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猎人]息止安所》早早早上好

19、17那喀索斯的倒影（下）

　　商谈完报酬事宜后，沙利叶带两人来到生活区。本以为圣堂内部已经足够朴素，没想到后方的宿舍更加清贫。
　　这里一定不用担心小偷光顾，首先透过满是破洞的窗帘能看见的，只有光秃秃的走廊；其次，这里每走一步就会吱吱作响的木地板，用来精准确定人的方位实在太方便了。
　　不过即使在这种地方，库洛洛走路依然悄无声息，果然是贼祖宗啊……紫苑感慨。

　　“左边是孩子们的宿舍，我的房间在对面，后面那间屋子就是画室。”沙利叶向两人介绍。
　　孩子们的玩闹声同时从左侧传来，看来富裕并非是快乐诞生的必要条件。

　　二人进门时，神父莫名有些急切。
　　“来来，快点进来。”
　　穿过门的那瞬间，一种违和感侵袭了紫苑全身，像是有股微弱的电流穿过躯体。他环顾四周，不远处一张长桌上放着静物、石膏像、大大小小的画架，一些蒙布的画作散落在地，不怎么好闻的颜料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作为一间画室，这里再平常不过了。唯一称得上亮眼的，只有一扇木窗。

　　越过窗栅，可以看见山顶郁郁葱葱的植被，婉转的鸟鸣伴清风传入室内，阳光洒满整间屋子。
　　这片景色并不出挑，但在香戈迩这座快节奏的现代都市中，光是这样感受到自然的气息就能让人心情平静。

　　“这扇窗很棒吧？我也这么觉得。”
　　注意到紫苑的视线，沙利叶对他笑笑接着说。
　　“换衣服的地方在这里。”
　　少年应声望去，发现窗边有一小块靠墙的圆锥形区域被麻布帘幕围起。
　　“先脱光吧。”
　　“啊？”紫苑瞪大眼睛。
　　“嗯，我想看看你的身体比例，肌肉线条走向，还有肌肤在自然光下的阴影。”
　　作为圣职者来说，这样的发言的确惊世骇俗。

　　沙利叶双手抱胸靠在墙上，面上是一如既往的笑容，然而艺术家之魂正在他胸中熊熊燃烧，全然不顾那过于直白的要求，会灼伤少年的羞耻心。
　　库洛洛默默站远了些什么，比起投身入火，隔岸观火更像他的风格。

　　“放心，我不是什么变态，只是想参考你的人体。”神父转向库洛洛，“你也帮我说两句吧库洛洛。啊，或者……干脆你也脱吧，我这里正好还有一个题材适合你。你看，两个人一起就不会尴尬了吧。”

　　这伤害终究是溅射到了库洛洛这里，不行，既然已经被沙利叶盯上那就得尽快脱身，他在艺术方面的难缠程度和西索有的一拼。
　　“请你不要勉强我的朋友。紫苑，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们今天就先走吧。”
　　库洛洛上前，一只手轻轻放在少年肩上。然而意料中的回答并没有传来。
　　“紫苑？”
　　男子低头又唤了一声，发现紫苑正站在原地，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沙利叶，你想让库洛洛在什么题材上当模特呀？”
　　终究是少年的好奇心占据了上风。
　　“是曾经的六翼炽天使路西法。”
　　“喔……”紫苑若有所思，是挺合适的，而且如果能看见幻影旅团的团长扮成宗教里的角色，好像也很有趣！

　　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库洛洛觉得此刻明哲保身才是正解。
　　“我去一趟洗手间。”
　　他走到门边转了两下金属把手，可门纹丝不动。男子低头查看插销，锁的确被旋开了，那为什么还是开不了门？突然，库洛洛脑中浮现出一个猜测，随即立刻扭头看向沙利叶。后者正背着双手，注视他的一举一动。
　　“发现了吗？你平时应该会对念很敏锐，我正奇怪呢。”
　　“这里是你的画吗？”
　　“Bingo！欢迎来到我的空间！”
　　沙利叶大方承认。
　　“总而言之，现在这里就是一个你们不脱衣服就出不去的房间！”

　　如果库洛洛现在能够使用念，恐怕能有一百种方法从这里出去吧。
　　然而现在，剩下的办法只有……他眺望向紫苑所在的方向。

　　“抱歉，我也没想到沙利叶会这样胡搅蛮缠。”
　　他在少年耳旁叹息一声，仿佛在真心苦恼。
　　“现在这样的情况，好像只能靠你除念才能出去了。”
　　即使落入陷阱，可沙利叶不会想到紫苑是一位除念师吧，这里终究关不住库洛洛。
　　然而和上次一样，少年没有传来任何回音。
　　“紫苑？”
　　“嗯……我在想……”
　　紫苑挠挠脸颊，眼神飘忽不定。
　　“要不我们试试看吧？”

