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木游戏》草莓月亮

2、CH1

　　清潭市曲江分局刑侦大队

　　队长邢柔上厕所归来，整间办公室陷入了狂欢。

　　桌前的椅子被清到门边，中央留出一片空地，张燕和肖腾飞伴随着普通disco的魔性音乐热舞，乔格在旁疯狂的嚼着薯片敲着桌子伴奏。

　　邢柔一手拖来一把滑椅朝两人方向推去，张燕踩住桌边纸箱一个蹬腿跨上桌子，抱臂坐下。旁观着身形健硕的大叔肖腾飞一个滑稽的华尔兹旋转躲过一把滑椅，又双手撑住桌子一个纵跳跳上另一张桌，躲过接踵而至的另一张滑椅。

　　“可以呀肖哥，舞步越发轻健了啊！”张燕坐在桌上给他鼓掌。

　　“邢队！不带这样玩的！”像只青蛙般蹲在桌子上的肖腾飞，回头瞪着邢柔抗议。邢柔毫不在意，依旧慢条斯理的往里走。免费瞧了一场好戏的乔格，躲在一旁，悄悄捂住嘴偷笑。

　　“啪！”走到最里侧办公桌前的邢柔拽了张纸巾擦手，擦完手的纸巾往后一抛，正中在一旁偷笑的乔格额心。咕噜噜，又顺着乔格的鼻梁，直直掉进了他手里的薯片袋子。

　　“噗！哈哈哈！”张燕和肖腾飞放声大笑。

　　“别怪我没提醒你们，你们副队一刻钟之内到达办公室。”
　　邢柔优雅的拉开滑椅，慢慢坐下去打开电脑。

　　这话像是被点燃了引线的地雷，让空气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一秒钟后，呆住的三人立即动了。

　　乔格关电脑音乐，将薯片和桌上的瓜子壳一起扔进旁边的垃圾桶毁尸灭迹。张燕肖腾飞从桌上跳下来，用袖子擦干桌椅上的脚印，赶回座位整理衣衫赶紧坐下。

　　从嘻哈热辣的摇滚舞场到井井有条的办公室，整个转变过程一气呵成，不超过十秒。

　　“邢队，你怎么知道副队今天回来啊？”在众人屏气凝神的静默中，张燕悄悄发问。

　　“咯哒咯哒”
　　安静中邢柔按鼠标的声音格外明显，她正要开口说话，电话铃响了。

　　“等下。”她抬手示意，顺便按下了免提：“喂，您好，这里是清潭市曲江分局刑侦大队
　　，我是队长邢柔。”

　　“臭丫头，我给你手机打了那么多电话你干嘛不接，我看你是反了天了...”尖锐的嘶吼声响彻整间办公室，邢柔脸色一变，赶紧拿起听筒。其余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副“嘿嘿，我抓住邢队小尾巴”的猥琐表情。

　　“我不是跟你说了嘛，不要打我的办公室电话。”
　　“我不打你的办公室电话你会接？”
　　邢柔揉揉脑袋，“我在上班不方便接电话，你有事说事。”
　　“你大姨又给你说了个对象，985毕业的高材生，在银行...”
　　邢柔打断她：“你要没什么正事我就先挂了。”
　　“哎哎哎，别挂别挂，我真的有正事。你有个远房表弟这周五结婚，你去吃个酒吧，就在你们市区的金客来大酒店。”
　　“表弟？哪个表弟啊？我表弟不是都结...”余光扫见周围三人正紧盯着自己这边，邢柔一个眼刀扔过去，用手捂住话筒，压低声音道：“我表弟不都结婚了吗？”
　　“你也知道你表弟都结婚了啊...”邢母饱含幽怨的嘀咕了句，又怕她挂电话，赶紧切入正题道：“就是你大姨家姐夫二舅妈表姐家的孙子啊，远房亲戚嘛。”
　　“......呵呵，可真够远的。”
　　邢柔特意在“远”这个字上加重语气。
　　邢母也哼唧了两句：“本来该你大姨家姐夫的二舅妈去的，可她身体不太好。她那个表姐又特意打了招呼，说是娶了个穿金戴银的孙媳妇儿，家里条件好的不得了，非要各家各户都出个人过去看看。她没办法啊，就托了我帮忙。不过我跟你说呀，你也别买太贵重的礼，指不定是哪个山疙瘩里供奉的小凤凰呢，回头你大姨家姐夫的二舅妈还不给报销。”

　　去参加婚礼还能找人报销？邢柔真服了自家母上大人新奇的脑回路，她揉揉发疼的脑袋：“行，你回头把时间地址发我吧，我有时间就过去。”
　　“唉唉哎，那可不行，就是没时间你也一定要挤出时间去的呀，我可是跟你大姨家姐夫的二舅妈保证过了的。”
　　这老太太平时闲着没事，就喜欢找七大姑八大姨在一起搓麻将聊八卦。
　　邢柔早已见怪不怪，叹口气：“行...”
　　“嗯嗯，”邢母满意了：“你记得打扮的好看点，万一那婚礼的新娘子真是被瞎猫捡着的金耗子呢，这来的宾客呀，肯定也是非富即贵，你......”
　　啪嗒一声，邢柔挂了电话。

