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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初来乍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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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放学以后,秦树礼一进门,就听王姨喊他的名字,让他洗手吃饭,沈老爷子一般只有下午去公司晚上回来,所以吃饭的只有桃桃和秦树礼。
桃桃每天在幼儿园撒欢跑回来,不经饿,一般不等秦树礼。
秦树礼洗完手坐到桃桃对面,桃桃碗里的饭已经下去了一半了,头快要埋到碗里了,她偷偷瞄了一眼对面的秦树礼,低下头,又瞄了一眼,秦树礼装作没看到。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桃桃交流。
一般秦树礼会掐着点吃完饭,等桃桃正好放下碗去洗手的空,把桃桃和自己的餐具一起拿到厨房洗掉,擦桌子擦干净,收拾了桃桃掉在地板上的饭粒再回房间。
王姨拦都拦不住,后来叹口气,所幸也不拦了。
回到房间后的时间是漫长且无聊的。
秦树礼完成作业以后就不知道要干什么了,无所事事,他要不躺在床上发呆,要不坐在阳台上胡思乱想。
他的房间的东西少得可怜,有时候王姨会敲门进来给他送杯牛奶,或者喊他下去看电视散散步,也被他拒绝了,他在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试图让大家觉得他在和不在都一个样子没有带来麻烦。
他觉得自己是个累赘。
秦树礼上楼没多久,沈老爷子就回来了,王姨把给陈老爷子做的晚饭端出来,三菜一汤,清淡口味。
沈老爷子照例和唯一的孙女聊了会天,陪她玩了会游戏,然后去吃饭。
饭罢,沈老爷子用湿巾擦了手,正准备起身,看到王姨有话要说的样子,又坐了下去。
王姨斟酌了片刻,道:“老爷子,按理我是不该管那么多的,但是……实在是树礼这个孩子……我前几次上去给他送牛奶,好几次都看到他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太吓人了,平常也是不吭声,每天早晨帮我做饭,那黑眼圈重的,我问他是不是失眠,他也不说。”
沈老爷子眉头隆起。
王姨又道:“还有,他衣橱里,没有几件衣服,周日周天在家,也是校服换着穿,快要入冬了,要不要……给他买几件过冬的衣服……”
沈老爷子立马接道:“是我考虑不周,孩子来的突然,也没什么准备,他那间房间也是临时的客房,你平常看着,买点什么男孩子喜欢的,给他放进去,也有点人气儿,衣服什么的,这周天,带着他逛一逛,多买几身备着……这个孩子命苦,给他几天时间,初来乍到,可能不习惯吧,过一段时间还这样,我就找他谈谈。”
王姨点点头:“好。”
星期六这天中午,王姨以给桃桃买东西的名义带着秦树礼逛商场。
陈叔送陈老爷子去公司,顺带把他们放到了商场对面的丁字路口。
阳光正好。
秦树礼走在人行道上,跟在桃桃和王姨身后。
桃桃蹦蹦跳跳,不知说了什么,惹得王姨大笑。
王姨弯了弯腰拍了拍桃桃的脑袋,对桃桃说了什么,桃桃点点头,扭过身来拉住秦树礼的手。
“过斑马线,一定要牵好手啊。”
秦树礼低头看了看身侧的桃桃,点点头,握着手心里的柔软,和自己手掌的冰冷形成明显的对比,自己的手粗糙,手心还因为意外留了一条丑陋的疤痕。
敏感自卑的少年坚持到过完马路,装作整理衣服松开了桃桃的手,桃桃抬头看了一眼,不甚在意的扭过头去。
秦树礼握紧手掌,插进了口袋。
桃桃继续兴冲冲的告诉王姨自己待会要买什么。
三人进了商场。
秦树礼在有记忆之后一直在小镇上生活,没有机会来到这种商场逛一逛,两旁商铺琳琅满目,身旁走过的人光鲜亮丽,秦树礼看了看自己身上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上衣,感觉自己格格不入。
秦树礼单纯的以为是陪桃桃逛街,直到转到了男装区停下脚步时他才明白过来,王姨是带他来买衣服,他第一反应就是要拒绝。
可王姨却先他一步按住他拒绝的手,意味深长的说:
“树礼,阿姨明白你的想法……”
叹了口气,她斟酌到:“可你要试着接受外公的好意,这里和你大伯家不同的,你大伯最缺的东西恰恰是这个家最不缺的东西……”
“不要总把自己锁在屋里,你看这个家,一个老人,一个小朋友,一只狗,每天空落落的屋子……”
……
“如果还是不好意思,就让自己融入这个家吧,”王姨将一件亚麻色外套递给秦树礼:“你来这些天,阿姨能够感觉到,桃桃很开心,我也很开心。”
桃桃乖乖的坐在商场的椅子上,听到王姨喊自己的名字,好奇的看了过来。
……
夜晚,秦树礼坐在书桌前,思考着王姨在商场跟他说的话。
突然想起了敲门声,陈叔的声音:“树礼,我能进来吗?”