　　“……”
　　晴天霹雳终于也劈到蜘蛛头子身上。也是，之前在卓雅之塔时紫苑为逃走，可是选择了直接跳楼。他的胆子，实际上要比看起来大得多。库洛洛闭眼，心中狠狠给沙利叶记下一笔。
　　“好，如果你感兴趣，我就陪你试一试。”
　　他没有表现出不情愿，反而轻声细语地向少年妥协甚至露出微笑，声调在“陪你”二字上稍稍加重。
　　吃了亏，就得在别的地方补回来。
　　“嗯，谢谢你。”
　　紫苑开心地笑了笑。

　　只是在开始前，为保自身清白，库洛洛最终还是说服（威胁）沙利叶只需让两人换上其他服饰，不用真的“赤诚”相见。
　　几分钟后幕帘轻动，两人都从换衣间走出。浅色亚麻布饱含古老的文化风情，宽松地交缠、垂挂在两人的双肩与腰际，旧时代的衣物让他们举手投足间透出一股自然典雅的气息。

　　“紫苑，这里松了。”
　　听库洛洛这么说，少年反手摸向背后，那里果然挂着根孤零零的纱带。他摆弄手指一番努力，却终究无法将它系好。
　　“我来吧。”
　　男子温和的嗓音从后方传来，同时一只手轻轻拿过紫苑手中的布带。虽然见不到后方之人的脸，但能从些微拉扯感中体会到库洛洛的动作，这让少年不知此刻究竟该放松还是该紧张。

　　他非常明白库洛洛·鲁西鲁是个危险人物，但同时又觉得这并代表他们无法和平相处。
　　该怎么做呢？怎么样才能让自己从猎物对猎食者的恐惧下走出？至少他现在手里还有些筹码……

　　在少年的心思百转千回时，库洛洛也在仔细审视他，或者说，品鉴。
　　幻影旅团的团长是盗贼，但也是一位收藏家。虽然他无法赞同沙利叶的想法和行为，但他们的审美有一部分是重合的，这也是两人能成为朋友的原因。
　　美丽的外表很好，如果藏品还拥有深厚的内涵就更完美了。

　　视线像条悠闲的蛇在紫苑身上缓缓游走，从他纤细的颈项间绕了个弯后，又悄悄伏进少年敞开的衣襟。
　　以肩膀为支点垂落的布料虽能遮住前胸，却无可避免地露出侧胸那片一路连接到腰的肌肤，它隐秘地被掩没在阴影中，如同冬季树荫下无损的雪地。
　　皮肤下匍匐着肋骨，保护脆弱的心脏。不过那处并非视线主人的目标，他还记得在卓雅之塔内，紫苑逃走前身上曾亮起某个纹样。
　　终于，蛇找到了它的猎物。它毫不避讳地扎入衣料内，最后盘踞在少年腰间，尾尖指了指露出一角的花纹。

　　那是什么呢？
　　他一把抽紧手中腰带。
　　“等等，有点紧！”紫苑叫起来。
　　“抱歉。”
　　重新调整松紧时，库洛洛乘机扶了把腰，还按了两下。隔着衣料他并未感受到异样，不会发亮也没有热度，那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纹身。
　　下次再试探吧，库洛洛想到。

　　“好了。”
　　穿戴完毕的两人一齐看向沙利叶，却见他早已拿起画板不知道在上面刷刷涂了多久了，接着他将手中铅笔往旁边桌上一放。
　　“好～今天的工作结束了，两位想走就走吧。”
　　“我们才刚刚换好衣服啊。”
　　“是这样没错，不过我已经在你们换衣服途中速写好几张了。请看——”
　　沙利叶翻过画板，向两人展示成果。
　　“……库洛洛的手一次都没有放在我胸口吧。”
　　“没有吗？我记不清了。”
　　“我的表情也没有那么……享受吧？”
　　“啊，一点都没有吗？”
　　“当然没有！虽然在他摸我腰的时候，我有一瞬间想过这个人该不会是个色鬼，但考虑到他是在帮我弄衣服，我忍住了！这种情况下，你认为正常人会觉得享受吗？！”
　　“……”与其被紫苑知道他是在打探能力，还不如被误会成色鬼好了，库洛洛选择不做解释。

　　“艺术呢，总是需要润色才会更美好的嘛。”沙利叶耸耸肩，“来，这幅画先给你，我有把你画得很好看哦。”

　　紫苑接过画纸，上面用碳素笔勾勒出少年某个瞬间的神情。他没有正视画面，而是垂下了纤长的睫毛，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样。那些疏松的明暗笔触，在他面上编织出介于悲伤与愉快之间的情绪，如同正在怀念着什么。
　　“因为觉得那时候的你很美，所以我就画下来了。”
　　沙利叶笑眯眯地讲。
　　“哎呀没办法，画师都会偏爱美丽的人与物。所以这个就当是定金先付给你吧，之后有空的话请还要来我的教会哦。”

