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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3 未能转生的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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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了,张校长还是没出现。
学校里的老师来问孟泽,他茫然的摇摇头,师父什么都没和他说。
“你师父除了你,还有别的亲人吗?” 没有了,师父一直都是孑然一身,连他也是被师父收养的。师父见他被丢在车站,不忍心就把他捡了回来,自此以后,他就跟着师父,有师傅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他。
现在师父突然不见了,他却是不信师父会丢下他,师父只是出去几日,马上就会回来的。
果不其然,过了几天,师父就回来了,孟泽问他,这几天去了哪里,还嘟囔着,师父不和别人说,总要和自己说一声。
张校长只是摸了摸孟泽的头,良久,他开口道:“孟泽,跪下。”孟泽有一时的怔愣,却还是听话的跪了下去。
“我说,你跟着我念:我孟泽,今日立誓,从心所欲不逾矩,若有违此道,肆意谋取稻粱,则我师之名为万人所不齿。“孟泽听话的跟着师父念着,直到最后一句停了下来,
“师父,为什么要…………”孟泽抬起头看向老人,这时,他才发现,几天没见,老人鬓边原本花白的头发,竟然全都白了。
“我让你跟着念,你就跟着念。”老人教尺重重拍在桌子上,孟泽不吭声,他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这些话师父之前也和他说过,可是没必要发那么重的誓言啊。
老人见他不吭声,拿起尺子,就朝自己的手狠狠手打去,一下,两下,很快苍老斑驳的手上就渗出了血珠,孟泽见状想去夺那尺子,老人原本是坐着的,见他来夺尺子,吃力的站了起来,原本行走自如的双腿,今日却有些簸了,他身子倚在办公桌边,拿起尺子还要再往自己手心处打去,孟泽低低的带着呜咽声音说完了最后一句誓言,然后似是还怕他还会逼着自己做什么,飞快的站起身跑出了办公室。
待孟泽离开,老人的身子就控制不住的往下滑,他将将用手扶住桌子,孟泽就回来了,拿着药酒和纱布。等包扎好,见老人也没其他别的要求,孟泽放松下来,小心翼翼的问道:“师父,你刚才为什么一定要我发那样的誓,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老人却没有回答他,只是拉着他的手,像小时候那样,将他的脑袋轻轻按在自己的膝盖上,“好孩子,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守住自己的本心。”
谣言一开始是在孩子中传出来的,说是张校长欠了别人钱,戏校很快就要开不下去了,陆续有几个孩子退了学,大家都觉得是家长想要退学找的借口,然后就是老师们的工资没有按时发放,拖了几天后,也按时发放了,大家也就把心放回肚子里了。
这日,孩子们练完功刚从食堂吃完早饭出来,就发现学校里来了一群人。
其中几个妇女和大汉站在教室楼下,大喊着:“还钱,张士礼,把我们的钱还给我们。”
其余大部分人则愁眉苦脸的在那边叹气:“我估计这个也跑了,这可怎么是好,那可是我全部的积蓄啊。”
”钱没了,我也不活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有人大喊着的哭了出来。
学生们都害怕的躲在老师和师兄的身后,“大家都回去吧,这几天就不要来学校了。”老师们嘱咐大家,闻言学生们都四散跑开了,只有两个人影却没动,分别是小胖子和晏钦眠,孟泽捏捏小胖子的脸,“你和你钦眠姐姐先回去,这里结束了,我就来找你们。”
“这是,怎么回事?”晏钦眠担心的问道。
“没事,师父等会就来,我和他们去说一声就好,你们先回去。”孟泽露出一副没什么大事的样子,
