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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4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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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道歉了呢?”小助理小心翼翼地问钟致轩说。
“照样起诉。网上嘛,做做样子的罢了,他们不要脸我为什么跟他讲道理?”钟致轩从茶几上拿了个打火机,点起白天别人给的烟,深深吸了一口,他好多年不吸,略显生疏,被呛了一下,咳嗽了两声。
“钟哥,你不是不抽烟的么?”小助理小声问。
“你管我?”钟致轩白了他一眼。
“谢、谢教授让我看着点你,让你应酬时少喝酒,别抽烟。”小助理很实诚,当即拿出手机聊天截图给钟致轩看。
是出发前几天,谢赞春给小助理发的。小助理帮钟致轩到谢赞春那儿跑过几次腿,一来二去便加了微信。
这时候,钟致轩的手机响了起来。
钟致轩走到阳台上,接起电话,听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几句。
“谢守正干的?”
钟致轩的表情有些诡异,似乎在替谢守正能做出这种蠢事感到好笑,看来,谢守正和谢赞春结下的梁子真的不小,见到谢赞春好过,就开始疯狂打击报复谢赞春身边的人,大概是想把谢赞春打击报复得一无所有。
钟致轩明白了,谢赞春这么急于出面,肯定是猜出了谁在后面推波助澜。谢赞春这个人大概是真的把责任感三个字放在了最首位,一点都不想钟致轩因为自己处理不好的一些社会关系而有半点损失和打扰。
钟致轩有些绷不住了,心里只觉得有洪灾泛滥,谢赞春像一场狂风暴雨,这一整天的时间里在他心里呼啸地席卷了一天,一直持续到现在,此刻,钟致轩的一颗心全部化成了水,每一滴都写着谢赞春的名字。
钟致轩挂了电话,又拨通了一个号码,很快接通了。
“妈。”钟致轩沉声说,“忙吗?”
“有你爸养着,我忙什么忙,在院子里浇花呢。”钟母笑道,“宝宝,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想跟你讨教几个问题,那方面我涉足不深,不太懂。”钟致轩说。
钟母说:“能让你虚心向我讨教的,那肯定是专业上的问题咯?”
钟母并非一嫁给钟父就当起了豪门阔太,而是作为首席经济顾问,和钟父一起打下了大片的江上,有了孩子以后才快快乐乐去实现相夫教子的人生理想,论学识和眼界,钟母完全不属于任何人。
“怎么才能整垮一家贸易公司?”钟致轩问。
钟致轩不走继承家业的路子,对这方面可以说完全不了解也不感兴趣,一上来的狮子大开口人钟母哑然失笑。
“那要看你对事还是对人了。”钟母说,“你还得告诉我那家公司的名字,里面学问大着呢。发生了什么?让你突然想到了这出。”
钟致轩对母亲向来有事说事,便直入主题道:“那家做海运贸易的谢氏,我要针对他,你有什么思路吗?”
钟母笑了一声:“思路多着呢,看你要走哪种方式了,形象点跟你说,就是杀人还是诛心。你要是来真的,那我可得找团队开会研讨下,不过,我不太想帮你哦,宝宝。”
“是不是亲妈!”钟致轩说。
“你爸说啦,家业庞大可不是当混世魔王的资本,那谢氏好端端的,钟氏为什么要碰它,私人恩怨私人解决嘛。”钟母说。
“道理我懂。自己的事我自己解决,不过我插足不到你们那圈子,你得借我点力。”钟致轩看着阳台外的晴空说,“我借刀杀个人。”
钟母找了个地方坐下,也不问钟致轩这么做的原因,只是说:“知道啦,我提供你人脉,你有事没事抓点他们的把柄,就足够把他们整得够难受了,不过彻底弄倒对方不行,你得回来给我和你爸认真说原因,我们家不做不义不仁的事,合情合理我们才帮你。”
钟母就是这样,毫无保留地信任孩子,但也一直强调着一套正确的价值观,她不会对孩子的事过问和插足太多,能在尊重孩子的隐私下给予孩子足够的试错资本,这是很多父母不能办到的。
“谢谢妈。”钟致轩说,“还有,真的别叫我宝宝了以后,我和钟子宇都快吐了。”
钟母笑着挂了电话,说要去看电视了。
小助理和经纪人见事情都处理完了,便很有眼色地离开了,留下钟致轩一人在房间里沉默。
钟致轩给谢赞春打了一个视频电话,被谢赞春拒接了。
不出十秒,谢赞春回拨了一个语音通话。
“喂。”谢赞春的声音似乎有睡意,“躺下了,就不视频了。”
“谢赞春。”钟致轩叫了一遍谢赞春的名字,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半晌说道,“我来讨祝福。”
“忙完了?”谢赞春想了想说,“还没亲口祝你生日快乐,二十六岁,生日快乐。蛋糕有吃吗?”
