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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遗弃 ...

  •   二月的深夜,小杂院里老老小小都已安歇,凤奶奶是个很爱干净的小老太,洗脸洗脚,摸了点甘油,脱了外衣躺下了,她永远是这个杂院里睡得最晚。
      七公里外的一个山脚小村里的一户人家又添了个女娃娃,她的到来没有给这户人家带来任何喜悦。产妇甚至也把这些年受的委屈一并给了这个才出生的娃娃身上,多看一眼都是添堵,像是丈夫能对她好,婆家能对她另眼相看的所有希望都被这女娃倾刻间抹杀了。
      月子里,她夫家二姑姐秋大娘拖着半好未好的病体回娘家看望,进屋看了眼孩子,叹着气摸了摸孩子的脸,甚是不舍。眼角剽了眼产妇,头也不抬直盯着孩子说:
      你是真不争气啊,道理也不跟你多讲,现在这政策也明着,农民户口只许生两个,你要还想生,这个孩子你必须得狠狠心安排了。产妇侧躺着,眼皮也不抬,眼角渗出了一点点泪,不知是心疼孩子还是心疼自己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奄奄的回:你看着办吧。
      秋大娘转腚就回了主屋跟她老娘商量,娘啊,这孩儿长得真是不舍人,可惜了,没投生个好人家。我思来想去也就只有我隔壁凤奶奶家合适,虽说她家有个极厉害的媳妇,但好在她儿孝顺老实又能干,又是村社里工作的,比咱殷实,凤奶奶慈悲心肠,以后这日子只会越发好,把孩儿给她家,我也能在旁边看顾着,虽说我帮不上啥,好歹也不能让人随便欺负了,怎么说也是一条命啊,你也念那么多年佛了是不。这老娘收了收手里的一串长佛珠,行吧,就按你说的办。
      没几天后夜里,秋大娘摸黑出了门,跑到三角车站接了女娃,偷偷放到了凤奶奶屋门口,轻手轻脚的返身躲回了自己屋。
      熟睡的女娃在深夜里,像是能闻味,感受到了陌生的气息,哇哇的就哭开了。
      西厢房的山东奶奶,年轻时也是山东某大户人家出来的,后下放到村里改造嫁了人,我们都山东奶奶,山东奶奶这样叫了很多年,连凤奶奶也不知她的原名叫什么。她的媳妇一肚子的女娃娃,生了很多胎,留在身边有三个姐妹,两个姐姐和一个妹妹中间生了很多胎,扔到各村别人家就有三四个,听凤奶奶说是怀过8个。
      山东奶奶听这女婴哇哇一直哭,也没听见有人开门出来,就躺床上喊了一嗓子:哪个杀千刀的,是嫌我家女娃不够多,尽干这缺德事。
      凤奶奶在中院楼上才刚脱了鞋袜准备躺下,听见女娃哭还以为是谁家的饿了找奶吃,仔细一寻思这院里今年也没人生孩子啊,又赶紧穿上衣服下楼开门去看。此时,小杂院里的人都起了,秋大娘一直躲在窗沿下猫眼看着,她是最后一个挤进人圈里的。凤奶奶从自家门口抱起女婴,女婴也止了哭,乌溜溜的眼珠子,白玉般的小脸,就这一眼,凤奶奶抱得更紧,怜惜之情更深了一分。
      凤奶奶是个苦命人,祖籍是百公里外的小渔村,家里儿女众多,吃不饱饭。9岁就进了爷爷家当了童养媳,爷爷家稍微好一点,勉强能给口饭吃,但是婆婆从来没让凤奶奶吃饱过,要不是家里穷,也不会收童养媳,还不是怕儿子长大讨不到媳妇。凤奶奶没读过书,因为爱干净,家务活干的利索,十六岁就出门去县城里给人家里做保姆,和爷爷生过五六个孩子,活下来的就只有一个,他就是半夏的养父。凤奶奶偶尔也会回娘家,跟娘家的几个外甥女从没断过联系,一直羡慕别人家有个女儿可以说说话。凤奶奶虽说是童养媳,跟爷爷一直不对付,他们两半个字都懒得多说。
      凤奶奶抱着女婴不撒手,像是老天给的奖赏,顾不得围看的人们也不想听他们的七嘴八舌,转身关了门抱着女婴上楼,再下楼跟儿子儿媳说话。
      培清啊,我想养这娃,她像你那死去的姐姐,虽说你姐在我怀里也没熬过6个月,我看到这娃的第一眼,我就欣慰,她和我有缘,她就是你姐重新回来了。
      培清是个极孝顺的男人,他清楚的知道,他现今能在社里上工,全靠凤奶奶出门给人当保姆挣钱供他读书直到高中毕业,镇里几个村扒拉也没有几个识文断字的,吃不饱饭的年头,凤奶奶一直要他读书,有了点家底才娶了隔壁村木匠工头的小女儿。这媳妇打小就是个厉害角色,仗着做木匠工头的爹,一直是欺软怕硬,很会看人眼色,成人那天就到处宣言,只嫁能吃上白米饭的人家。那年头,能天天吃白米饭那只有公家人了。
      红梅递了眼色给培清,低着声音说,你别瞎起好心,咱家也不是特别富裕,我们有儿有女的不缺一口人啊。等明儿你上班了打听打听,是哪户人家扔出来的,劝劝人家,送回去吧,不好这样胡乱塞人家家里的。
      培清看见凤奶奶听了这话,满脸的不高兴,陪着小心说,娘,您先带着,我去打听打听,万一人家后悔干这糊涂事了,咱也不好霸着,即使要养,您看您这岁数,我也是当爸的人了,大儿大女的,您说您当女儿养,差着这么大辈,不好给人看笑话,先睡吧,明儿再说。
      凤奶奶气得跳脚,骂骂咧咧,我养的儿子,不是我供他读书,有你这好日子过,我王家还是我儿说了算的。
      红梅知道,只要凤奶奶不闭眼,家里很多事情她都做不了主,虽说这培清孝顺,从不忤逆凤奶奶这一点让她很不是滋味,但对她也是极好的,只要她不跟凤奶奶起冲突,这培清都是软言软语的陪着,从不与她红脸让她难堪。红梅有时候想想,自己也没读过几天书,能嫁个吃公家饭的男人,虽有点孝顺过头,但自己毕竟也从无受过大委屈,也不好太对着干,这样体面的男人又对自己好的,也不是好找的,她很惜福。
      没几天后,培清理清了女婴的来由。凤奶奶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放在秋大娘的床头,我都知道了,你这身子骨为这事忙前奔后的,难怪躺了几天不出来见人,是怕我看穿你心思吗?
