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琐碎》琼弁玉櫻

1、第一篇

　　别人家的狗都会有个名字，比如小白、小黑、来福、Lucky，而我家的狗就叫“狗”没有名字。
　　狗是父亲一天外出捡回来的，它来的那天左脚受了伤，当时大概就两个月大的样子。狗很瘦小，通体雪白，耳朵耷拉着，眼睛又圆又黑，还挺可爱。可是因为母亲不喜欢狗，所以狗从来我家那天开始，它就没进过家门。
　　父亲在门前的榕树下给它搭了个小房子，从此狗便被栓在了榕树下。母亲虽然不喜欢它，但一日两顿都会很用心的弄给狗吃。记忆中最深刻的一次，是一个周末，父亲外出不在家。中午吃饭的时候，母亲端着两碗面放在桌上，然后炒了一份蛋炒饭。作为南方人，其实是不太爱吃面的，我想都没想拉过蛋炒蛋准备吃。母亲抢过饭碗，端着往门外走，嘴里说着“狗不爱吃面，这是给狗吃的”，当时我嘟囔着“我也不爱吃面”，但蛋炒饭还是给狗听吃了。
　　狗在我家不到三个月，就被养得白白胖胖。全身依然雪白，腿长腰窄，耳朵依然耷拉着。它白天睡在榕树下，晚上就睡到小屋里。有人进出，它就仰起头吼几声。
　　每天早上我出门上学，它都摇着尾巴嘲我嗯哼几声。晚上我喊着妈进院，它总会比母亲先一步回应我。我时常会逗一逗它，但母亲看到会不让。母亲老说狗身上脏，不要碰。
　　狗来我家的第二年，父亲在狗房子边上修了个花坛。花坛修好后，父亲加长了狗链子，狗的活动区域虽然扩大了，但它还是喜欢守着之前的地方，不爱动弹。母亲总会笑话狗说：你真是太懒了。狗也听不懂，反正就趴在自己的前腿上，半眯着眼耷拉着耳朵。
　　春天的时候，狗会追着榕树垂下来的树根须须跳起来，抓到后一通乱咬，像只傻狗。夏天的时候，狗从早上开始就跟着榕树阴转圈圈，一直转到太阳下山，聪明的很。秋天榕树开始落叶，狗就仰着头看树叶转着圈往下掉，然后把落叶都叼进自己小屋里，堆成小山睡在上面，会享受得很。冬天的时候，狗只有母亲喂它的时候，它才会伸个脑袋出来，懒得很。
　　春去秋来，四季更替，我上了初中，不知不觉狗来我家四年了。那年父亲把旧房子拆了，准备盖新房。父亲想把院里的榕树砍了，当时12.3岁的我也不知道是抽的什么疯，哭着闹着不让。最后榕树保住了，狗的小房子也保住了。
　　建房是个漫长的过程，那天晚上父亲和母亲劳累了一天，早早的休息了。我半夜热醒起来找水喝，听到狗在外面叫。刚开始大吼几声，后来一直哼唧，而后又开始大叫。我出于好奇，推开门出去看。见到一个人影正在搬我家建房的材料，不远处还停了一辆三轮车。吓得我赶紧退回屋里，叫醒了父亲。狗奋起狂叫，小偷惊慌失措，被高大的父亲抓了个正着。外面的三轮车里都装满了，有钢筋，有水泥。那晚全村人都起来了，小偷是别村的一个吸毒的惯犯。最后警察过来把事情处理完，天都快亮了。
　　那天上午，狗一直睡在小屋里没有出来。母亲中午去喂饭，它也没出来。到晚上母亲再去喂饭的时候，母亲见中午的饭还在，便叫来了父亲。狗下半身全是血，它昨晚受了伤，当晚场面混乱也没人注意。父亲抱着狗跑到镇上的医院，可人家说得去看兽医。八十年代的农村，哪来的兽医。那天我不在场，不知道父亲是用什么方法，最后还是让医生给狗看了伤。
　　那天晚上我放学回来，叫着妈，却没有听到狗回应。我歪着头看了眼榕树下的小屋，里面没有狗。放下书包，我问厨房还在做饭的母亲狗去哪了。母亲在炒菜漫不经心的回道“死了。”当时谈不上是什么心情，就默默的坐在花坛边，看着狗的小房子发呆。父亲抱着狗回来的时候，我看着父亲怀里缠着崩带的狗。狗看了我一眼，哼唧了几声，顿时我就笑了。
　　狗自那次受伤后，就不爱动了，有时候连叫都不大爱叫了。母亲依然一日两顿自己不吃也要给它弄的伺候着它，不知不觉，狗来我们家七年了。那年我考上了市一中，开始住宿。