　　抬头，果然见刚刚还竖耳偷听的那三个家伙迅速的低下了头。邢柔眯起眼，凉飕飕的眼风刮过他们后脊。

　　“叮...叮...”手机微信来信息了，邢柔收回注意，划开手机，打开邢母最新发的消息框。

　　新郎名叫江明，新娘名叫程蕊。
　　下面是一张二人相拥的结婚照，郎才女貌。
　　紧接着是具体的时间地址，清潭市曲江区白塔路金客来大酒店三楼，2018年3月30日，周五，晚上五点半开席。

　　下面是邢母见缝插针发来的某银行产品经理邓某人的个人信息，邢柔没再继续往下看。眼见着手机上的信息像小鸡出窝似的一个一个蹦出来，邢柔按住手机侧面减音键，直至静音。再按灭手机往桌上反面一扣一推，不再去管。

　　电脑的淡淡荧光映出邢柔咬牙切齿的表情，听着噼里啪啦的鼠标声，张燕三人彼此对视一眼，识趣的不再提刚才的话题，同时默契的做了个嘴巴上拉拉链的动作。

　　*

　　一刻钟后。

　　“这是这次会议的书面记录，电子版的我发你邮箱了。”副队闫肃，人如其名，也是队里唯一一个穿着一身西服正装的男人，昂首挺胸的走到邢柔桌前，递给她一个文件夹。

　　“哦，辛苦你了，”邢柔从电脑中抬起头接过文件夹看了下，抬头发现闫肃还没走：“你还有事？”

　　长年不喜言笑的闫肃微抿着嘴角：“我昨天给你发了今天回来的微信，你收到了吗？”

　　“收到了啊，我不是还给你回信息了嘛！”邢柔一边捞起桌上的手机利落划开，一边奇怪：“怎么突然这么问，难道你没收...”
　　邢柔的话正好停在“收”字上，因为她打开和闫肃的聊天栏，最近一条是白框：我明天下午三点归来。
　　底下并没有回复。

　　“呵呵，不好意思啊，我可能是下意识的以为已经给你回复过了。”邢柔艰难的扯出个笑，又试图用提高音量掩饰自己的心虚，指着前面坐着的几个人快速道：“不过我已经都通知他们了，他们都知道你今天下午回来。”

　　邢柔拼命的给肖腾飞乔格几人使眼色。

　　肖腾飞乔格几人也很上道，立即点头附和：“对的对的，我们都接到通知了，知道副队您今天回来。”

　　可惜这通操作并没有安慰到闫肃，他垂下眼皮，片刻后才低声道：“没事，可能是我信息发的太晚了，你已经休息了。”

　　乔格几人对视一眼，都是幅见了鬼的表情。这队里谁他妈的不知道闫妈妈是个自律达人，只要晚上不出任务，九点必定上床睡觉呀！难不成昨晚跟他们出去看电影九点才散场的邢队回家没洗漱就直接上床睡了？

　　然而不管他们心里如何猜想，那边邢柔已经干笑两声，顺着梯子爬下来了：“呵呵，是啊是啊，应该是太晚了我睡着了。”
　　又悄悄掀起手机看看，闫肃发微信的时间是......昨天下午七点半......
　　正他妈的晚呀，邢柔心里苦笑，手指不停的敲击桌面缓解尴尬。

　　闫肃唇角似乎往下又垂了一点，他没再接话，转身往座位走。

　　“闫肃！”邢柔忽然想起了什么，才走了没几步的闫肃立即转身回头：“什么事？”

　　怎么感觉像是在期待什么？邢柔看着闫肃明亮的眼，抛去脑中这个奇怪的想法，笑道：“这个周五我可能要请个假，要去参加个远方表弟的婚宴。”

　　闫肃眼底的光渐渐熄灭，微不可见的闪过一丝失落：“好啊，周五那天我帮你照看队里。”

　　“不用一天，我下午下班提前两个小时走就可以了，婚宴设在晚上。”

　　“嗯。”闫肃点点头，回到座位上拉开椅子坐下。

　　*

　　金客来大酒店，周五晚上六点。

　　外公致辞之后父亲致辞，父亲致辞之后母亲致辞，再然后是表叔，表哥，堂姐夫......踩着点来参加婚宴的邢柔，看着台上络绎不绝的婚礼致辞嘉宾，心想她要是早知道新娘家里亲戚这么多，一定在队里多磨蹭半个小时再过来。