秦树礼赶忙打开门:“陈叔”
陈叔带来一个黑色大箱子,拿到秦树礼卧室,打开。
一堆漫画书和几个一看就知道是男孩子的模型玩具。
秦树礼很惊讶。
陈叔又在行李箱里掏出了一个长方形的盒子,递给秦树礼,盒子上面写着xx剃须刀。
秦树礼接了过来,愣愣的。
陈叔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了,挠挠头说
“这个剃须刀里面有说明书,看一遍就会用了,洗手池的刀片我给你扔了,”
陈叔低下身子仔细看了看秦树礼下巴上的小伤口,很小,不细看发现不了,
“你这孩子,也不说,要不是你王姨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呢,你那刀片要用多久,不疼啊。”
秦树礼红着眼眶,摇摇头,说不出话来。
“树礼长大了,还有这些漫画书和玩具,王姨不知道男孩子喜欢什么样的,问你你也不说要,就托我给你买了一些你们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喜欢的,你看看,还缺什么,”
陈叔叹了口气:“十二岁就要有十二岁的样子,整天蔫蔫儿的,一点都没有朝气,笑一个……”
秦树礼没忍住眼眶里的泪,笑着哭了,哭着又好像笑了。
陈叔走后,秦树礼看着面前一排崭新的漫画书和玩具模型,以及陈叔带给他的剃须刀,身后还有王姨给他买的一堆没来得及整理的衣服。
这个屋子好像有了秦树礼自己的影子,不再像个样板间一样,在这之前,王姨每次进来打扫卫生,都觉得要不是衣橱里那几件衣服还在,这房子活脱脱好像没有人在住,又好像房屋主人收拾一下随时都可以赶路。
——
秦奶奶去世之前,有两次是生了大病,第一次是中风,但因送医及时,出了院以后除了走路有些别扭以外,也没落下什么后遗症,日子和往常一样过着。
但中风晕倒的那瞬间,给秦奶奶就下了不小的阴影,那一刹那她就想,如果自己就这么去了,自己的孙子怎么办,树礼年纪还小,还晚上学,谁来照顾他。
后来,秦奶奶开始留意来看望自己的亲戚们,她想找一个老实的人家,把秦树礼托付给他。
后来秦奶奶看上了她一个表侄子,一个老实本分的中年男人,全家靠一个超市生活,倒也过得去。
秦奶奶和表侄子商量,如果自己一旦有什么事情,希望表侄子能代为抚养秦树礼至十八岁成年,那自己的房子除了一间门面房在秦树礼十八岁那一天以后全归表侄子所有。
秦奶奶的房子位置虽然不是很好,但面积足有三百多平米,还有两间门面房。
之所以要给秦树礼留一间门面房,也是怕万一将来有什么事情,秦树礼租出去也好,起码有个落脚的地方。
那位表侄子,也就是秦树礼的大伯,考虑了两天就同意了。秦奶奶就在律师的见证下立下了遗嘱。
那位大伯原本想着,亲奶奶现在看着身体还挺好,估计不会有什么事情,可万万没想到,合同签了没几天,秦奶奶就突发脑淤血,送进了医院。
抢救过来以后,秦奶奶下半身就瘫痪了,她做主,含泪把秦树礼送到了大伯家,自己住进了养老院。
从那一天起,秦树礼原本还算快乐的童年生活就彻底结束了。
和所有寄人篱下的孩子一样,他承担了大伯家大部分的家务,陪大伯家的两个孩子玩耍,默默忍受着他们的欺负。
大伯母原本觉得秦树礼可怜,也异常关照,可日子长了,大伯母也越来越看不惯秦树礼的存在。
当你开始不喜欢一个人以后,他连呼吸都是错的。
每天,秦树礼最喜欢的就是学校里的生活,回家的路上,他的心情会越来越低沉,他能明显的感觉到大伯母对他的不喜,连带着两个孩子也变本加厉的欺负他,甚至觉得,从他踏进屋子那一刻起,他就是错的。
饭桌上,秦树礼只敢吃自己碗里的白米饭,以前大伯母还会给他往碗里夹菜,劝他多吃点,后来他每次吃一块肉吃一块鸡蛋,大伯母就重重的放下碗,放下筷子,叮嘱弟弟们多吃点,长此以往,秦树礼好似明白了什么,变得越来越沉默。
正在长身体的年纪,半夜饿得睡不着,他就起床灌一肚子凉水顶着。
每天中午在学校,他就会多吃点再多吃点,这样晚上回到家就不会太饿,少吃一点,再少吃一点。
他希望自己的懂事可以讨得大伯母的喜欢。
可是事与愿违。
有一次,秦树礼在所有人都吃完饭以后收拾餐桌,把碗筷拿到厨房去洗。
大伯的六岁大儿子悄悄拌了他一脚,他没注意,一下子摔倒在地,即使他下意识护住了碗筷,但还是摔碎了一个盘子,食物残渣弄脏了地板,也弄脏了秦树礼的衣服。