　　每次月假回来，我还是像以前一样，没进院前就大叫母亲。狗也依然像以前一样，先母亲一步回应我。它心情好的时候，还会起身对我摇摇尾巴。高中三年，每次月假回来，都能看到狗懒洋洋的趴在小屋前，哼唧几声表示知道我回来了。它有时候在睡觉，有时候坐着，有时候对我摇摇尾巴。
　　高考结束的那年暑假，我在家等通知。因为无聊，也不用学习了，我就整天跟狗互动。晚上，我会搬个凳子坐在花坛边，狗就趴在我脚边，有时候把头放在我脚上，有时候就陪我坐着。我那会有一个喜欢的姑娘，我就小声的跟狗说。总是情不自禁的讲得面红耳赤，说到开心的时候，还会伸手摸摸狗的头，顺着毛一直摸到背。这个时候狗特别乖，我感觉它很享受，也就加多了摸它的频率。
　　那天通知书送过来时，我正在给狗洗澡。结果就是澡洗了一半，兴奋的拿着通知书跑出去找父亲了。狗耷拉着耳朵看着我冲出院子，它使力甩了甩它身上的水。那天晚上，母亲高兴的给狗吃了两个鸡腿，还蹲在狗边上跟它唠了许久。后来听父亲讲才知道，我在外读书的这些年，最不喜欢狗的母亲常常跟狗聊天。
　　狗来家里的第十二年，家里再次翻新。父亲还是想把榕树砍了，这次我不在家，母亲给拦下了。狗的小房子这次不但保住了，还幸运的也跟着翻新了一番。狗的房子刷上了红白油漆，母亲还亲手给狗织了一条小毯子。
　　上大学后，每次一走就是半年，刚开始没怎么留意狗。因为它大多时间都在自己的小屋里睡觉，也没什么互动。那天我在院里晒太阳，狗趴在榕树下晒太阳。刚好女朋友给我打视频，两人视频时拍到了狗。女朋友好奇说要看，我就转着摄像头对着狗。那天我才发现，狗已经不再全身雪白了，毛也秃了好几块，耷拉的耳朵把眼睛都遮住了。虽然还是那么胖，却没有以前健硕了。
　　跟女朋友聊完Q，我半蹲在狗旁边看了它许久。我问它“你想出去走走吗？”狗稍稍抬了抬它的眼皮，我浅笑了一下。解开链子，我牵起它轻声说“走吧”！狗半天才起身，跟在我后面。我带着它在马路上走了一段，它走得很慢。记忆中这是狗来我们家第一次离开榕树，走出院子。
　　那天回来，我跟父亲说以后要多牵狗出去走走。父亲笑着说，不能出去，它长得太好，出去容易被人盯上。我对父亲的话一知半解，但第二天我便明白父亲话里的意思了。
　　那天溜完狗回来，我链子没有栓好，狗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走了。第二天我和父亲在外面找了一天，都没找到狗。父亲叹着气说，肯定被人弄了。我当时很自责，那晚打着手电筒找到半夜十二点多。
　　三天后，早上起来，狗趴在小屋前。我当时内心激动的跑过去抱住它，狗没有动，只是任由我抱着。父亲过来一检查，狗的腿被打断了，身上到处是伤。母亲在一旁有些哽咽的骂了几句天杀的，我当时默默的看着狗，内心自责万分。失踪的三天，它呆在哪里？它是怎么带着一身伤拖着一条断腿回来的？我和父亲把狗弄到门诊，医生说狗已经很老了，没有治的必要了。就随便消了下炎，打个夹板，我和父亲便把它弄回来了。
　　元宵后，我回去上学了。走的时候，我蹲在狗小房子前歪着头看了里面一眼。狗睡着了，耳朵依然盖着眼睛，一动不动。我轻声的朝它说了声“我走了。”狗像是听到了，耳朵稍稍往上抬了一下，鼻子也轻微鼓动着，但没有睁开眼睛看我。
　　我到学校两个月后，父亲打电话来说，狗死了。父亲说找了块隐秘的地方，狗埋得很深，不会被发现。那会我正在食堂吃饭，当时喉咙就哽住了，鼻子一酸眼睛就红了。那天晚上在宿舍，蒙着被子哭了好久。
　　很多年过去了，每次回家，我都会看看榕树下的小房子。晒太阳乘凉时，我也还是会坐在小屋子旁。父亲后来想再养一只，母亲不让了。但榕树下的小房子一直都在，母亲也会定期收拾。
　　成家后，生女儿那年刚好是狗年，我常指着小屋子跟她说，以前这里住过一只特别漂亮的小狗。
　　女儿三岁那年，榕树砍了，狗的小房子也跟着拆了，自此有关狗的所有，完全没有了，只剩下这篇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