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婆和她的汤》江岛

1、第 1 章

　　很多很多年以前的地府没有忘川水，没有奈何桥，更没有梦婆和她的一碗汤，每个人都带着记忆前往轮回之门，沉重的记忆压垮了他们的脊背，将他们的双眸染成黑色，每个人都苦不堪言却又得不到救赎。

　　扬州的四月在孩子的纸鸢中开始，河边的柳树正迎着风，对着镜子整理她的秀发，城内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卖包子的、卖瓜果的、卖烧饼的络绎不绝。作为唐的港口城市，扬州在君王李昇的治理下异常繁荣，百姓安居，幼有所用，老有所养，路无乞叟，拾遗不藏。路边店铺的伙计忙里忙外满头大汗也没时间擦，进进出出的夫人、姑娘一个个穿着艳丽，三五簇拥，甚是庄重。丝绸，茶叶，瓷器，茶楼，小吃，凡所应有无所不有。在这条街上的商铺大多是城中显贵人家所有，其中首屈一指的便是顾家。

　　顾家的店铺有丝绸，有茶叶，有瓷器，最让人称道的是顾家有自己的商船队，每年运输着店铺里的平常之物远去新罗、高丽、大食等地，虽是每年只有一次却也赚个颇丰，每年年底船队回来之后，总会看见顾府的老爷大摆筵席三天，与全城的百姓同乐。
　　这顾府的老爷单名一个升字，后避皇帝李昇的名讳，改名晟。顾老爷只有一妻一妾，却得了三个儿子，长子三子都是妻王氏所生，长子长清今年已18岁，娶了知府家的嫡三姑娘苏氏，次子长安与三子长泓同岁，16岁。顾老爷一直想要一个女儿，盼了又盼终于在一年后，妻子为他生下了长女。

　　据说，顾大姑娘出生那天产房一直弥漫着一股异香，墙角的枯梅在早春开花了。而顾老爷抱着哇哇大哭的女儿哈哈大笑，当场为女儿取名谖，小字无忧。
　　时间在顾大姑娘蹦蹦跳跳中飞逝流淌，如今的她已14岁，活泼开朗，娇俏可爱，上有父母兄嫂的爱护，下有奴仆的照顾，正映了她的名，无忧且无虑。

　　此时的顾大姑娘正趴在自家的角门口四处张望着，等着一抹青袍的到来，要说这顾大姑娘也差不多到了要嫁人的年纪了，络绎不绝的媒婆险些把她家的门槛踩破，顾老爷和顾夫人倒是并不想女儿嫁的这般早，于是顾大姑娘便有了这平生第一件忧心事：她的川哥哥什么时候才来娶她啊，而这位川哥哥，也就是顾大姑娘此刻等着的这位，是郭家粮铺的二公子，名浩川，字泽。郭家粮铺开遍了全国各地，其富贵程度可想而知，郭老爷与顾老爷是旧相识，所以顾大姑娘和郭二公子也算是青梅竹马，门当户对。郭二公子虽是商户出身，却一心想考取功名，名留青史，郭老爷虽气愤他迟迟不肯成婚，却也无可奈何。这17岁未娶的郭二公子曾多次告诉顾大姑娘：待他功成名就，定会十里红妆迎娶她，而顾大姑娘信他。

　　要说两人的相识就要说到六年前，顾府在年底照例宴请全城的百姓，这郭府的公子们也就随父亲来到了顾府。郭二公子在闲逛时遇到了一个哇哇大哭的女孩儿，也就是顾大姑娘，此时的顾大姑娘梳着双螺髻，却夹着几根枯草，穿着对襟大衣，衣外加云肩华袂，腰系丝带，长袖下垂，裳外微漏出上翘的鞋头，本是一个小淑女，但那长袖上却点点污渍，脸上泪痕犹现，再加上她此时蹲在地上，这形象便不十分美了，只见那郭二公子叹了口气，从怀中拿出手帕，走上前去，在顾大姑娘的脸上轻拭了几下，说到：“别哭了，有什么伤心事和某说一说，某若能帮上，定全力以赴。”

　　“我的琉璃珠丢了，怎么也找不到”。
　　这就是顾大姑娘与郭二公子的初遇，后来顾大姑娘便成了郭府的常客，成了郭二公子的跟屁虫。据说，当时两人找琉璃珠找到深夜，急坏了两府的老爷和仆人，两人各回到家中又发生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只知道那琉璃珠至今仍在顾大姑娘的梳妆盒里，宝贝极了。
　　顾大姑娘等了许久方见郭二公子翩翩地从远处走来，看到郭二公子的时候，顾大姑娘的脸上露出了娇羞和欣喜，如若不是顾着女儿家的脸面，她怕是早已迎上去了。