秦树礼的表弟知道自己闯祸了,混乱之中,不小心踩到了碎盘子,大脚趾划破,立刻渗出血来,不管不顾的坐在地上号啕大哭。
秦树礼脸色惨白。
大伯母听到了外面的响动,立马从卧室走了出来,看到面前的狼藉和哭泣的儿子,气的满脸通红。
秦树礼觉得好像天都要塌了,面红耳赤,一直说着对不起对不起,蹲下身子就要去捡碎片,却被大伯母一把推开,手心里锋利的碎片瞬间划破了手心,血涌了出来。
大伯母却只是吓了一跳,费力的抱起来自己的儿子,边走边留下一句:“成事不足。”
事情慢慢积累,秦树礼越来越小心翼翼,也不再讨好大伯母。
直至有一天,大伯父因下过雨后的楼梯太滑,从一楼的小平台上摔了下来,断了一条腿。
从那以后不得已,自己没法在超市凑合吃饭,便关掉超市回家吃饭。
秦树礼早早吃完饭收拾好自己的碗筷回到了房间。
说是房间,其实也不过是一间狭小潮湿的储藏室,大伯小超市不用的架子和板车全都堆到了这里,留给秦树礼的只有小小的一张床和弟弟淘汰下来不用的书桌。房间门锁也是坏的,门总是关不严。
大伯母断断续续的声音传过来,不清晰但隐隐约约知道是在议论东家长西家短。
秦树礼躺在床上,伴随着模糊的声音,想着奶奶,想着明天中午食堂的糖醋鱼,想着明天早起帮大伯母做饭。
迷迷糊糊之间,突然听到大伯母好像提到了自己的名字,秦树礼猛地惊醒,回想这几天以及有没有犯什么错。
秦树礼穿上鞋,来到门前,刚刚贴上耳朵,就听见大伯父突然喊了一句:“胡说八道!”
秦树礼吓了一跳,大伯母好像也急了,嗓门也大了起来:“你还别不信,隔壁院那孟老六,一出生算命的就说命硬克人,他妈不信,硬是要留着。”
声音压低,“你看看,把他妈熬走了,临老了,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吃喝拉撒都在一个屋里,有人管吗?”
“那不是地震都砸到里面了吗?”
“那敢情都砸里面了就孟老六活着出来了。”
……
秦树礼知道那孟老六,早些年也是儿女双全父母健在,干生意发大财以后就去了临省大城市,结果因为一场大地震,父母妻儿都压在了里面,只有孟老六活着出来,但也是断了一条腿,后来迫不得已又狼狈的回到老家靠一间裁缝铺过活。
大伯父没说话,接着就是打火机的声音,一阵沉默之后,大伯母又压低声音说道:“为了半拉房子,命都不要了,多值钱啊那院子,这次是腿,下次是要你的命。要我说,要送回去要完事,占小便宜出大事,我是伺候够了,刚来那一个星期下去多少鸡蛋,你赔得起吗,他才多大,我们得养到他成年,手脚也不利索……”
外头的风越来越大,树枝摇摆不定,像鬼影儿似的。
窗户也发出吱呀的声音。
秦树礼浑身打颤,脸色惨白。
他狠狠地扣着自己的手心,生活好像无望了,他隐隐约约听到打火机“嚓”的一声,然后就传来了大伯父咳嗽的声音。
他吓了一跳。
他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他好像听了别人的故事。
他好像听到了自己的故事。
……
第二天,秦树礼像往常一样早起大伯母做饭,忽略他浓浓的黑眼圈,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他刚拿出碗准备淘米,就被大伯母一把夺了过去。
她笑着对秦树礼说:“这里用不着你树礼,去沙发上坐着等开饭吧。”
秦树礼搓着手心,点了点头。
饭罢,秦树礼像往常一样走在路上,两公里的路程,秦树礼一般走上半个小时。
还有一个路口就到学校的时候,他突然脱掉校服外套塞到书包里,上了一辆公交车。
四十分钟以后,公交车停在一处养老院前。
秦树礼见到了几个月未见的奶奶。老人家腿不能动,但能思考会说话。
她看到短短几个月,孙子就瘦到脸颊凹陷,手指也有不同程度的开裂,哭的说不出话来。
她恨自己为什么要对孙子说,要听话,要好好融入那个家。
秦树礼被奶奶从大伯家接了回来,他又和奶奶回到了那处院子。
大伯母责怪奶奶出尔反尔,但自知理亏,加上本来就想把秦树礼送回来,也没有多加阻拦。
那时候房子并不值钱。
自此以后,秦树礼便担起来照顾奶奶的任务,小小年纪就变得特别沉稳。
一开始是靠低保过日子,勉强糊口,后来和沈老爷子联系上,日子才好过些。
直至奶奶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