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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1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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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你们渐冻症是不是活不久,挺好
钟致轩说过,会在谢赞春生日前回来的。
可是,他食言了。
他向来言出必行,这唯一一次对谢赞春食言,可能真的意味着……他不要他了。
可是,钟致轩怎么能不要自己呢?
他们才好好相处一年。
不对,还差几小时,才到一年。
恍惚中,谢赞春神经质地想,他为什么不要自己?
晚上23点59分,钟子宇气喘吁吁地从计程车上跳下来,背着登山包,提着一个六寸蛋糕,出示了证件后走进了酒店。
00点整,钟致轩的微博定时发送了一条视频。
是一首原创的小提琴曲,这次不仅有音乐,还有视频——这原本是钟致轩送给谢赞春的31岁生日礼物。
钟致轩为这首曲子取名为《第二十一年》。
视频中,一片北国的夜色,钟致轩架着小提琴站立在大雪之中,不看镜头,昏暗的油灯下,孤寂的身影迎风而立,纷纷扬扬的雪花飘飘洒洒,悠扬的琴声在夜色中述说着缠绵不断的倾诉。
谢赞春很久前就看到他在作曲了,只是他为了保留神秘感,从没在自己面前演奏过。这不是一首轻快的曲子,虽然浪漫,却也委婉,像是一个深沉的人难得吐露心声。
每一个音符都好像在说,他希望他留下来,永远留下来,否则这个世界便会孤独,便会黯然神伤,谢赞春凄凉地心想,如果不是这场雪崩,钟致轩或许真的会在这首深沉是音乐声中,万分郑重地向自己求婚。
音符从琴弦上流出,也进入每一个世人的耳中,告诉他们,他找到了他的挚爱,他要和挚爱在一起,度过今后的每一个岁岁年年。
只可惜,那个人不能亲自对谢赞春说生日快乐了。
他们的岁岁年年,或许只会永存于虚幻的时间当中了。
钟子宇推开谢赞春的房门时,时间刚过0点,钟母正在床边给谢赞春喂水。
钟子宇用衣角擦了一把脸,他哭过了——在公交车上哭,在飞机上哭,坐在马路牙子上哭。最后的结果就是,泪痕挂在脸上,被寒风吹得皲裂,他被冻得不敢哭,到便利店买了一瓶大宝抹了抹,结果脸更疼了,他把大宝扔了,也更想哭了,而现在,一进了暖融融的房间,看见了谢赞春和母亲,他好像要化了,像是小蝌蚪一下子找到了家,鼻头一酸,眼泪水又开始打转。
可是,钟子宇看见谢赞春脸颊发红,面色苍白,嘴唇起皮,无力的手不停地在身前不自知地颤抖,忽然又不敢哭了,他咬了咬牙,把哭咽了回去。
“谢老师,生日快乐。”钟子宇抹了一把眼睛,走进房间时掩去了悲伤的神色,他走进那被悲伤笼罩的房间,把蛋糕放在桌上,抱了抱谢赞春,强颜欢笑说,“永远年轻,永远开心。”
钟子宇一抱到谢赞春的身上,就知道不对劲。
谢赞春身上很烫。
又发烧了。
大病初愈,又受了这样的刺激,很难不生病。
谢赞春这样的病人,小毛小病严重起来都能要命,发烧对他来说已经是大病了,所有人都提心吊胆。
度假区这边离药店很远,而且现在店铺都已经关门,让人把药送来都要天亮了。钟母很着急,只能先不断用毛巾给谢赞春降温。
“谢谢,小宇。”谢赞春强打起精神说。他还清醒着,但是状态很差。
钟子宇连忙打开的自己的登山包,他收拾得很匆忙,但却很有心,他考虑到了谢赞春的身体可能会出现的问题,把降温贴和退烧药都带上了,属于是未雨绸缪了。
钟父到的比钟子宇早很多,但他到后并未在酒店久留,亲自坐着直升飞机跟救援队进山去了。
“医生呢?这边医生怎么说?”钟子宇问完妈妈,拿起旁边的体温枪给谢赞春一照,居然快到了四十度,“给老师挂水了吗?”
