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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102 ...


  •   102平芜尽处是春山
      等护工和钟家人注意到房间里的动静时,已经是傍晚了。
      本以为这两人同命相连会相谈甚欢,可没想到竟是相看两厌,更让人没想到的是,一向谦和有礼的谢赞春居然会揍人。
      钟父问原因,两人谁也不说话。
      最后大家一致在心里得出结论——看来这万大爷确实欠揍。
      ……
      谢赞春的生日慢慢过去,一如他人生的前三十个生日一样,萧条而落寞。
      年过三十的人,都是肩扛着社会的疲惫前行的,不会像小孩子似的对生日有什么期待了,在遇到钟致轩前,谢赞春从不过生日,对这个日子根本没有感觉,可是,谢赞春只觉得自己越活越回去了——他竟对这个生日期待了许久。
      前几周,他甚至有过一个冲动的想法——要是钟致轩在自己生日那天求婚,自己便答应他。
      他本以为迎接他的会是圆满的未来,可事实证明,如果把一切交给时间,那美好便只存在于须臾的片刻,从永恒的视野来看,他的期待总是会落空的。
      弄丢的东西,是找不回来的。
      更何况,他的东西,从来不是被弄丢的,而是被一个叫命运的掠夺走的。
      有花堪折直须折。
      他没折,所以就没有了。
      没有了就是没有了。
      谢赞春觉得难受,心被揪成了一片废墟,他要强,所以他对命运进行反叛,可命运却和他一个凡人杠上,铁了心将他镇压,命运给予他荒谬、扭曲、颓丧,要彻底将他异化成“虫”和“物”,看他匍匐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谢赞春很累了。
      他忽然意识到自已不过是生活中的一个无关紧要的角色,随波逐流也好,奋起反抗也罢,其实结果都一样。
      谢赞春觉得可怕,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掠夺他的一切,使他变得麻木,逼迫他就范,他已经觉得无力了,现实表明,一切反抗都只是徒劳。
      他在恍惚中回想过去的一年,却又不忍心回忆,现在想想,他只觉得自己多么天真,多么幼稚,他的憧憬、期待、愿望,说出来是那么可笑,他都不好意思再去想。
      那像个不现实的梦,在那个不切实际的梦里,他像个金贵的小姑娘似的被人掏心掏肺地对待——第一次有人专门为他唱歌,第一次有人把他的习惯写满整个备忘录,第一次有人在他生病时忙前忙后,第一次有人愿意给他一个完满的家……
      直觉告诉他这样危险,所以他存着一丝理智延宕着、久久不靠近。
      但他实在被这样毫无保留的爱捧得太高了,甚至竟会觉得自己配得上别人这样对自己好。
      而现在,午夜的钟声敲响。
      他永远是孤单的、丑陋的、悲惨的。
      不管被爱意怎么包装,都会在血淋淋的现实中现出原形。
      那片托着他的云没有了。
      他从高处落下来。
      极速下坠。
      一切都不再属于自己了。
      习惯了冷,忽然被人捂热乎了,再放入冰天雪地,真是够肝肠寸断的。
      如果,这种滋味是以后钟致轩失去自己时要体会到的,那谢赞春宁可自己忍辱负重,也永远不要让钟致轩难过。
      只可惜,他好像没有机会了。
      最后,他什么也没说,默默把心收好——从今往后,他再也不敢期待什么。
      ……
      夜里,雪花更大了。
      钟父和钟子宇再一次登上直升机,跟着救援队进行最后一次救援。
      其实,黄金救援时间早已过去,这样下去人力物力消耗极大,该暂停援救工作了,上面也已经有撤人的打算,派人来试探问还要不要继续找人,但谢赞春斩钉截铁地回复说“不能放弃”,万正想也不想就表示“自己能加钱”。
      可是,如果这次救援还是没有搜救到人,那么,基本可以宣判失踪者的死亡了,72小时早已过去,生还的希望近乎为零。
      在出发前,钟父钟母带着谢赞春、抱着婴儿一同在媒体前露面,当被问及钟致轩、谢赞春、龙凤胎以及钟家的关系时,钟父只掷地有声地说了三个字——“一家人”。
      谢赞春在钟母的陪同下目送钟父和钟子宇上了直升机,万正要跟着一起去,被医生和护士合力拦了下来——其实以他的身体情况,连第一次救援都不应该允许他参加——可他实在给的太多了。
      最后一次援救,像是在赌博,赌徒负债累累,但却孤注一掷。
      谢赞春除了苦笑,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他安慰钟母说,钟致轩舍不得他们,只要不停止搜救,他就一定会等到他们找到他的。
      夜里23点,前方传来消息,没有任何发现,雪势更大了,失踪者生存的可能性很小。
      谢赞春和钟母对视一眼,眼里皆是落寞,钟母眼里有泪,几乎要哭,谢赞春强行镇定地对钟母说,会有奇迹的。
      夜里23点30分,搜救队发来消息,一无所获,准备返程。
      谢赞春听到此消息,忽然一下子扑下床面,竭力推动自己那不听使唤的四肢,靠身子顶着挪动,用尽全身力量想唤动沉沉垂放在身侧的四肢,似乎是想爬进窗外的茫茫大雪之中。
      钟母泪流满面。
      万正在笑,但却喝的烂醉。
      ……
      夜里23点35分,搜救队忽然发来消息,积雪下有敲击声,疑似发现有人生还。
      夜里23点40分,搜救队传来消息,在海拔一千多米的山坳里,一个被大雪掩埋的山洞中,有生命迹象。
      夜里23点45分,一切救援力量往山洞处集中。
      夜里23点55分,前方传来消息,洞口积雪被清理干净,失踪的四人都在洞内。
      夜里23点57分,前方确认四人全部生还!