“没有,这里没有蛋糕店。”谢赞春一点没有提那件事的意思,而钟致轩也不知怎么向谢赞春开口,只得干巴巴地说,“但看到流星雨了,很漂亮,还许了愿。”
谢赞春嗯了一声,一如往常一般接了上去,“什么愿?哦,你都这么说了,肯定和我有关。”
“你觉得呢?”钟致轩说,“还挺自信。”
“你说说。”谢赞春说。
钟致轩深吸了一口气说,“我许愿,希望,未来有一天,我们能建立一个家庭。”
谢赞春感觉自己脸上有笑意。
“那你应该许愿希望我身体健康。”谢赞春说。
“这是必要不充分条件。”钟致轩说。
谢赞春,无论你身体好或是坏,我都想和你有个家。这是钟致轩来到世上的第二十六年许下的愿望。
每年,钟致轩都要吹很多蜡烛,赶很多场生日会,许下很多愿望,今年,他却什么都没办,愿望也只有这一个。
从今以后,所有的愿望都会和谢赞春有关。
“钟致轩。”谢赞春唤了钟致轩一声。
钟致轩应了一声。
“我这样做,你会生气吗?”谢赞春问。
“你指什么?”钟致轩问。
“今天的事。”谢赞春说。
“你觉得呢?”钟致轩说。
“我觉得你有不悦。”谢赞春说,“你的语调显示你情绪不太高,语言学上有研究,人讲话时口腔的开合度和情绪有一定关系。”
“不是对你不悦,反过来,我是不是应该对你说谢……”钟致轩还没说完,就被谢赞春打断。
“我承认,我在处理这件事的时候,有忽略你的主观感受。包括获取这段音频,发这篇博文的时候,都没有经得过你的同意,是我的问题。”谢赞春语速飞快地说。
钟致轩本以为谢赞春要说的是别的,可谁知谢赞春真的在认真检讨自己。
可是,钟致轩明明是想说感谢,谢赞春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谁要听他检讨自己,他明明什么都没做错。
“你别说了。”钟致轩的心钝痛,他觉得自己内疚的彻底要在谢赞春面前败下阵来了,用跪这个词也不为过。
钟致轩第一次知道,原来他人的好是能如洪涛般,令人不堪重负的。
但这或许只是因为,自己无以为报。
他活了二十六年,各种各样的场合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太多了,可从来没有任何人像谢赞春这样对他,嘴上云淡风轻,却什么都肯为他做,也没有谁像谢赞春这样,光令他想着这个名字,就想和他过完这一辈子。
“发完这篇澄清,我也再次有过反思,如果真的被人肉出来了,是否会带给你什么影响。答案是,会。或许我当时直接不表明身份或者用个假身份更妥帖一些。但木已成舟,就先凑合着走一步看一步吧。”谢赞春的声音慢慢变低,有些像是呓语,看来是真的有些困了。
钟致轩听着谢赞春的话,心里不是滋味,明明谢赞春的做法才是最好的做法,可这人偏偏要让钟致轩好受,找了些理由把自己反过来检讨一遍。
这叫什么事儿。
他是活雷锋么?
钟致轩沉默了一会儿,把手机拿开,深深吸了一口没吸完的烟。
烟云被轻轻吐出,缭绕成看不见的愁绪。
这事儿得说清楚,不说清楚不行。
谢赞春总是这样,掏心掏肺地对所有人好,可就是不顾自己的感受,仿佛自己的牺牲是理所当然。
钟致轩不需要另一半是活雷锋。
完全不需要。
钟致轩是一个有足够能力和资本的人,他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需要,所以,他最想拥有的是一个能毫无负担地刷着自己的卡、任任性性地耍着娇纵的小性子的另一半,而非一个替他挡掉流言蜚语、不想索取的另一半。
谢赞春怎么就不明白呢?