“挂水了。”钟母说,“要静养,我太心急了,把小谢带出来,北方的冷风我都受不了,更别提大病初愈的人了。”
钟母说完,在谢赞春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对着钟子宇摇了摇头。
钟子宇懂了,这根本不是冷风吹出来的发烧,而是被焦灼和忧心折磨出来的。他妈妈在路上就给他发了短信,说谢赞春精神很不好,看起来很冷静也很正常,可实际上像被抽了魂一样,让钟子宇劝劝他。
“妈,你去休息,我陪着老师。”钟子宇看着母亲疲惫的面孔,让自己冷静,他现在不能哭了。
他把包放下,坐到谢赞春旁边,从母亲手里接过湿毛巾擦着他的额头。
钟母点点头,默默离开,钟子宇坐在房间里陪谢赞春说话。
“吃点蛋糕吗老师。”钟子宇说,“我哥不在,我替他说一声,生日快乐。”
谢赞春摇了摇头,虚弱地说:“谢谢,累了吧……快去休息。”
“许个愿吧。”钟子宇为他点上蜡烛说。
谢赞春没理他,而是眼神空洞地看向墙面,笑了一下,别过头,喃喃地自言自语道:“去年生日,钟致轩陪我过的,我许了愿,我希望他一生顺遂……但没有用,连一年都没过。”
这种孩子气的话,谢赞春平日里是最不屑于讲的,可是,人悲伤到极点,大概就真的什么话都会说了。
“去年的愿望到期了……今年,今年再许一个,就当是续费。”钟子宇绞尽脑汁地说。
谢赞春看着被角,摇摇头:“心意收到了,我真的很感动。”
“哎呀,我好不容易买来的蛋糕,赏个脸,喂喂喂,谢老师?理理我嘛。”钟子宇强忍着哽咽,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谢赞春这才回过神来,呆呆地看向蜡烛,虚弱地挺起身子,过了几秒,机械地把蜡烛吹灭。
“我帮你切?”钟子宇问。
这个蛋糕是钟子宇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买到的,这破地方没有蛋糕店,他蹬自行车蹬得都快起火了才找到一家,他求了好久,人家才同意给他加急做一个蛋糕。钟子宇自诩摆烂凑合了一辈子,从没有这么认真给人准备过生日蛋糕。
“我不吃甜食,但谢谢你那么有心,辛苦了,小宇。”谢赞春抱歉地对他说完,叹了口气,难得赌气似的补充了一句,“要吃,也只吃钟致轩买的。”
要是放在往日,钟子宇一定会大喊虐狗啦,但此刻,他只觉得鼻子一酸。
钟子宇不是什么沉得住气的人,有几分童心未泯的孩子气,率真而感性,想到他哥说可能真的没了,而他的嫂子疾病缠身,不由得觉得这世上最惨的悲剧都发生在了他们的身上,他再也克制不住,一下子哭了起来。
越哭越伤心,好像生死未卜和身患重疾的都是自己一样。
钟子宇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把谢赞春都吓到了。
钟子宇一向摆烂摆彻底,再也装不出镇定来了,他彻底不顾形象地闹了起来,一边大哭,一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顾不上安慰谢赞春,只顾得上流泪了。
“呜呜呜,我一点都不想我哥出事,我之前说挤掉我哥独占家产开玩笑的,是不是我说太多遭报应了,呜呜呜,我抽我自己,都怪我乌鸦嘴!呜呜呜……”
“我在风里吹得脸都裂了,毁容了,以后要没有男人要我了……好不容易买到蛋糕可谢老师不喜欢,谢老师只喜欢我哥,可我哥要是真没了怎么办啊……谢老师肯定又要提安乐死,呜呜呜还有那么多好吃的没吃,那么多好地方没去,为什么会舍得去死啊……虽然我哥又直又傻但对谢老师顶顶好了吧……我也舍不得谢老师……我们全家都那么喜欢他……还有小宝宝……他们不能没爸爸……呜呜呜……呜呜呜……”
