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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舔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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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予光拖着书包爬上了天台。
玻璃门一开,秋天独有的凉风袭来,吹散了她别在耳后的碎发。
她摊开手臂,迎着风深深吸了口,新鲜的空气涌入鼻尖,瞬时将集训室的闹剧带来的闷顿与烦躁吹散。
何伟勋以为她不在意几人的争锋,殊不知,从一开始她就留意着。
不自觉的把许峥的一举一动纳入眼中。
许峥不理她,也不怎么理他们。
但是何漱那若有若无的暧昧,半遮半掩的撩拨,以及时不时向她递来的挑衅目光,都让裴予光烦躁。
她在得意什么?是彻底笼住了物竞队,让男生们偏向她吗?
许峥也会像其他人一样,喜欢上她吗?
把书包靠墙放下,裴予光走到天台的边缘。
为了防护意外跌落,栏杆被修葺的又高又厚,钢筋混泥土外贴着花纹漂亮的瓷砖,恰好可以让裴予光双臂攀上。
下巴枕着手臂,她趴在栏杆上,静静的看着远处的风景,偶尔用手揉揉眼部穴位。
也不知道眼保健操到底有没有用,但是这样的休息,确实能够大大缓解她疲乏的神经。
竞赛,是脑力活,也是体力活。
没有强韧的精神和健康的身体,她是肯定坚持不下去的。
感到自己总算比窝在集训室里舒服了些,裴予光直起身子准备离开,忽然视线里闪过两抹粉色的影子。
定眼一看,是两只北朱雀从学校花坛的灌木丛里窜出,飞到了另外一片阔叶林里,很快隐去了踪迹。
校园植被丰富,学生们乐于投食,长年散养着流浪猫流浪狗、飞鸟兔禽等各种小动物,它们出现在任何地方都很正常。
但裴予光的心弦却蓦得被北朱雀漂亮的粉色羽毛拨动了。
她想起了什么,伸手摸了摸口袋,发现里面是空的,又把书包拖过来,从里面翻出了自己鼓囊囊的小钱包。
随着手机功能越来越强大,钱包钥匙串等物件在逐渐退出大众生活。
但裴予光却不嫌麻烦,很喜欢多带点东西在身上。
她打开钱包,一件件拔出里面的东西,身份证、银行卡、借阅证、校园卡等各种卡片。几个一元硬币,几张百元大钞,几坨被揉成一团的便利贴纸团,一片粉色的心形折纸和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两寸的半身家庭照,男人儒雅温和,女人风情万种,坐在两人中间的小女孩扎着公主头,带着小皇冠,没看镜头,圆溜溜的眼睛正盯着手举的糖罐子。
裴予光只看了一眼,就和被蛰了似的收回目光,默默把照片重新放回去。
然后拿起那个用粉色玻璃纸叠成的心形折纸。
虽然一直精心保存着,但依然逃不离年久褪色的老化,玻璃纸从嫩粉氧化成了橘粉,塑料的褶皱也被彻底压平,裴予光拿起它,透过秋日,看它星砂似的点点闪烁。
抿了抿唇,她捏住折纸灵活的打开,最后摊平,是一张折痕深邃的正方形糖衣。
裴予光翻出钱包,是突然想起这个东西的存在,想把它和那些废弃的便利贴揉成一团以备丢弃,此时摊在面前,她踌躇半响,却下不了手。
忽然一阵秋风吹过,搁在一堆卡片上的糖衣被吹了起来,她一惊,连忙抬手,风却带着糖衣一个折弯,躲过了她的手,直直往天台外飘去。
“哎——”
裴予光攀上栏杆,着急的向下张望,看准糖衣的方向还要伸着手臂去捞。
没捞到,焦急的呼声却引来楼下一个人的注意。
许峥捏着手机,一边通话,一边仰头。
两人目光对上,都是一怔。
还没等裴予光想明白,就看到那片薄薄的糖衣飘飘荡荡的落到了许峥旁边。
他轻松抓住了那张旧到褪色的玻璃糖纸,捏在指尖翻来覆去的打量几眼。
看不出什么奥妙,于是冲着还趴在天台的裴予光示意性的扬了扬手。
——你的?
心都跳到嗓子眼的裴予光看到糖纸还在,略略放心,随即又混不自在起来。
别扭的点点头,收回了急到整个都趴到栏杆的上半身。
她垂着头,丧里丧气的整理那些卡片,懊恼自己想一出是一出,挑了这么个鬼地方。
天台风这么大,比纸片还轻的东西,岂不是一吹就没?
