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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躲猫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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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种的米,肯定好,全部拿去全部拿去。”虞老头往手掌心里吐了口唾沫,双手抓住卷边的蛇皮口袋放到秤上,拨了秤砣压低秤尾,说,“哎呀我们这些老头缺钱,你看着给就行了。”
买米的人长得斯斯文文地,说:“行,多给你点钱,给小娃娃理下头发吧,瞧着都快长成女娃了。”
旁边有人想说什么,才张了嘴,就被虞老头盯了一眼,便没出头的意思了。
“我是学校的老师,到时候你家娃说不定就在我班上。”买米的人把蛇皮口袋打了个死结,单手提了提。
虞老头开始收拾摊子,急着去老街打牌,敷衍地点了下头作罢。倒是旁人开始询问起来。“老师是今年新来的不?”“嗨呀,是老师就早说嘛,我给你装点菜。”凡是送东西的,那人都笑呵呵地拒了。
虞老头哂笑一声,低头对虞锦大声说:“以后有人给你东西,你就接着,有便宜不占都是傻的。”
虞锦拿起那个小的斗笠,听话地点头。
“走,打点小牌。”他的声音充满喜悦,挑起两个空箩筐,让虞锦跟上。
“好。”虞锦抱住小斗笠,小尾巴似的跟着虞老头。
“虞锦,”安明牵住虞锦的手,避开斜插进来的人,说,“如果坏人给你糖吃,你会吃吗?”
虞锦摇摇头。
“如果是叔叔阿姨给的呢?”
虞锦点头。
“如果叔叔阿姨是坏人呢?”
这下虞锦蒙圈了,不知道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虞锦乖。”安明捏捏他的手,“我让你接你才接,明白吗?”
虞锦想了想,安明哥哥给他吃了油饼和红果子,不会骗他,于是再次点头。
一人一鬼的小手都软软的,轻轻地搭在一起,像极了兄友弟恭的样子。
虞老头领着虞锦到了老街,踏上一块一块失了棱角的石板,随便挑了家牌馆进去。
老街的店铺几乎都是牌馆,打纸牌的、长牌的、打麻将的,赶场天人们从四面八方聚到新街上,散场后,老街的牌馆便是他们的最好去处。
于是,新街的热闹还未消散干净,老街的牌馆已经热火朝天。
“老板,帮忙看着娃哟!”虞老头抖抖手里的钱,趾高气扬地走到牌桌前的方凳上坐下了。
“爷爷,饿。”
“等我打完这把。”
不知不觉间,日头已经偏西了。
中午的时候一大伙人去米线馆吃了米线,虞老头领着孙子,自己吃了大半碗,挑给他小半碗。小孩吃得不多,就这半碗就行了。
虞锦从娘胎里出来就不吵不闹的,现在饿了困了冻了,自己憋着,实在忍不住了,就说,爷爷,饿,爷爷,冷,撑不住困意了,就靠着某个东西打瞌睡,有时候睡迷糊了,小身板还左摇右晃的。
虞老头习惯了虞锦闷不做声的样子,只要他不哭,那就不算多大事儿。至于时不时一声烦人的“爷爷,饿”,只当他发牢骚。
“爷爷,饿。”
“等等……哎呀,你在这闹什么闹,又输了,再来再来。”
旁边的老头皱紧脸上的肉,两条灰白的眉毛一蹙,冲着虞锦挥手,让他远一点去玩,别打扰他们打牌。
虞锦撑着困意,双眼皮已经肿成了小水泡,晃晃悠悠地离开爷爷坐着的方凳,同手同脚翻过门槛。
小孩的手又暖又软,安明一直把虞锦的手塞在手掌心里,汲取人的温度。
夕阳斜照,橘红色的金光打在老街的瓦楞上,像两匹长长的红纱布,把老街两侧的瓦片屋顶全给包了起来。
安明将小孩的手攥了攥,那温度逐渐灼手。日落他就冷得发颤,寒气在周身肆虐,不管不顾地攻击他。
瓦垄歪歪扭扭的,一行幽暗得看不清,另一行金灿灿的亮得扎眼,虞锦坐在牌馆板搭门右侧的长条凳子上,不敢抬头。
困得不行了,脑袋里装了秤砣似的重得不行,虞锦撑开眼皮,悬空的双脚不停摇晃,尽量保持清醒。
“喂!”
