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意方白》楼五

51、河清海晏（四）

　　“你为何要把真相告诉我？莫非是你无法复活魔君，所以想让我做魔君？”虞岳清强行咽下了再次从胸腔涌上喉咙的血，舌间满是腥甜。

　　路无归摇摇头，沉声道：“魔君还活着。”

　　虞岳清一惊，猛然想起了他们在荒漠中并未发现长济派封印魔君元神碎片所用的乾川诛魔阵。

　　“魔君的元神碎片被封印于乾川诛魔阵下，尚未消散。但是，此阵仍在运行，如果无法破阵，魔君的元神早晚会被阵法毁灭。”路无归和落沉渊已将封印魔君的阵法转移到了残渊峡的火山下，也就是他和虞岳清现在所处的位置。

　　“原来，你和落沉渊的真正目的是复活魔君！所以，凌霄木和列山石都是用来复活魔君的？”

　　路无归不置可否。

　　“魔君的元神虽在，但身躯已毁，所以，我才去凌霄峰盗取凌霄木，想效仿意胜君，为魔君造一具新的身躯。然而，我们都不是意胜君，就连成竹在胸的落沉渊也失败了。好在，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还准备了其他计划。列山石可重塑元神和肉身，如果我们之前的努力不幸失败，以神族至宝列山石复活魔君也不失为良策。可惜，当年魔君大肆屠杀神农后裔，神农秘境已无法再开启，夺取列山石的计划功亏一篑。”路无归一声浅笑，世事有因必有果，报应不爽。当年魔君为了得到列山石，几乎杀光了神农后裔，结果，事与愿违，他的做法，相当于亲手摧毁了拿到列山石的唯一钥匙。更可笑的是，在若干年后，魔君竟迫切需要列山石来救命，可由于他当年的杀戮，希望早已成为泡影。可以说，魔君是自食恶果。

　　“凌霄木和列山石的计划全部失败。所以现在，你找上了我，因为我是你们的第三个计划？”虞岳清这才明白，路无归暗害师弟，不单单是为了列山石，更是为了将他引出崇天门。落沉渊在云间观陷害他，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他们的最终目的，是让他脱离崇天门。只有这样，他的消失才会无人在意。如今，他在世人眼中已是一个死人。知道他是假死的人误以为他回了魔界，不知道他是假死的人皆以为他身死魂灭。他彻底孤立无援了。

　　“就算这两个计划不失败，我们还是会找上你。引你下山，将你的魔族身份公之于众，本就在计划之中。”多年来，路无归从未放弃寻找虞岳清，他始终坚信虞岳清没有死。他在效力于魔君之后，偶尔会在屠万方的身上，看到虞岳清的影子，但从来没把这两人联系在一起。神魔大战之后，路无归为了找到虞岳清的下落，不惜冒死潜入首级魔域，结果，竟意外发现了这个惊天秘密。虞岳清本就是魔族，就算没有他和落沉渊的阴谋，也注定会和崇天门，乃至人界，分道扬镳。

　　虞岳清脸上的血色正一点一点褪去。是啊，虞岳清就是屠万方，屠万方就是虞岳清。他原本就是计划的核心。

　　路无归见虞岳清已是强弩之末，便提前运功，准备随时重启结界中的疗伤阵法。

　　“所以，崇天门留我一命，敬天真人安排我假死脱身，你们也算到了？”虞岳清面色惨白，眼如死灰，言语中已无任何情绪起伏，如同一具正开口说话的死尸。

　　“他们这些正道之人，并不算难猜。纯粹的好人和纯粹的坏人都很简单，按部就班，毫无新意，没有意外。然而，世上的纯粹之人太少，更多的是不算好也不算坏的普通人，他们常在善恶两端徘徊，游走于不黑不白的灰暗地带，有时幡然醒悟，有时深陷泥沼。”

　　“那落沉渊呢！他的死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想起他了吗！他也是你从九底魔域中救出的人。”