　　“以往不就只有女方父亲上台说两句话嘛，今儿怎么上去了那么多人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女方啊，外公是大医院院长，父亲是公司大老板，家里有钱的不得了。这么多人上去说话就是要给男方下马威呢，告诉男方，这女方家里啊有的是人给她撑腰，兔崽子要是瞎了眼敢欺负她，有你好看的！”
　　“哎呀，居然是这样啊！咱们明明真可怜，家里一清二白的。”
　　“可怜什么呀，他家里有再多钱又有什么用，反正只养了个女儿，最后还不是得嫁人。不仅要承担婚礼费用供咱们吃喝，还得搭上一大笔嫁妆。咱们明明可有福喽，什么都不用干，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小娇妻，以后还能继承万贯家财！”
　　“嘿嘿，你说的可真有道理！”

　　邢柔被安排在远离主舞台的一张桌子，这张桌子上都是男方家这边拐了九曲十八弯的远房亲戚。女人多，嘴也碎，邢柔一边听着她们不知从哪里拼凑出来的八卦，一边玩着手机，不经意间又顺手摸颗糖塞进嘴里。

　　突然，她若有所感的抬头，就发现隔了两个人的位子上坐着个年轻女子，她怀中抱着的小男孩正满面怒容的盯着自己。邢柔疑惑皱眉，忽然灵光一现转头望桌上托盘。

　　果然空空如也，她刚刚吃的是桌上的最后一颗糖。

　　可是这也不能怪她吧，邢柔心里叫屈，她的五脏庙饿的都快敲锣打鼓了。再说，凭什么只能小孩子吃糖啊？这小孩的占有欲也太强了吧！

　　只是到底是婚庆场所，不好闹的不愉快，邢柔想了想，用桌上的彩色糖纸叠了个纸鹤递给小孩。幸好那孩子对彩色纸鹤挺感兴趣，很快就忘记刚刚的不愉快，低头自顾自的玩纸鹤了。

　　怀抱孩子的女子见状，抱歉似的笑着朝她点了点头。这一举止令人稍稍舒服一点儿，邢柔心道，这女子看起来倒是个明白人，只可惜啊，教出来的孩子品行却不咋滴。

　　一连串冗长乏味的致辞结束后，终于迎来了晚宴，深海的鲍鱼和大洋彼岸的龙虾成功的提高了宴会的档次，只可惜晚宴时长太短，邢柔刚吃了几口菜，就被簇拥着起来，跟敬酒的新郎新娘碰杯。接下来又是各种游戏闹腾，邢柔抓紧一切时间吃东西，才吃了个五分饱。

　　“放烟花啦，出去看烟花喽！”
　　被周围的人群裹挟着往外去的邢柔，顺手摸了两个蛋挞，觉得刚刚吃的蛋糕口味尚佳，也不算浪费了自己今天花的几百块钱礼金。

　　砰砰砰！
　　如火线般的烟花升至高空，在黑暗的夜际璀璨绽放，四散的烟火似初现的星，在空中勾连出小熊兔子蜜蜂等等小动物。

　　邢柔懒得钻去人群里跟人挤来挤去，索性靠在酒店门口的柱子上慢慢吃着蛋挞，看着那流光溢彩的烟火，在每个人的脸上留下光影交错的瞬间。高大的父亲将孩子架在肩头，鬓发花白的老人将妻子挎在臂弯，蜜里调油的小情侣躲在树后悄悄接吻，青春稚嫩的少男少女在人群间跑来跑去，欢闹着寻找最佳的观赏位置。

　　满天的烟火，热闹的人群，营造出欢闹喜悦的新婚气氛。
　　啧啧，邢柔这时终于相信她那个拐了十八道弯的远方亲戚说的话，她孙媳妇家里条件应该是真不错。

　　半个小时的烟花秀接近尾声，空中的图案渐渐变成爱心，双喜字，百年好合之类的喜庆图案。对这类图案没什么兴趣的邢柔早已吃完蛋挞，擦擦手，准备独自去停车场，悄悄开车离开。

　　“快来人啊！救命啊！”

　　刚走到停车场门口的邢柔忽然听到急促的呼救声，她下意识的转身拔腿朝着声音发出来的方向奋力奔跑。然而等到她气喘吁吁跑到发出呼救的湖边时，还是晚了一步。

　　金客来大酒店旁的静湖边树影凄凄，绿色照明灯，缀在草丛中，莹莹如鬼火。

　　一个身材削瘦的男子浑身湿透，正气喘吁吁趴在岸边。在他身侧，仰面躺着一个身穿大红凤纹旗袍的妙龄女子。

　　邢柔一眼认出，这女子正是今晚婚礼的主角，半个多小时前还站在自己面前浅笑嫣然敬酒的新娘。然而，此时她却像是睡着了一样，不断有水滴从她披散的长发上落下，素白的小脸上了无生气。唯有腰间系着的一根红色气球，在风中轻轻荡漾。

　　不远处站着的小女孩被这一幕吓的哭着松开了手，手中五颜六色的气球四散升入空中，枝头树梢的鸟雀被惊扰，滋滋乱飞，发出低沉凄厉的啼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