钟致轩掐着鼻梁说:“你这样做,真的是爱我么?”
“每个人都有表达爱的方式。”谢赞春说。
钟致轩冷笑了一声,语焉不详地说:“那你可真tm是活雷锋啊。你自己想想,我们谈了这些日子,你有从我这里,主动要过什么吗?没有。谢赞春啊,你跟我谈恋爱你是在倒贴知不知道?亏本的,不合算的。”
谢赞春想了想,轻描淡写地一笑说:“我要过啊,你的□□,很美味的。”
谢赞春在躲避话题。如果是往日,钟致轩就要被他高明的话术带过去了,但经历了这件事,钟致轩稍微把谢赞春看透了一些,以至于此刻头脑无比清醒。
钟致轩被气笑了:“说件现实的事,谢大教授,我不缺钱、不缺权、也不怕什么风浪,不出意外这辈子都会顺风顺水。说出来可能你不爱听,但我确实用不着人护着,尤其是爱人,明白吗?你这种只付出不索取的态度很让我很挫败,懂?”
“那你就当我在讨好你、巴结你吧。”谢赞春全然不在意,在电话那头说,“毕竟你条件那么好,人又那么帅,巴结到了就是我赚了,当然,你开心最重要,如果你觉得我巴结的方式不对,我会改,抱歉。”
钟致轩用近乎从齿缝里挤出的声音问道:“那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我好了就成,你怎么样都是活该?你有考虑过自己吗?”
网络通话质量不佳,语音卡顿了一秒,声音都有些扭曲,夹杂着电音。
等网络恢复,钟致轩只听到谢赞春说,“你过得好,我就高兴,你活得精彩,我的人生也就有意义。不管最后我的墓志铭怎么写,我都希望这会是你人生最美好的一段回忆,一点瑕疵都不要有。”
春蚕到死丝方尽,这句话大概是为谢赞春特地写的。
钟致轩明白了,谢赞春要给他的,是一段无暇透亮的,像钻石般的,弥足珍贵而质地坚硬的,任何人都无法取代和覆盖的感情。
但是,有点像强买强卖,钟致轩并不想要。
钟致轩一直觉得,两人之间应该有小争吵或小拌嘴,而不是像这样相敬如宾,比着谁比谁更宽容、谁比谁更会替人着想——这不是良性竞争。
“我受不起。”钟致轩从沙发上滑了下来,蹲在地上,手掌薅在头顶,拉扯着自己的头皮,有些痛苦地败下阵来,说,“谢赞春,就这么听不得我跟你说句谢谢吗,以后别这样了,我一点都不想让你受半点委屈。”
钟致轩一想到谢赞春将自己身体的不便公之于众,赤裸裸地放于互联网上供人当谈资,就恨不得把那些网线全都收回来,团成毛线球,锁进柜子里,谁也不许看到。
谢赞春听到钟致轩的话,不由得心里一阵悸动,仿佛面前有一条大型犬,一心想护着主人,虽然委屈却又忠心耿耿地对着自己摇尾巴,模样好生让人喜欢。
“傻瓜,我给得起啊。我知道你一直喜欢小鸟依人的类型,可我真的做不到那样。”谢赞春笑了一声,语速平缓地总结说,“我也是男人,我也好面子,我从来都不喜欢别人护着,更何况这点小事。行了,好好工作,有什么话回来说,我在家等你暖被窝呢……记得协调时间,约你家人出来吃饭,什么餐厅你熟你定,我买单……”
钟致轩觉得,自己被关在一个叫谢赞春的迷宫里出不来,往左走是谢赞春的好,往右走也是谢赞春的好。
谢赞春在他面前竖了一座大山,让钟致轩再也翻不过去了。
大概只有许下山盟海誓的承诺,才能有承担这份厚爱的力量。
他只想快点回去。
挂了电话,钟致轩收到了一条信息。
是谢赞春发给他的,只有一句话。
「海压竹枝低复举,风吹山角晦还明。」
钟致轩攥紧手机,心里一阵悸动。
第二天一早,xhwbgwk11196发文向造谣钟致轩一事钟致轩道歉,却始终不肯多向被迫浮出水面的当事人谢赞春道歉一句,于是钟致轩正式向他发了律师函,警c立案调查,网络舆论不攻自破。
周三凌晨,钟致轩一收工,便坐了最早的班机飞回了国内,随后又坐飞机飞回了Y市,而一回家,风尘仆仆的钟致轩傻眼了——两人出差时什么样,现在家里还是什么样——谢赞春压根还没回来。
可是,谢赞春明明告诉他,自己一开完学术会议就回家了。
钟致轩去物业调监控,发现谢赞春压根没回来过。
所以,昨天他并不是躺在家里的床上和自己打电话,前几天也根本没有。
钟致轩的心狂跳。
钟致轩立刻联系了谢赞春下榻的酒店。
一问情况,钟致轩觉得自己彻底疯了,心脏都要跳出来了——酒店对谢赞春在哪里了解的也不多,可他们却知道,有位叫谢赞春的客人,开完会就被救护车拉走,人没回来过,也一直没有退房。
谢赞春在骗自己。
谢赞春在骗自己!