一个清脆的女声如平地惊雷,炸得虞锦刷的一下站起来。
“躲猫猫!”小女孩叫柳二,和虞锦年纪相仿,那声音尖利得像钻头,往人脑仁里狠了劲儿的钻。
虞锦面前有一圈的小孩,年龄最小的就是这个小女孩柳二,大的孩子有七八岁。他们都是脏脏的一身,没一处是干净的,估计已经玩了一整天了。
“来耍不?”板寸头的高个子男生站到他面前,低着头看他。
虞锦有些怯,看了男生一眼,小小地退了一步,坐回长板凳上。
“来耍呀!天黑了躲猫猫最好耍了!”柳二往前踏一大步,粉色的凉鞋鞋尖抵到了虞锦鞋一侧。
虞锦看向安明,看安明没什么反应,应下了,柳二欢呼雀跃。
五六个小孩石头剪子布,虞锦第一个赢,站在旁边看他们划拳,那个尖声音的柳二划到最后一轮,赢了,又开始欢呼起来。
“10,9,8……”当猫猫的男孩撅着屁股伏在长凳子上,放大了声音喊数。
柳二跑进了一家牌馆藏起来,板寸跑得快,往更上头的光明理发店去了,其余的分散在各处。虞锦没玩过躲猫猫,等到猫猫数到3,才慌慌忙忙地藏在牌馆对面的茶馆柱子后。
虞锦紧紧地靠着柱子,眼睛骨碌碌乱转,小声问:“安明,他能看见我吗?”
安明往四周一看,发现虞锦靠着的柱子正对着那抓人的小孩,说:“能。”
虞锦抓住安明的手,捏得有些紧,把安明往自己身前一带,说:“别让他抓到我啦!”
小孩已经数到零,大叫一声“藏好了吗”,一脑袋扎进牌馆,抓到了柳二,把她拉到长凳前站着,自己沿着老街往上走了。
“走啦走啦!”不待安明作反应,虞锦蹑手蹑脚地拉着他离开柱子,绕到屋子一侧,穿过又高又深的巷道,往人声渐悄的地方去了。
等安明看见那个废弃的石磨,猛然想明白了什么时,为时已晚。
“找到,1,2,3……五个人啦,我已经找完啦!”一群小孩站在长板凳旁边,当猫猫的那个小孩叉着腰,仰着脑袋看向那个板寸,说,“划拳划拳,我不当猫儿了。”
板寸让他们等一下,进了对面的茶馆,出来时手里攥了五毛钱,举得高高的,大声说:“我请你们吃麻辣,吃完再耍!”
“要得!”几个小孩欢呼,还没买就开始馋得直咽口水,几只手推着板寸往街脚的小商店走。
“柳二,你不去嘛?我请你吃麻辣。”板寸没听到钻得耳朵疼的声音,回过头,看见柳二还坐在长凳上。
“刚刚喊的那个人没有找到呀。”柳二抠抠脑袋,紧着昏黄的余晖挨着看眼前的几个人,摇头,“没有找到,黄金子你没有赢。”
黄金子是当猫儿的那个男孩,被柳二点到名,马上叫到:“找都找不到他,哪个人晓得他跑到哪里去了嘛!”
板寸看了他一眼,说:“还是把人找到嘛。哪个找到他我给他一角钱!”这一声,听得几个小孩呼啦啦全部散开,到处找那个值一角钱的男生。
他们从一家牌馆跑到另一家牌馆,从一个巷道跑到另一个巷道,一路大喊大叫四处翻看,一路被人问候祖宗。
“哪家的娃儿我叫你妈呢!”
“没有哇!”柳二快要哭了,是自己叫他一起耍的,要是到时候婆婆问到该怎么办?
寸头也有些着急,他是这里最大的,懂点事,要是那个小娃儿出了点什么事他要被打惨。他抠抠一脑袋的硬茬,说:“他可能走都走啦,他们打牌散场肯定要把他带走哇!走,吃麻辣!”
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着急并着不耐烦一起消散,几个小孩风风火火地往街脚冲。依旧是柳二没有动,她还在害怕,而且想着有些不对劲,于是进了牌馆,去找婆婆。
天已经暗下去了,老街灯火不歇,这些人通常一口气打到八九点,才饿着肚子,走很远的路回家,吃点冷饭冷菜,也就睡了。
现在七点多,他们正瞅着最后的一两个小时,望着能多打几把。
“婆婆。”柳二双手扒拉住方凳一角,扯扯婆婆的衣角。
“做什么,不是在和黄金子一起耍吗?”柳婆婆扔出一张画着关公的长条纸牌,没看小孩一眼。
“婆婆,我们和一个小娃儿躲猫猫,找不到他了。”柳二尖着声音,却是怯生生地说道。
牌桌上的另外两个人看过来,有个人说:“不要乱谈哈,这几天好像有人贩子。”
“万一是他们大人把娃娃带回去了。”柳婆婆撇撇嘴,“一找不到人就说人贩子,人贩子早就走另一个村去了。”
柳二突然噤声,等桌上的几个人对人贩子的活动轨迹推测一番,没了话可说后,才指着虞老头小声说道:“他好像就是那个娃儿的爷爷。”
虞老头让她重新说了一遍,骂了声“狗崽子”,恶声恶气地对柳婆婆说:“你们娃儿是不是乱说,我们孙儿乖得很,肯定走不远。”
柳婆婆这下子不爽了,眯着眼睛看他:“我们孙儿从来不说谎,自己不看好自己的孙儿,被人贩子偷去了才晓得哭。”
虞老头一时间注意到她打出来的牌,仔细看了看自己的,抽一抽张飞,又抽一抽鲁智深,好像一张牌都打不出去,这才将牌一扔,脸色着急地说:“打不得牌了,要去找虞锦,娃儿丢了要被他妈和老汉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