　　“他是为我而死？”虞岳清回忆起在云间观的那一日，落沉渊说了很多意味不明的话，做了很多违背常理的事。可直到今时今日，他才弄懂落沉渊临死前眼中隐藏着的复杂情绪。

　　“他是为无法偿还的代价而死。”路无归弯下身，随意拾起一块碎石，丢进了岩浆里。石块转眼便燃烧殆尽，只余一缕青烟。

　　“落沉渊杀人夺魂并非只是出于对人族的憎恨，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两个原因。落沉渊以为凌霄木汲取了元神之力就可以生出血肉之躯，成为魔君的躯体。所以，他用大量的元神来温养凌霄木。此外，破解乾川诛魔阵也需依靠元神之力。落沉渊曾在长济派潜伏十载，终于被他找到了破阵的办法。之后，他用长济派和桃源谷众人的元神成功救出了赤焰嘉羽。然而，赤焰嘉羽只是被阵法的余力波及，若想攻破主阵，代价会更大。”

　　“长济派和桃源谷的数千条人命，仅能打破阵法一隅，如果要救出屠万方，岂不是会有成千上万人送命！落沉渊是否已设好了阵法，所以才会甘心赴死？”虞岳清惊恐万分，他本以为事情已然结束，不想，原来竟是刚刚开始！

　　路无归沉默了许久，终是如实回答道：“不错，残渊峡底有一个巨大的阵法，阵法的中心就在我们脚下。并且，阵法已经启动了。”

　　“你说什么！”

　　“不过你可以放心，你的师门崇天门以及意难平所在的凌霄峰，皆不在阵法之中。”路无归翻开手掌，掌心现出一支木钗。他弯下身，把木钗放在了身旁的岩石上。

　　“落沉渊是不想我背负这滔天血债，所以才会设局，让我亲手杀了他？”虞岳清的嘴角溢出一道血痕。

　　“自从落沉渊的母亲跳入这座火山之后，他就活够了。能死在你的剑下，他了无遗憾。这些事，都是他心甘情愿为你做的。他说，他只是在复仇之时，顺便救你，还你救他出九底魔域的恩。并且，他会以血还血，偿还自己的累累杀债。所以，你无需对任何人感到歉疚。”路无归走向缓缓流动的岩浆，滚烫的熔岩似一条血河。

　　“事到如今，我已万死难赎了。想不到，为了一个已死之人，你们竟然可以做到这种地步！”明明已到了不可转圜的末路，但虞岳清那双漆黑的眸子竟没有完全淹没于无边黑暗，眼底仍有星光点点。

　　“放弃吧，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根本不知道如何暂停阵法。我只是按照落沉渊的嘱托，将你关在阵法的中央。结界启动之后，再不可出入，没人能把你放出来。事已至此，无论你接不接受，一切都已成定局。”路无归转过身，脖颈间突然青筋暴起，厉声怒吼道，“魔君身负虞岳清的主元神，你可知他一死，你也活不了多久。我们不仅是在救魔君，更是在救你，虞岳清！”

　　“是在救我？”虞岳清再也支撑不住，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所有被绝天阁戕害的无辜生命都是为他而死。师弟是因他被害，白瑶是因他而亡，师父是因他沉睡，就连落沉渊都是为他自毁。他这一路走来所遇到的每一个冤魂，皆是他之过。无论他愿不愿意承认，虞岳清和屠万方本是一个人。

　　原来，他才是罪魁祸首。

　　可他既不是虞岳清，也不是屠万方。

　　他不过是一片残破的元神外加一具不知名的枯骨！

　　虞岳清离开崇天门时，以为自己已一无所有。现在，他竟连自己也失去了。

　　我究竟是谁？

　　虞岳清再次升上半空，他微张着双目，身体犹如一只被随意拉扯的木偶，在阵法的驱动下不停旋转。

　　漫天血雨，天昏地暗，他陷入了无边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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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休怀在列山等了几日，可虞岳清始终没有出现。如果师兄没死，一定会来找他，莫不是他遇到危险了！