钟致轩在房间里疯狂踱步,连续大半个月高强度的工作和近一周的不眠不休令他身体近乎透支,各种转机横跨大半个地球的行程令他生物钟错乱,他的眼眶里全是红血丝,明明觉得疲惫,却又因为谢赞春的消失而神经紧绷,面色也不太好,但他早就忘记疲倦了,彻底被谢赞春不在的事实激醒,满脑子都是谢赞春,完全魔怔了。
谢赞春骗他,他不敢再直接打电话去问谢赞春,于是他托人买到了那场学术会议到场者的名单和联系方式,随后一个个拨打电话问情况。
不管三七二十一,他来不及休息,便直接飞去了X市。
当钟致轩打了二十多个电话后,终于遇上了一个知情者——余师兄。
余师兄听说钟致轩刚得知谢赞春的情况,劈头盖脸把人骂了一顿,畜生、混蛋、白痴之类的脏话都来了,钟致轩这才知道,原来不是所以读书人都像谢赞春那般含蓄克制。
“他在住院!人民医院!被救护车拉去的!快十天了你还不知道!他客气你还真当福气,这几天他怎么过来的你知不知道,他么的你怎么回事!有没有心!不想过就别死缠烂打着我师弟!滚滚滚!”余师兄的暴脾气当年可谓是孙老先生学生里的一绝,他一骂完钟致轩,就丝毫不拖泥带水地地挂了电话。
一听到谢赞春瞒着自己住院的消息,钟致轩心里内疚得快要滴出血来,他揉了揉突突突狂跳的太阳穴,紧紧攥着手机,看着飞机舷窗外的云层和阳光,恨不得下一秒就太阳炸得七零八落。
钟致轩猛地想到前些日子深夜的闲聊,夜半的谈话。
谢赞春是否已经对他有所暗示了呢?
一定有。
只是自己什么都没有察觉,半点没有意识到。每天神兜兜地畅享着未来,却忽略了一个最残酷的事实——谢赞春是一个渐冻症患者——朝不保夕。
钟致轩猛喝了一口面前的红酒,却不小心洒落了一半,空乘取来毛巾,钟致轩擦拭时动作宛如机械。
钟致轩心想,谢赞春剩下的日子不多,最好的结局是找一个深爱他的人,一起过一段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可谢赞春偏偏看上了自己这个棒槌,一个月回不了几次家、十句暗示听不懂半句、不解风情傻不拉几的棒槌。
谢赞春不图钱、不图名,也不好面上的风光,很淡泊,淡泊到令人觉得很难讨好,钟致轩骤然发现,自己有的东西似乎都无法吸引谢赞春,他甚至自我怀疑起来,他何德何能得谢赞春垂青,让他空等六年。
那一瞬间,钟致轩有些犹豫,是不是,他们本就不该在一起,起码不会有人像自己这样浪费谢赞春短暂的生命。
这个念头稍纵即逝。
钟致轩深呼吸,觉得自己有必要调节一下心态,可他真的不明白自己该怎么做才会更好,才能让谢赞春更信任,他的脑子乱作一团,甚至有些头晕和耳鸣,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飞机,怎么打到的出租车,怎么报出医院的地址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