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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陆 ...


  •   仔细看去,女子向来平静无波的眸子中似有星点光芒在跳动。

      然晏清只是嗤笑,“狭州的逡回花百年一开,寡人从前在乡下听人说起时就极向往,现在既已做了王,为何不去?”

      女子眼中的光陨熄了一些,但仍是望着他,难得有些执拗,“我不信,你即便真要去也不会带上那么多官兵,玉山初见时你便是一人轻装简行……”

      “那时我手下就那么点兵,哪来的底气摆谱,现在做了王才有排面啊。”晏清不屑撇嘴,笑得嘲讽,“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其实那些我都不喜欢,只是当时没得多选罢了。”

      陆浮生只觉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眼前飞快闪过许多画面,她却一个也没能抓住。

      晏清松了松领口,整个人彻底歪倒在榻上,“曾经寡人说要做一个励精图治的明主是真心的,现在只想醉倒在温柔乡里不出来也是真心的,你既那么喜欢把什么都握在手里,那这早朝便你去吧,寡人以后都不会再去了。”

      依陆浮生的心气本早该拂袖离去,可她竟还试图劝说:“你便没有想过,你这般堕落下去,你这王也做不了多久了。”

      晏清眼皮都没抬一下,“能做一日寡人便要多快活一日,你管不着。”

      胸口仿佛压了块巨石般沉闷,但现在她的自尊和追求都不容许她再留在这里面对这个无药可救的昏君。

      手中长剑铮然落地,陆浮生最终面无表情地甩袖离开。

      过了半晌,晏清直起身,看了地上那柄曾经无数次伴随他二人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的三尺长剑一眼,深深凝望着已经看不见人影、只空留帘幕轻轻晃动的那处,最终竟慢慢笑了出来。

      -

      之后,晏清果然再没理过朝事。

      而陆浮生则投奔了江南一带尚未臣服的尚终的军队。

      毫无意外地,大军一路所向披靡,不止肃清了前朝余孽,且不到一年便直逼王都四方城。

      打入四方城的那一战竟是最轻松的,因为守将直接开了城门。

      陆浮生骑马进城后,却在经过一处时忽然停下。

      看着被押解的陈螭,她眉心有疑云升起。

      依陈螭的脾性,即便王朝腐朽已极,他也绝无可能如此坐以待毙束手就擒,更不会像现在这样平静。

      然未及她开口,陈螭便笑了,“阿清说得对,你果真不会杀我。”

      他突然仰头大笑了起来,停下时眼尾已经通红一片,“他可真是个疯子。”

      闻言,陆浮生心头疑虑更重,更有一丝不安,“你这话是何意?”

      “他当初没听我的,听了你的,现在我也不听他的,就如你所愿告诉你真相罢。”

      陈螭看上去有些痴怔,“你可知他当初为何突然兴兵赶去狭州,还不是因为前朝余孽在你外出寻访恩师期间放出了掳住你的假消息,他那是为了去救你!”

      回想起当初看到她后他松了口气的模样,还有面对她的厉声指责,他只云淡风轻地说自己是去看那百年一开的逡回花时的情景,陆浮生握住剑柄的手背上有数条青筋倏然暴起,“这些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让你清楚你是他的软肋,然后自我了断?”陈螭充血的目光逼视着面前女子,“你不会不清楚他对你的情意。”

      女子瞳孔骤缩,面色发白。

      “他突然开始沉湎声色不理朝事就是为了逼走你,因为他一直都很清楚在你的心中,天下大业重过一切,你不会容许他作为帝王却有你这样一个软肋存在,尚终能同时保全大业和你,但他不能。”

      仿若一记重锤砸在胸口,陆浮生身子狠狠一颤,差点就要从马上翻下来。

      此刻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现在在哪?”

      陈螭只是摇头,这时又有底下小将来报在王宫内没有找到晏清。

      登时慌了神,从未有人见过陆浮生现在这样丧失理智的疯狂模样,她骑着马在王宫内四处奔走,去过了朝会时的议政大殿,去过了帝王的寝居高唐台,去过了他假坐纵情声色时常去的花想台,去过了他当初指给她的云泽台。

      可是没有,都没有。

      凝神一瞬,她眼中突然划过一道光,“我知道他在哪了。”

      话落,陆浮生利落地调转马头往城门去,出城后一路狂奔直到遇上尚终。

      没顾及臣下之礼,陆浮生只匆忙道了句“臣有要事先行”,擦肩而过时却听对方轻轻叹了一口气,“你是要去找他吗?”