幸好没丢。
怎么就正巧被他捡到呢。
不过……他大概也猜不出,那是什么吧?
刚收拾好重新塞回书包里,就听到楼梯处传来一声比一声清晰的脚步声。
还有许峥沉静、磁性、微带着点卷舌的好听嗓音。
“——嗯,升任伊夫为许氏巴黎创意总监,磨合了这么久,他现在的设计与我们的品牌风格很切合,设计稿不用我再亲自过问了。”
“抓紧时间注册两、三个离岸子公司,关系多做几层,至少不能被轻易查出是我注资的。对,也不能让他知道。”
“许氏巴黎工坊的核心不是资产,也不是一百多年皇室珠宝商的口碑,而是那些技艺精湛的工匠们,那几位六星七星老工匠一定要牢牢掌握住,他们不愿意来华国的话就加大筹码,创建独立工作室、招收学徒、子女未来的来华发展等等,我都可以给他们大开绿灯。加布里埃尔,你应该清楚,东亚大陆才是未来世界的核心,我们的决策是极具前瞻性的。”
“嗯,行,我知道了——好吧,暂时就这样,我还有事。”
大段异域情调的发音,裴予光没有听懂,却能从他不疾不徐,优雅韵味的腔调中感受到极强的自信与野望。
声音已是极近,许峥已经从楼梯后露了出来,他看到裴予光,说完最后一句就掐了通话。
推开天台的玻璃门,顺势就把手机放下。
“学校里还有这种地方?”一上天台,许峥就环顾四周,分不清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和裴予光说话:“哦,那个十字架,不是市东堂吗?”
顺着他视线望去,她也看到高高矗立的教堂尖顶和直耸云霄的红色十字架。
那是南城唯一的天主教堂。
每天清晨,裴予光在自家阳台上等待日出时都能远远看到市东堂,却没想到在学校里也能以另一个角度看见。
又是一个并没有多大用的新发现。
许峥收回欣赏的目光,递出一直夹在指间的粉色糖纸。
“喏。”他淡淡的说:“以后不要乱丢垃圾了。”
裴予光伸出的手一颤,指尖触到了他温热的皮肤。
明明是有温度的,说出的话为什么这么冷漠?
压下涌到嘴边的反驳,裴予光抓住了玻璃糖衣,微扯,不动,再用力,依然不动。
她皱起眉,自许峥登上天台以来第一次直视他。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没了一贯的似笑非笑,漆黑的瞳仁中映着太阳,浮着粼粼的波光。
眉峰微挑,许峥见她终于抬眼,松了力道。
“干嘛啊,你在生气?”他问。
若无其事的,仿佛两人没有冷战。
裴予光想,不过很快推翻了这个比喻。
两人本来就没有关系,何来冷战?
移开视线,裴予光默默把玻璃糖衣重新叠起来,不过时间太久,即便是有折痕引导,她也早就忘记了这种爱心是怎么折出来的了。
只记得年幼的自己缠着贺女士要学折纸,被她不耐烦的甩开,说没有时间。
第二天,管家送来整整一箱手工折纸的书籍。她浪费了无数装饰纸才学会,然后亲自用这张玻璃糖纸折出一个粗糙的爱心。
她低头摆弄不听话的糖纸,两只手愈来愈急躁,差一点点把氧化的极薄的玻璃纸撕开。
儿时难堪的回忆,近日差劲的心情,何漱可笑的挑衅,许峥冷淡的态度,所有的负面情绪汇聚在一起,在勉力维持平静的心里冲来撞去,疼的她直委屈。
“吧嗒”一声,一滴泪水落到手上。
像打开了开关,又是数颗豆大的泪水滚落,不仅打湿了手指和糖纸,还落在天台的水泥面上,印出一团刺眼的水迹。
裴予光一吸鼻子,飞快把折不好的糖纸塞回口袋,抹了把眼泪拎起书包,埋头就绕过许峥。
好丢脸,丢脸死了。
她肯定是被天台的大风吹病了,才会昏头昏脑失去理智。
抬手抓住天台玻璃门的门把手,预感到自己可以很顺利的离开,心中刚刚松了口气,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揽住了她的腰,紧接着翻天覆地的一转,再到看清时,她发现自己被压在了玻璃门上。
许峥一手圈着她的腰,一手按住她开门的右手,微微俯身,敛着黑眸沉沉的看她。
“裴予光,你哭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