做了噩梦，我怎么可能跟你梦到一样的东西？”

　　扔下手里的包，初柏拉开餐桌旁的椅子坐下，抬头看着秦肃。

　　“人在受到惊吓之后会忘了恐惧的事情。我想过了，如果你醒过来之后以为是个噩梦，那就当做是个梦，我不会告诉你这些是真实发生过的，不然你也会害怕。可是我没想到你今天过来找我是因为你已经在怀疑这些记忆的真实性，那就说明你也觉得这一切发生过，我就没办法避讳了。”

　　“所以说，昨晚车上的小女孩，走廊里的铃铛声，还有我在你家住都是事实？那我是怎么回家的，你送我回去的？”

　　“我没有擅闯民宅的习惯，而且你跟我体型都差不多，我怎么把你抬上五楼？”摇摇头，初柏拉着秦肃坐下，“说实话，我昨晚在你睡着之后看到了那个女孩，她找到你了，而且还进了我家。”

　　“操，真他妈有鬼？”

　　“有，而且她也跟我说了，她看到我了。”

　　冷汗顺着脖子往下流，秦肃听着初柏说着匪夷所思却真实的事情，反手握住了初柏的手腕，目光急切的在他脸上游移着，“那你怎么样？她伤到你没有？她做什么了？”

　　“秦肃，你冷静点，我什么事都没有，我看到她之后就没有意识了，等我醒过来之后你就不见了。我刚才起来之后第一时间上了楼想确认你的安全，我看到你在门口和警察说话，人没什么事，我就下楼准备去工作了，然后你就过来了。”

　　初柏很冷静，从昨晚开始他冷静得不行。

　　他看秦肃的精神始终紧绷着，拿过杯子给他倒了杯温水塞进他手心，看着他颤颤巍巍的握着杯子仰头喝了大半。那双眼睛像是受了惊的兔子，抬眼望向自己，同时入眼的还有他眼底那抹红色的疤痕。

　　“初柏，我昨晚不怕，我当时只觉得这事儿挺诡异的，但是现在想起来后劲儿太大了。”

　　“我知道，你从小就不信这些邪性的东西，这玩意儿突然出现在你面前，你肯定会后怕。”

　　秦肃捏着杯子，有些紧张的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今天我起来之后门口就有几个警察，七楼有个人摔死在我家门口。我不知道这个事和那个女孩有没有直接联系，但是我总觉得这像是给我的警告一样，让我心毛毛的。”

　　“会不会是巧合？咱们楼道的楼梯很长，如果是失足踏空摔下来的呢？”

　　“可是他脖子上有铃铛！和出租车上一样的铃铛！”秦肃的声音随着恐惧变大，他吼出声之后后知后觉的平静下来，拳头在桌下攥紧，“如果真的有鬼神之说，这小丫头也是我招来的，那句‘我看到你了’就是她的预警。她昨晚来找我，但是我没出现在走廊里，或者说是我没出现在她想要我出现的地方，所以今天白天她把我转移回了我家，然后让一个毫无关系的人死在我家门口，这就是给我的警告。”

　　“你不要想这么多，秦肃。”

　　“我是怕你也跟着出事！”

　　秦肃的情绪太不稳定，初柏也明白他面对未知的恐惧。

　　谁见了鬼不害怕呢？他们超出人们对自然的认知，也没人真正明白这些非自然的东西究竟有什么目的，想要做什么事情。

　　“秦肃，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没办法回避。我被卷进这件事也不是因为你招来了那个孩子，而是我昨天在路上的时候也跟她对视了。”看着秦肃不可思议的目光，初柏笑笑拍了拍他的手背，“所以这是咱们两个的事情，你不用自责。接下来会出什么事我们谁都不知道，但是日子还得过。这样吧，你今天跟我去店里，咱们在一起，有什么突发事件也可以互相照应，怎么样？”

　　“那我得跟公司请个假，然后再洗个澡。”

　　终于冷静下来的秦肃声音也变小不少，初柏笑笑指了指自家的卫生间。

　　“去吧，我给你准备衣服，其他事情我们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