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不要太多了喔》松鼠樱茶

4、他七岁那年

　　那一年，我大概是六岁，或者是七岁。我已经懒得算。
　　在大海旁边的市区里过完了孤独的幼儿园生活，又回到外婆所在的村子，上完短短的半个学年，最后，来到了这里。我的爷爷奶奶的家。同一个地方的另一个村子。
　　那一年你七岁。确确切切的。
　　我已经忘了我被领到班级里时老师说了什么，我又说了什么。我只记得你和其他小朋友都围了上来，满眼的好奇。我当时一定很紧张，紧张到，我现在只记得那时你拿着粉笔，一笔一划地照着老师的字写我的名字。
　　在那个破破小小的教室里，你一个人显得那么地白净，以至于这么多年后，我记忆里所有都蒙上了一层黑影，唯独你，清晰地站在那里。我那时应该也很白吧，因为在那大海旁边度过的日子，我是个非常白净的小女孩。但我仍然毫无理由地坚信，你比我还要白净一些。
　　在四年、五年之后，我已经变得黑不溜秋的时候，你走到我面前，我们的最后一面，你仍然如那时一样，干干净净，好像天生就是城里的人。而不是这种小村子里的。
　　那个老旧的小村子，一排排老旧的房子里有我爷爷奶奶的一家。我离开后的每一年，都傻傻盼望着些什么。渴盼自己长大后学业有成，能够给它带来光鲜和繁荣。谁能想到十年之后，它仍然是一座小小的、肮脏的土房子。依靠着政府的补贴而稍稍加固、整饬，却无论如何不能摆脱贫苦和煎熬。
　　一年又一年，很多人盖起房子，它被两座三层的楼房左右夹击。每年冬天，我想象着坚固的楼房抵挡着风霜寒雪，就能看到低矮的它夹在中间可怜地发抖。里面的两个头发花白、孤独的老人，盯着积了灰的窗子，看着几百米外空空的小路发呆。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你有时候真的不明白我为什么哭，但是不怪你。是我太缄默寡言了。
　　我多说了。我们还是说回你的七岁吧。
　　其实不大记得那年的事了，你应该也不记得了吧。毕竟那时我们才一、二年级。你跟我的第一次搭话，就是你在黑板上写完名字后的那一刻，或许算不得搭话，你只是叫了我的名字。可是我记得你笑得可开心，你那时还很调皮，估计是想和我说话的，对吧？
　　后来回忆过去，我总是幻想自己站到你的旁边，跟着你的节奏，一笔一画地在黑板上写下你的名字，就在我名字的旁边。
　　沈书颜。
　　小时候关于你的想法，最常有的就是：他的名字怎么会这么好听呢？
　　我一直以为，那是我喜欢“沈”姓的缘故，可是多年后我回想，可能只是因为你，我才如此喜欢这个姓氏。
　　我们那个村庄，几乎所有人都要姓李了，也有很多姓王、唐的，但好像整个班就你一个姓沈的。你们家住的离我家有点远，当然，现在看来不算远了。或许你算是另一个村子的，可班上和你一个村的也大都姓李。我后来问你，你笑着同我说，高年级里其实也好多个姓沈的。
　　那天我真后悔问你，你知道吗，在那么多年前的小小的我心里，你从姓名就开始特别。
　　沈书颜。
　　后来你给过我一张卡片，上面写道：
　　“书颜盼你舒颜。”
　　我好想你啊。偏偏在这个时候呢，头疼难忍的时候。
　　感觉我就要死去，仿佛受到你的召唤。
　　哈，开玩笑的。
　　如果你还在的话，听我说这种丧气话，一定要揪我耳朵了。
　　那几年我常常同你说，我可能活不过25岁。有一次你揪住了我的耳朵，既温柔又带些生气地训我：“不许再说这种丧气话。有我在，我一定让你长命百岁。”
　　当时我不自禁地笑了，问你道：“能那么长寿吗？”
　　“能啊。我会尽力的。”
　　你为什么那么傻乎乎的呢？这种事还可以尽力吗？
　　如果可以尽力的话…
　　你知道吗，这些天我老是想，一定是某个时点出错了，我才会一步一步活成这样。可是那个出错的地方，我无法分辨出来。
　　但当我回想起你的话，我忽然开始笃定，那个出错的地方就是你，那个出错的时点，就是你出事的那天。
　　我的守护神走了，只留下我独自一人。于是我注定无法长命百岁，我要活不过25岁了。
　　你一定觉得我在无理取闹，把一切都怪罪于你。
　　但你不要生我气好吗？
　　我只是需要一个答案，一个作为出口的答案。
　　我快憋死了，书颜。我想快点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