晏钦眠听说张校长等会会来,也就放下心来,见老师们也都在,他们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拉着小胖子的手回去了,走了几步,她心里还是有点不放心,回过头来;“阿泽,你等会要吃什么,我给你做。”
“蛋炒饭。”孟泽露出洁白的牙齿微笑着说道。
“孟泽,你去看看你师父在不在办公室。”其中一个老师看着人群有崩溃的趋势。
孟泽点点头,他一路跑着,从操场跑进教学楼,从教学楼的回廊跑到校长办公室门口,他气喘吁吁,胸口雷声轰鸣,耳边都是心脏跳动的隆隆声,深吸一口气,他推了推那扇深蓝色的木门,门竟然没推动。
他抬起头,见门边的铁皮栓闭合着,上面挂着一个黑色的锁,锁的正中央印着一个永字,门锁着,师父不在。他转身,打算下楼告诉老师,师父不在。
可是刚跑出去没几步,他突然停住了,好像有哪里不对,他调转回去,仔细端详着那扇木门,这么多年,他从这里进进出出,却从未这么仔细看过这扇门,深蓝色的,带着木头的纹路,由于年代久远,原本装锁的洞口已经破败到装不下第二把锁,师父便在门和门框上钉了铁皮栓,再在上面挂了把弹簧锁。
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他的心却异常的觉得不安,像是这扇门后面藏着什么巨大的黑洞,吸引着叫嚣着让他打开它,他顿了顿,突然后退几步,猛得一个前进一脚踹了上去,木门应声倒地。
在门倒地的那一刹那,世界静止了,他好像失去了知觉,不然为什么刚才还在耳边隆隆响着,为什么刚才还在胸腔里重重的跳动着,为什么刚才还热血奔腾的身体,现在一瞬间都没了,四周没有一丝声音,他全身冰凉,双腿似乎因为冰冷的血液而变得麻木,膝盖直直的落下去,撞在水泥地面上,怎么不疼呢,即使跪倒在地,他却还仰着头,眼睛好像失去了功能。
不然为什么,为什么怎么看也看不清,为什么那里会有师父的影子,那一身青袍,洗的发白的那一身青袍,为什么会挂在横梁上,他张大嘴,想要呼喊,可是却发不出声音,他想要尖叫,快来救救我师父,可是身体发不出一丝声音,他就像是泥塑的玩偶,被打碎了,瘫在地上,不能动弹,只能怔愣愣的望着上方。
听到声音的老师们赶来,把师父放了下来,从悬挂的绳子上,那被他踢倒的木门,成了安放师父身体的地方,老师们寻了一块白布盖在上面,闹事的人群见出了人命,暂时也离开了。老师们商量了一下,决定把练功房设为灵堂,合力把张校长的尸体抬到了那里,期间孟泽一直没动,像是没有生气的人俑。
“孟泽,你晚上要不去我那住吧。”有人拍拍他的肩膀,他沉默的摇摇头,老师叹息一声,摇着头离开了,这戏校怕是真的开不下去了。
才是秋分的时节,夜晚的练功房里,却冰冷得似寒冬一样,就像师父说起的那一日,在车站捡到他的那一日。
据说那天天气预报说有暴雪,师父去外市开会回来,特地赶早了一班车回海城,就怕迟了遇上暴雪,客车停运回不来,可那晚却没下雪,相反的那晚的夜空特别明亮,能清晰的看见漫天繁星,师父说,他就是在繁星的指引下发现他的。
像是冥冥之中的,他在等他,而那个小婴儿被抱起来时,就朝他笑起来,师父说那时他就觉得丢不掉他这个小尾巴了,他被抱回了家,属于他和师父的家。
他牙牙学语,是咬着师父的手指学的;他调皮捣蛋,是把师父的新衣抹上明黄;他的第一句唱词是师父教的《霸王别姬》,他的人生从出生到现在,都是铺陈在师父这件旧衣上展开的,师父以自己为画布,任他任意挥毫泼墨,现在师父走了,他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要立于何处。
晏钦眠得到消息,就带着小胖子跑来了,夜晚的学校,很安静。树木草丛在建筑物的阴影下黑幢幢的,海风吹过,发出淅淅索索的声音,她抓紧了小胖子热乎乎的手,朝着那唯一的亮光奔去。
孟泽伛偻着跪在火盆前,本来笔挺如松柏的腰背,像是被打折了一般,晏钦眠什么都没说,跪在了孟泽的身旁,旁边小胖子也跪了下来,他大声的哭起来,稚嫩的哭声回荡在练功房里,晏钦眠没有阻止他,她也默默啜泣着,只有孟泽依旧沉默不语,火光照亮他的脸庞,那上面没有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