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魂》音九鸣

1、书魂

　　有时候真觉得自己是这世上的半个魂。闻着药香长大的我，竟也成了个糊里糊涂、半大不小的人。真要有什么长进，也可以扯个一时半刻，而心性，大抵还留在了三岁之前。无关天真，无关纯洁，活着的，哪个身上不是满满风尘？怕的是心伤。

　　魂都是干净的，所以不配活在这世上。我继续喃喃自语。

　　哪有配不配呢。忽然一阵低笑传来。谁？我一惊，回头。原来是你。

　　你看了我，你又在笑我了，笑我什么。我转身，不想理你。你在身后慢慢低语，活着便是活了，没有道理，也没有配不配，你知的，不是？

　　我知，但我不信。我又信什么。我只在这里继续生着继续死去，徒然的半个魂。而另半个，青山迢迢水遥遥，寻寻觅觅不得，怕是情路太苦，它早已忘却来时路。时间能做的事，太多了。包括遗忘。

　　生命中，光是这半个魂，已让我痛不欲生。每每思及，惊觉于命盘中的某种执佑，如附骨之俎，泯着痛芒藏在每一寸欢笑的背后。前世欠着什么，今世来找。痛的，是想不起所遗落为何物。未免让人不甘心。

　　是遗传也好，是命运也好，鬼使神差般我又陷于这书局，这文字所筑的狱。我终将如何打破呢？我是不要束缚的，可这魂里的多情，这越来越温柔的伤情，来自何方？又岂知不是黄粱一梦、画地自牢？

　　不知道的，当这个魂那么执着于自我的时候，它是不会了解任何人的。那眼前的，它说，都是敌人，其实呢，它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又为着什么而愤怒。

　　等待已久的魂飞魄散，来自狱牢一处铁杆的断裂。细碎而猛然。灭的是暗，也是明。

　　从此我的这半个魂也只存在于混沌之中。某时某刻，此时此地，它也会那么出现在这人世转悠一圈—从从容容的，恣意得潇洒。却难免孤独，半个魂所说的话，谁人能懂，又述于谁听？只是惆怅。只是惆怅。除非，你有我所寻找的那半个魂。

　　或者，接近于那一种。

　　学识何用呢？纵万般、书生意气，已放眼倦天涯。小楼昨夜挑灯，酣梦无语。这一个魂藏在这里，活的，可天一亮就灰飞烟灭。没有什么寂寥，也没有什么颓废的色彩，一张白色椅凳，一束清晨光下飞舞的灰尘，一个世界在这里清醒，一沁幽魂在这里湮隐。

　　正失意与迷惑中，你又出现，无声无息。若非知了你是人，还真会把你当鬼了。我没有好气，不，是恶声恶气地说。

　　不过是鬼又如何，你会怕吗？你笑着反问。

　　我不答。你来干嘛？

　　不知道为什么，对他, 有种复杂的感受, 像是厌恶般的。

　　解惑。你淡淡一笑。怎么听着都好像有我笨的意味。

　　需要解惑的是你吧。我眯起眼，反将一军。如果没有看错的话，那从容淡定的表情下，有着些许的迷惑。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则有太多未解的东西，我有些被震住。不可否认的，也被吸引。

　　为什么取名“魂”？有一次你问。

　　因为它来来去去的，既不爱人，亦不为爱人所苦。--我答。

　　它与人，原本就在两个世界，既不打照面，又无冲突，何来牵扯？我看见你不满意地皱眉了，似乎为我的答案所苦。等等，别说，别再说服我去爱人。难道你是来渡化我的吗？我冷笑。我可以承认，我懦弱。但是，凭你？你以为我在你的眼底看见了什么？你轻叹一口气，不做声了。这次是你先离去。

　　楞楞地看着你的背影，我有点不是滋味。为何这般纠缠于我？你和我不一样，你是人，不是吗？你又如何进入我的世界，这般的与我对话，以你那血肉之躯？你并不是我的那半边魂呀？无解，只好转过身，继续我那碎碎叨叨，无伤风雅而又含义不明的自言自语。

　　--这世界上，又有哪件事不是无伤风雅，含义不明？

　　那一克拉的钻石，你把它敲开，是不是成了三百六十五颗尘埃？向来恒久远的是尘埃，而不是钻石。我们看到了事情的结局，猜猜想想它的前因后果，缝缝补补它的断断章章，然后却去安稳的入睡。故事再精彩，也是别人的。我怎就不见着那一道蓝得逼人、亮彻彻的天空？只因我是半抹魂吗？只因为着是那么一种鬼魅，那么一丁点儿鬼气，只存在于暧昧幽暗天际交明的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