      夜里23点58分,钟父在前方打来视频,视频中,钟致轩严重冻伤的手里紧紧攥着手机,他还存着一丝意识,嘴里不住地呢喃“给谢赞春报平安,别让他担心我”。
      夜里23点59分,钟子宇为钟致轩的手机充上电、接上信号。
      凌晨00点整,谢赞春的手机丁玲桄榔传来了31条微信提示音。
      钟母帮谢赞春打开手机,坐在他旁边,边流泪边长长松了一口气,嘴里呢喃着“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谢赞春看着手机,眼眶一下子湿润了。
      31条微信,全是过去近百个小时中,钟致轩想对谢赞春说,但却发不出来的话。
      手机没电是在23个小时前,其中有7条,是在手机只剩下最后一格电时,钟致轩在一分钟内编辑完成的。
      现在,终于能重见天日了。
      【春天到了,我还记得你说过,想要一片种满向日葵的花园。】
      【种子已经让人种下去了,我最后一遍提醒你,要记得,准备喷壶,准备肥料,准备太阳。】
      【谢赞春,生日快乐。】
      【不管你许什么愿,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我比你自私得多。】
      【你总想把我推给别人,可我永远不允许你跟别人跑了。】
      【我说过要等你一辈子,所以我一定会回来。】
      【你说你还不敢结婚,但我可能等不了你那么久了。】
      ……
      谢赞春嘴唇颤抖,他全身颤抖着弓起,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他全身散了力气,不住地颤抖,他哆嗦着嘴唇,泪水不知何时落到了舌尖,那么涩,那么咸,但他只觉得那是甜的。
      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了,谢赞春在心里对自己说,他永远不会把钟致轩推给别人了。
      谢赞春长长舒了口气。
      还算好,他还来得及把握一切,他还不是一无所有。
      幸存者家属们瘫坐在地上,感受着家人劫后余生的庆幸,逝世者的亲人们泪流满面,哭哑了嗓子,这个夜晚,注定是所有亲历者终身不敢忘怀的黑夜。
      谢赞春靠在床上,看向钟致轩祝他的“生日快乐”四个字发呆。
      许愿或许不是有用的。
      但信念一定是有形的。
      那股信念,能破除一切空无的、迷信的、抓不住的虚幻,变成一股有形的力量,将命运牢牢抓在手中。
      钟致轩渴望能和他白头偕老,他也希望能永远陪伴钟致轩,于是,他们战胜了险巇,钟致轩真的回来了……
      北方还在下雪,但南方却已有新芽初绽,已经快到春天了,是万物生长的季节。
      他从前总是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不会再思考生存与毁灭、价值与意义,生怕自己再也教不了学生什么是痛苦生存,什么是正义尊严,害怕自己也成了苟且偷生的角色,眼睁睁地看着主体和个体失落、消解殆尽,但是,他现在知道那些事情不会发生——因为只要他活着,命运便无法将他镇压,他便是永远站立着的。
      恍惚间,谢赞春还记得,十年前,他在附中实习的学期末,给班级里每位同学写了寄语。
      他给钟致轩留了这样一段话:
      追风赶月莫停留,平芜尽处是春山。
      那是他最喜欢的一句诗,他偏心留给了钟致轩。
      他曾问过自己,春山的尽头又是什么?
      在最绝望的时候,他看见春山的尽头是自己的墓碑。
      后来,他觉得思考这些没有意义。
      而如今,他明白过来,若是没有了那个人,他的四季便都成了冬天,只要那个人还在,对他来说,季节就变得无所谓了,又或者说,他的生命永远是春天。眼下,那一片白茫茫的雪山即将披上绿装,谢赞春在朦胧的视野里好像已经看见了,他还看见了很多、很远,他的目光穿过时间,跨过生死,他看见春色的尽头有许多答案,而他,正书写着自己的答案。
      这个答案与对错无关,它只存在于生命里。
      现在,他交出答卷——他会在春山上固执地迎向自己的幸福。
      哪怕世界即将消解。
      剩下的时间只够一个吻。
      寒风依旧在窗外肆虐,深夜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谢赞春落着泪,那泪浇灌着新芽,新芽长成了参天大树,支撑起谢赞春的脊背,无论风吹日晒,生命之树总是常青。
      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他答案。
      孙老生前总爱歌颂生命,谢赞春曾经是不信的,可是现在,他却觉得那些话不再虚无,那些他一直在做的抗争、那些他不屈从的威压、那些曾经破碎的被现实打压的挣扎,都变得斑斓起来,都有了生命。
      他流泪着,突然笑起来,他看见,在黑夜中,有春色的尽头,那里一定有宇宙的终极奥义,是一切哲学家思想家都未曾窥探到的。
      ——那就是,活着。
      活着,带着世界赋予我们的裂痕去生活,去用残损的手掌抚平彼此的创痕,固执地迎向幸福。因为没有一种命运是对人的惩罚,而只要竭尽全力就应该是幸福的,拥抱当下的光明,不寄希望于空渺的乌托邦,振奋昂扬,因为生存本身就是对荒诞最有力的反抗。①
      造物主让他降生在春天,或许是给他最大的恩典,他忽然意识到——立春了。

      ①加缪《西西弗斯的神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5章 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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