　　等待紫苑和库洛洛重新更衣后，沙利叶送两人出门，临别前还送了两张美术馆的票子。
　　“现在正在展览我徒弟的作品，厉害吧！记得要去看！”他表情很是骄傲。

　　下山已近傍晚，温度不免凉下来。但是紫苑手里拿着沙利叶的画作，心中却有些微微的温暖与高兴。
　　这幅画，要不寄给姐姐吧？这时，库洛洛的话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那个时候你在想些什么？”
　　他突然放慢脚步，回过头，视线落在少年手中的画上。
　　“我在想家里的事情。如果能和姐姐还有师傅一起来做模特，大概也会很有意思吧。明明只是短暂地想了一下，自己都没注意到，但是却被沙利叶铺捉到了，他好厉害啊。”
　　紫苑又展开纸看了看，随后抬头。
　　“说起来，你为什么要拜托沙利叶画肖像呢？那两张通缉令上面的人，是你的朋友吗？”

　　一阵风吹过，凉意攀上人的身体。
　　“他们是我的团员。”
　　库洛洛平淡的语气和风一样没有温度，稍后顿了顿才又补充一句。
　　“都已经过世了。”
　　“所以你在看圣母像时才会难过？”
　　“……有吗？”
　　“只有一小会儿啦。”
　　紫苑跳下两节石阶来到他身边。
　　“如果你也会为别人感到难过的话，那或许你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差别。”他好像松了一口气。
　　“紫苑真的这样觉得吗？”
　　“……你不要笑着放杀气在那里刺我啊，靠近你那边的皮肤上真的会痛。”
　　少年摸着胳膊从男子身边离开半步。
　　“我只是想和你好好相处而已。”

　　他认真地看向库洛洛，但很快又发出一声叹息。
　　“我并不强，也没什么目标，做事还总失败……我不像你，就算被封念也能在普通人中拥有压倒性的存在感。”
　　“我也知道你现在愿意这样对待我，只是因为我是除念师，这是我现在为数不多的价值吧。”
　　“但说实话，我讨厌和人虚与委蛇，那样太累了……”
　　“至少在替你除念的这段时间里，能不能请你别骗我呢？”

　　“那你会给我什么？”
　　库洛洛快速反问。
　　“如果我那么做了，我能从你那里得到什么？”
　　晚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阴影下他的眼神如黑曜石断面一样锋利。
　　“我可以每天给你做一顿饭。”紫苑伸出食指比了个“一“。
　　“不够。”
　　“那两顿？”他又加上一根中指，比出“二“。
　　“还是不够，一天三顿再加上你得告诉我厄普提族的历史和文化。”
　　“你狮子大开口啊！”他现在只想给对方一根中指。

　　“紫苑认为我不值这个价钱吗？”
　　库洛洛向前踏出一步，逼近少年所在的位置。
　　“明明沙利叶只用一张画就收买了你。“
　　在他专业做贼20年的手速下，紫苑面前残影一闪，手中的作品随即飞到男子手中。
　　“这是沙利叶自愿给我的赠品，和你强买强卖不一样。还给我！”
　　“嗯，再加上这张画我一起要了。”
　　库洛洛一手拿画，另一只手则抵住少年脑门，任凭他在原地把两只手转成螺旋桨也无法靠近半分。

　　“所以，你答不答应？”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紫苑因懊恼而鼓起腮帮，像一只将食物藏在颊囊内的胖松鼠。
　　“我答应，答应啦！你开心了吧！”
　　少年哼一声缩回脑门，只是面上显然还很不服气。
　　“那今天晚上我想吃番茄肉酱面。”
　　这家伙居然真的开始点菜了，太无耻了！紫苑差点把牙咬碎。
　　“菜钱你出！”
　　“没问题。”

　　回到家后，紫苑立刻杀了几个番茄，又剁了几块肉泄愤。当他看着库洛洛在自己面前吃得津津有味时，不禁怀疑自己拿到的究竟是报酬，还是窝囊费。
　　不过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转移到除念上。

　　对于库洛洛来说，虽然他表面上看起来很悠闲，但其实他巴不得可以立刻恢复念能力。
　　“除念的第一步，我记得是需要服下蝴蝶的卵。”
　　“啊对，我刚才在番茄肉酱面里放了好多，你吃得挺香的嘛。”
　　看见库洛洛面色一黑，紫苑终于觉得自己扳回一城，虽然那是他瞎编的。
　　“有些顽固的念会需要数次才能除尽，今晚未必能一次性完成。”
　　“我需要做什么吗？”
　　“暂时不用。”
　　“具体的流程呢？”
　　“大概我把蝴蝶放出来叮你，这期间我的精神会进入某个空间，接着和里面的东西打架，打赢了就能除念吧。”
　　库洛洛打量几下少年的小身板，确认接下来一定会是场拉锯战。
　　“那么我准备开始了。”

　　即使看不见念，库洛洛还是能够想象到，现在紫苑应该已经放出了念蝶们。他饶有兴味地眯起眼睛，想知道被除念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滴答、滴答……寂静中响起的是秒针之声。
　　同时——也是血液从紫苑鼻腔中涌出，沿着下颌淌下最终敲打桌面的声音。
　　在触碰到库洛洛身上之念时，撕裂般的疼痛贯彻头颅。
　　在男子惊讶的神情中，少年身形晃了晃，最终噗通一声砸在桌上失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