      陆浮生答得毫不犹豫,“是。”

      待要继续疾驰,尚终终是忍不住叫住了她,“浮生姑娘……你这一去还会再回来吗?”

      陆浮生身形一顿,却并未回头,语声亦是淡淡,“无论我回来与否,你都会是一个明主。”

      白衣女子驾马狂奔着远去的背影是那么决绝,尚终攥紧了拳头,到底没有再追上去。

      诚然他也心悦陆浮生,但永远不会因为儿女情长而罔顾大业,晏清说得对,他才是陆浮生口中那个有决断、懂取舍的明主。

      可她现在却不愿再追随他了。

      -

      玉山上一袭朱红向风猎猎,那样热烈张扬的颜色此刻平添了几分萧索。

      它的主人倒还是一如既往的赤忱坦荡,却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

      那轮旭日很快就要在这座悬崖上彻底陨落。

      晏清又想起登位前不久,就在他去找浮生想告诉她他要立她为后时,恰巧听见了她与侍女的对话。

      “其实婢子一直有一事不明,当初群雄并起,王上虽勇武但并不通权谋之术,并非最适宜的明主之选,姑娘先前所想的天下之主似乎也不是这般模样,为何姑娘最后会选择助他?”

      听到这里,晏清足下微顿,心情既紧张又有点期待。

      “或许吧,是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陆浮生的声音是一贯的清冷,却又隐隐有些颤动,“可知音只能有一个。”

      门外的晏清一时神色大动。

      知音只能有一个。

      这句话重重敲在了心上,他刚想冲进去激动地抱住她倾诉衷肠,便听侍女又道:“姑娘视王上为知音知己,王上对姑娘也是一片真心,想来登基后定会立姑娘为后的。”

      “你说他立我为后是因为心悦我?”陆浮生清冷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她说得毫不犹豫,“若真如此,我断不会同意。”

      晏清猛地刹住自己的动作,瞳孔蓦然放大。

      屋内的侍女同样无法理解,“姑娘这是何意?”

      “他要立我为后,我无异议,但若是因心悦我,那么恕难从命。”陆浮生此时的口吻已全然不复方才的温容,理智得甚至有些冷酷,“且不说此时尚未一统天下,还不是考虑立后的时候,何况圣人有言,无欲则刚,一个明主不该让一个女子成为他的软肋。”

      陆浮生之后没有再多说什么,但他已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一贯冷静理智到残忍的境地,不只对别人,也是对自己。

      他到底是武人出身,再成长也始终存着那一分炽烈的热诚,在上阵杀敌和用情上都如是,所以在听闻她遇险后他无法镇定地仔细思考太多,至多只能在事后粉饰太平地将她与狭州之行撇清,所以他终归成不了最符合她期许的那个明主。

      永远都做不到。

      晏清最后自嘲地轻笑了一声,同时保全她和大业的决断,他到底没能做到。

      她不想做他的软肋,那便让他这个有软肋的人没了吧,把这天下交给她认为的明主,然后她会一直追随那个明主,跟他一起看天下太平,海晏河清,从此一生平安喜乐。

      是时候该结束这一切了。

      宽大的袍袖被风鼓动得越发厉害,晏清想这身龙袍到底不合他身,轻笑一声便毫不迟疑地纵身跃下,已经跌出崖顶的身子却在半空中突然被水袖卷住。

      随即,他的手臂被拼命往上拉起。

      晏清一惊,视线从手背上多出的那只手往上移,仰头就见那张他在过去无数个夜晚孤枕难眠时怀想的清丽面庞。

      “我都知道了。”陆浮生手上又用力了几分,见他没有反应不由急道:“用力啊!你用力啊!晏清!”

      晏清依然不为所动,只是苦笑,“你这又是何必?你现在已经找到了你心目中的那个明主,而这天下是容不下二主的。”

      女子通红已极的眼角终于滑下了一滴泪,“是,明主只能有一个,可知音也只能有一个。”

      只能是他,只会是他,这一生也就是他了。

      然而已经晚了,晏清已经决绝地松开了她的手。

      陆浮生一惊,下一刻也跟着跳了下去。

      “我陪你一起。”

      这一次,我不会再离开你。

      碧落黄泉,我都陪你一起。

      狂风迅速将二人卷作一团,他们从来没有靠得这么近过。

      在往下坠落的过程中,陆浮生始终紧紧攀着晏清的肩膀,最终,她在他耳边笑着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

      “现在我可以永远做你的软肋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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