　　只见郭二公子从袖中拿出一个糖人递给了顾大姑娘，看着顾大姑娘吃的幸福，他也不由的露出了一个浅笑，随后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一样，那翘起的嘴角又平了。
　　“妹妹，我明日便要入金陵赶考，短时间内怕是没办法来看你了”。
　　听到这话，顾大姑娘一惊，停了手上的糖人，抬起头看着郭二公子说道：“那你…….一路小心，我在这儿等你”等你来娶我，顾大姑娘自己在心里想着，话刚落，泪便从顾大姑娘的眼眶流出。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距郭二公子入京赶考已有一月余，顾大姑娘对他的思念与日俱增，说来有一件奇怪的事儿，两日前，郭府全家迁入金陵，她怕，她怕她的川哥哥不回来了，可她转念一想：川哥哥答应我会回来娶我的，随即又安下了心。
　　又一个月后，顾老爷为顾大姑娘定下了一门亲事，知府家的小儿子，也算亲上加亲了，顾大姑娘听闻这个消息之后，跌跌撞撞地跑到他爹的书房。
　　“爹，女儿不嫁，女儿要嫁川哥哥。”
　　“胡闹，爹原也觉得郭家二子不错，乐见成事，可如今他已娶亲，又阖家迁到金陵，此事就休要再提”。顾老爷道。

　　“娶亲？他怎么会娶亲那，他答应过会娶我的”。
　　“他考中了探花，被户部尚书的家人榜下捉婿，如今已娶了户部尚书的女儿，做了翰林院编修了”顾老爷看着女儿稚嫩又难以置信的脸庞，沉重的说道。
　　顾大姑娘与顾老爷在书房谈了许久，顾大姑娘与她讲琉璃球，讲糖人，讲很多很多，最后却泣不成声。
　　三天之后，街里传言顾大姑娘离家出走了，只身一人去了金陵，她说她要见一见川哥哥，问问他这一切是不是真的，然后她就真去了。

　　顾大姑娘从小被呵护长大，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她不识江湖事故，被人骗了钱财，又差点被卖掉，历尽千辛来到金陵，她来不急收拾自己，便向人打听了翰林院编修郭大人的府邸，她在门口等了许久才看到下朝归来的郭浩川，顾大姑娘看着自己的心上人：气质更加清雅，眉宇间的青涩被沉稳取代，她欣喜若狂，而郭大人看到有人一直盯着自己后，看了又看才认出了顾大姑娘，他看着顾大姑娘那仿佛从乞丐堆里爬出来一般的面容，又一眼，便挥挥手，让仆人将她赶走，而自己进了家门。
　　顾大姑娘一直哭一直哭，她不明白为什么她的川哥哥这样对她，她受了这么多苦来见他，他又赶自己走。

　　顾大姑娘就这样哭了许久，后来在城外的城隍庙过世了，风寒加重，劳累过度，忧思太甚。

　　顾大姑娘的灵魂来到地府，站在轮回之门前迟迟不肯离开，她哭着说：“人本凉薄，奈何情深”，于是轮回之门前的桥就叫做“奈何桥”，她流过的眼泪在桥下汇成了河，她说 ：“我本无忧，为他却流尽眼泪，如果可以，我只希望将他忘却”，所以这条河就叫做“忘川河”，不枯不绝，她又说：“人世多苦难，为何要一次次的重复呢，既然我无力改变天道，就让他们忘了今生吧，忘了苦难才好重生”，于是她用忘川水煮汤给过路的灵魂喝。就这样顾大姑娘一直留在了地府。很多年以后，在顾大姑娘已经变成顾婆婆的时候，他等到了白发苍苍的郭二公子，此时的顾婆婆依然记得那一笑便足以令她欣喜的郭二公子，而那一刻却有了许多平静，她对郭二公子说：“人生转瞬即逝，有喜有乐，有哀有悲，其实不过都是一场华丽的梦罢了”，从此人间再无顾大姑娘，地府多了一个梦婆，郭二公子深深地看了一眼梦婆，没有喝下梦婆汤，“人世很苦，但这苦中总是有那么一丝我眷恋的”，于是他就带着记忆走进了轮回，从此，世间多了痴情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