　　方休怀实在放心不下，便决定去凌霄峰找意难平。他想，或许意姑娘知道师兄的情况。

　　凌霄峰上，浮云万里。

　　这几日，离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她从云间观带回的几块凌霄木似乎有些异常。她担心凌霄木有失，便把此事告知了神木祠的主事长老。

　　主事长老带着一众长老和几名神木祠护卫前来商讨，其中就有即将成为守木人的意难平。长老们凑在凌霄木前，仔细研究了一番，最终，众人达成了一致。这几块凌霄木之所以奇特，是因为它们被人用元神温养了。

　　“用元神温养凌霄木！”意难平大惑不解。

　　意难平和离笑都知道落沉渊用凌霄木提升阵法威力，且把它当做容器在阵眼中聚魂的事情。但是，落沉渊为什么要用元神温养凌霄木，他的用意究竟是什么？

　　“应该是这落沉渊误信传言，以为用元神之力温养凌霄木，就能出现枯木回春，朽木生花的奇迹。”主事长老思虑了片刻，说道。

　　“所以传言是假的？”离笑颇为好奇。

　　“半真半假。据记载，上古天倾之时，一位先祖用一块指骨大小的凌霄木种出了凌云巨树，阻止了天河倒灌人间，拯救了苍生；还有一位先天残缺的先祖，她用友人所赠的凌霄木为自己造了两条以假乱真的腿，伤愈后健步如飞，毕生东奔西走，帮人族治水。不过，先祖们是如何做到的，无人知晓。”一位最年长的长老说道。

　　“如今绝天阁已灭，盗木者已亡，凌霄木如数寻回，实乃万幸。切记！神木祠不可再有任何闪失。”主事长老叮嘱众人道。

　　众人皆俯首应和。

　　意难平刚出神木祠，便被族人告知，崇天门弟子来访。

　　“意姑娘！”方休怀连忙招手。

　　“方少侠！”意难平料想，方休怀定是为了虞岳清之事而来。

　　方休怀向意难平讲出了自己的担忧。

　　“虞少侠没去列山？”意难平听方休怀说完，不禁疑道。

　　“没有。所以，意姑娘也没见到师兄？师兄莫不是出事了！”方休怀右掌握拳，一拳拍在了左掌上。

　　意难平刚要回话，不想心口竟猛地颤了一下。她感受到了凌霄玉的召唤，那是一种极为强烈、急切、生死攸关的呼唤。这是她把凌霄玉送给虞岳清做信物以来，第一次收到虞岳清的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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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孩子，记住你的名字，好好活下去！”

　　虞岳清醒了，但仍闭着眼睛。他丝毫不想张开眼，只因他一睁眼，便要面对惨烈的现实。

　　他终于得到了答案，不必再苦苦追寻，然而，他高估了自己，这真相足有苍山之重，一个人的背脊根本无力承担。

　　他已听到了自己粉身碎骨的声音。

　　虞岳清从半空中落了下来，意外地，路无归竟没有限制他的行动。并且他的佩剑出现在了结界之外，凌霄玉的旁边。

　　“你不怕我会自戕？”他听到一个细微的响动。

　　“多少有些担心。不过，虞岳清这个人，只会想不通，不会想不开，对吗？”路无归由影变人，站立在结界外。

　　“对你而言，我不过是一具用来承载魔君元神的躯壳，虽然你希望我活着，但我若死了，似乎也没什么关系。况且，我死了，正好给魔君腾出了地方。这么一想，我就一点也不想死了。”

　　“你能想通就好。”路无归轻轻笑了笑。

　　“天枭大哥，你曾说，你出了九底魔域之后，便给自己取一个新名字，但路无归这三个字，似乎不太吉利。”

　　路无归一怔，他初识虞岳清时，虞岳清已被九婴的龙焱毁了容，所以，他对虞岳清的真实容貌一无所知。但这一刻，他眼前的虞岳清竟和九底魔域中的虞岳清重叠了。

　　“你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