“我还那么年轻为什么要承受这些生离死别啊……呜……谢老师心里比谁都清醒根本用不着我安慰,他就是想折磨自己啊呜呜呜……我哥和谢老师怎么会这么坎坷啊……他们明明都是世上最好的人,他们什么都没做错啊,他们一直做慈善、帮助别人,他们做错什么了……积德行善都是骗人的吧……为什么好人没好报啊……凭什么悲剧都在他们身上呜呜呜……”
谢赞春被钟子宇吓得不轻,烧都吓退了几分,甚至可以说有点束手无策了。
最后,谢赞春强打起精神,把钟子宇哄到自己身边,好言好语地将满脸泪痕的小青年哄睡着了,哄完钟子宇,谢赞春才发现自己也累得不行,什么都累得不想去想,也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已经是早上八点了。
钟子宇还在睡,打着小呼噜,小李在帮谢赞春换纸尿裤,谢赞春朝小李看去,小李摇了摇头。
还是没有消息。
保姆抱着孩子进来,两个孩子一见到谢赞春就玩他身上扑。
孩子们天真无邪的小脸凑在谢赞春面前,一个劲往他身上拱,谢赞春被孩子们拱得坐不稳,保姆连忙扶着谢赞春半躺下。
“爸……爸……”
才过去了几天,孩子们竟会对着谢赞春肯定地叫爸爸了。
“妈……妈……”
孩子们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似乎认定钟致轩就是妈妈了。孩子还太小,现在无法纠正,等他们能够理解词汇的意思的时候,可能已经要到扫墓的季节了。
谢赞春心里无限温柔,却又无限凄凉。
谢赞春每年都要去各大墓园,每隔一段时间,他都要去扫老师的墓,去扫钟旭的墓,去扫素未谋面的母亲的墓,去扫那些福利院夭折的孩子的墓……他去得太频繁,频繁得管理员都已经眼熟了他,想不通他怎么有那么多亲人需要祭扫,谢赞春也从不解释。
下一次,就是今年四月份了,他还要去扫钟鑫和他妻子的墓,还有……
到了下午,前去救援现场的钟父回来了。
他一下直升飞机,媒体们就举着长枪短炮对这位知名企业家一阵拍,钟致轩是钟氏长子的身份也坐实了。
与钟父一同从直升机上下来的,还有一位四肢全无的男人,他被人抱上轮椅,用嘴咬着操纵杆,鼻头和脸颊被冻得通红,谢绝了所有媒体的采访。
谢赞春被护工推到落地窗边,他看见,在外边的冰天雪地里,成群的粉丝们捧着花束站在鹅毛大雪里为偶像祈祷。
钟父在外边抬头,望向了谢赞春的房间——也不管谢赞春看不看得到——摇了摇头。
谢赞春看明白了,依旧没有消息。
钟母敲敲门进来了,她是带着医生来的,她不放心谢赞春的情况,特地接来医生给谢赞春做检查,医生给谢赞春开了点药,嘱咐他多休息,随后便离开了。
钟母给谢赞春喂了点水,抱了抱他,问谢赞春感觉如何,谢赞春回答好多了。
看着父母如此忙碌,却还得分神关照自己,谢赞春心里实在不好受。
谢赞春和钟父钟母的相处时间还不到一年,从头到尾,谢赞春只觉得自己一直在添麻烦。他不是个容易自我怀疑的人,可到了钟父钟母面前,他只觉得自己格外无用。
谢赞春跟学生讲课时,从不会挑选有关父爱母爱的任何东西去做评论,因为他的人际关系里从没有这一条,他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很久前,他请教过社会学院的同事,他问,为什么几乎所有的父母对待孩子都会如此无私?
同事回答他,这是人类本能。
谢赞春本来是不信的,但看到钟致轩一家,谢赞春慢慢信了,他也相信,今后自己也会给孩子最无私的爱。
可是,他却又实在不明白,自己一个外来人何德何能能得到对方父母如此深厚的爱。
他从小就渴望体会被父母爱着的感觉,可现在真的得到了,钟父钟母对他越好,他却反而越不安了。他有时候甚至觉得,如果钟父钟母对他皱皱眉就好了,可偏偏他们对他格外宠爱,从来都是向着他、护着他,甚至对他的重视超过了两个亲儿子。
钟致轩还在的时候,他还能依偎在钟致轩的身边,小心翼翼地借着钟致轩的光,一边客气推辞,一边肆无忌惮地汲取父母关爱的养料,而现在,他实在不敢想象,如果钟致轩真的走了,他以后该如何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份厚爱。
这本就是不该属于他的,他受不起的。
谢赞春叹了一口气,对钟母说想自己静一静。
钟母抱了抱他,小心地掰开他内扣的双手把毛巾卷塞在他的左手掌心里,又帮谢赞春把右手放到了操纵杆上,随后便把屋子里所有的人都带出去了,只留下谢赞春一人。
钟母怕出什么事,所以门没有完全关上,只是虚掩着。
可是,还没有五分钟,门就被人撞开了,撞击声好像是金属和门碰撞发出来的。
谢赞春操控着电动轮椅转向门口,接着就看见四肢全无的万正坐在轮椅上和他隔空对望。
“我就说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没个影儿,原来在这儿躲着呢。”万正把轮椅停在谢赞春面前说。
谢赞春其实并不喜欢他,他向来不喜欢聒噪的人。
他对这个人的印象只停留在又作又吵闹,除此之外大概就是他这身无与伦比的残疾了。
谢赞春皱眉看向他。
谢赞春倒是想跟随救援队去现场,只是他的身体情况太差了,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就能让他痉挛。倒是万正,还真是不要命了,都成人棍了居然还有力气跟随救援队飞来飞去、彻夜不眠,他的脸上被冻伤了,这会儿泛着红,睫毛上还有雪花,肉眼可见地融化。
“冻死了。”万正哈了一口气说,“那深山老林真不是人待的。”
谢赞春看着万正被冻得发红的脸,都是身体不便之人,可万正竟有力气去救援现场,而自己却只能虚弱地任人摆布,想到这里,谢赞春心里竟很不是滋味。
“我和钟致轩他爹把市里、省里能调的救援力量全要了过来,但我觉得还是不够啊,要是一平米站一个,那找起来才麻溜。”万正又开始自顾自地聒噪起来,“你说说,中国那么多人,可真到了关键时候,钱再多也变不出人来。”
“谢谢,去休息一下吧。”谢赞春叹了一口气,对他说。
“我这不是回来休息了吗?不过我就歇一会儿,晚点我还要去。”万正蜷起身子,用牙咬开快把自己勒死的围巾,大大咧咧对他说完,又操纵着电动轮椅过去,让谢赞春帮他把围巾拽下脖子。
谢赞春看着自己无力的手,对他说:“我们好像不熟。”
“嘿,你难道不认识张苏明?四舍五入我们很熟的好吧。”万正较真道,“说起来,张苏明和钟致轩可真是好兄弟,死也要死在一起,要不是我去找了一圈找到了张苏明的滑雪板,我就要怀疑他们要来个冰雪奇缘私奔了。对了,有热水吗?给我喝点儿,冻死了。”
谢赞春心里一凛。
找到了滑雪板……那意味着什么呢?
时间已经过去了72小时,那又意味着什么呢?
谢赞春把自己那只握着毛巾卷的手翻过来给万正看,耸了耸肩。没有护工,他们两个人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太悲哀可笑了。
“自己去倒。”谢赞春说。
“那算了,还是看会儿电视吧。”万正说着,用嘴熟练地叼起遥控器,用肩膀和脑袋夹着遥控器按了开机键,电视打开了。
新闻女主播的声音很快充斥了整个房间,依旧是在播报雪崩事件,两人都不想听,于是万正用下巴在遥控器上一通乱按,换到了另一个地方台。
这个地方台在放综艺,音乐很欢快。
是钟致轩作为飞行嘉宾参与的那期综艺。
钟致轩跟谢赞春说过,这期节目本来是要提前放的,但他特地和节目组沟通,希望这一期能放在谢赞春生日的时候在电视上播放。
现在看来,毫无意义,徒增悲伤。
谢赞春几乎不忍心看,可万正却看得津津有味。
“张苏明和钟致轩谁帅?”万正竟还有心情问这个。
“你不觉得这里待两个人很拥挤么?”谢赞春心情很差,觉得万正属实有点欠揍,他抬头看向屏幕,画面里正在播放张苏明上山的画面,随后又给了钟致轩一个特写。
画面里,两人都那么鲜活。
谢赞春只感觉自己的心揪得要被冻起来了。
“别那么严肃,该做的都做了,要是找不回来,那就是阎王爷不肯放人,只能吃哑巴亏,能怎么办?”万正对谢赞春的质疑一笑了之,他看着电视机上的画面自顾自地说,“真帅啊,他俩都是我喜欢的那挂,臭味相投才能做兄弟嘛,不过,我先遇到了张苏明,否则钟致轩我也想追。你们渐冻症是不是活不久,挺好,钟致轩守了寡我就能乘虚而入把他娶回来做二房,哦,当然,前提是他没有被冻成冰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