      秋大娘撑着半边身子喘气说,凤奶奶啊,我最知道您了,这满院打量,哪怕是全村,也就只有您这户人家了,您是慈悲心肠,我也说舍不得孩子,我那造孽的破落户不得好报,我思来想去舍不得这命啊,咱也是吃斋念佛的,不好背人命啊,放在我眼么前,我就算闭眼,我也好心安啊。
      培清知道凤奶奶的心思,面慈心善,也当是行善积德,自己又在社里还没站稳脚跟,也需要做点好事积累点口碑。
      培清家二女生在七月十六,正是夏天,遂取名夏子。忙了几天后,培清给女婴上了户头,也没人讨论商量一下取名,就在名字一栏写了“半夏”,是了,夏子是自己亲生的,这个女婴是凤奶奶非养不可的,她在名义上也是自己的女儿,却不是亲的,可不半夏吗,办户口那天也是个半夏,热的不行。
      听说家里添了人口,大哥木景和二姐夏子从镇中学奔出校门就往家赶,急着见这个素未谋面,平地出来的小妹妹。
      兄妹两爬了两座山头才走到家,一路同行的同学妈讲了许多闲话。夏子满脸的不高兴推开老排竹门就喊着,“妈,我在路上听海燕妈说我们家捡了个妹妹?我不要妹妹,我们家有儿有女的又不缺,多一个人,我买衣服的钱又少一块,什么事啊,谁家那么缺德啊扔我家里来。”木景在旁边一声没吭,只觉得眼前这奶娃娃好玩,放了书包手也不洗就想去抱。凤奶奶边挡边说,先洗手吃饭,饿了吧。她是你们的妹妹半夏,以后我可以少吃一口饭,也不用买新衣服,把我口里省下的给半夏。又对着夏子说,做人善良一点没坏处,你衣服也够多的了。
      一年后,村书记王原家西边墙角的泡桐开花了,是他太祖种的,到他这辈就剩两兄弟和一个堂哥,堂哥仍旧住在他后面的破厢房里,两进院的垂花门已塌了半边,也没哪个兄弟站出来说修缮一下。那棵泡桐有些年头了,一串串紫色铜铃般的花,风一吹,哗啦啦掉落在土上,墙上,茅厕顶上。是的,如此美丽的树却天天与一排茅厕待在一处,想去赏花抑或是去地上捡花瓣的心情瞬间就没了,日经月久,这花被踩入泥,应该是化作春泥更护花吧。
      虽说还没入夏,可也返潮了好几回,凤奶奶拿出一叠看过的报纸一张张的铺在烧饭间的水泥地上,吸过一遍,拾起湿哒哒的报纸们,又重新再铺一遍。眼看着快5点了,培清和红梅也快下班回家了,开着后门,又去堂屋墙上瞄一眼时钟。烧饭间南边窗下支着一张红色樟木大圆桌,凤奶奶刚炖好一锅新下的盐焗土豆,起上一盆放桌上,把半夏放在老式餐椅里,嘱咐木景,米汤还没好,你抓一个慢慢喂,让她自己吮,就一个哈。话说完,凤奶奶就急急出门去老屋猪圈喂猪去了,碰见山东奶奶又拉了一会家常才回家。这边半夏,可能是饿了,没一会儿一个土豆就吃没了,木景看妹妹爱吃,把凤奶奶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一连喂下去十个。等家里人都到齐开饭了,凤奶奶自己还没吃,端出一碗米汤先喂半夏,没半口,半夏就开始吐了,接着拉稀,到夜里就发高烧了,折腾的凤奶奶一宿没睡。看这副情形,红梅开口就说,不就几个土豆吗,怎么这样了,这要是人坏在咱家里不得被人说啊,还以为我们亏待的,明天就送回去吧,这哪接得了手。凤奶奶手里也没几个钱,想着折腾一下应该能熬过去,还是先看看再说。结果过去几天,半夏依然发烧,凤奶奶急得不行要送镇卫生所,这边红梅拦着不肯给钱,送医院可以,这事必须得让她亲爹妈知情,这钱也得他们出。培清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听听两边觉得都有理。红梅见培清不说话,出门拐进秋大娘家说了几句话,第二天半夏就接回去了。
      半夏回家后,就随手被放在了床上,两天后连哭的力气都没了,这亲妈看着无能为力就抱起半夏往卫生所走去,跟医生说是社里培清家的孩子,帮忙送过去的,孩子有什么事让联系培清,说完话就走了。医生一看半夏,感觉情形不对,立马打电话给社里找培清,此时培清刚好在县里开人代会,这医生的内人是培清同学,见过几次面,有几分相熟。又跑去找内人一定要联系上培清,这孩子还救不救,再耽搁就只能黄土埋底了。县里办公室那边接到电话立马就通知了培清,培清感觉自己已经被架在架子上再也下不来了,这孩子要是不救自己的民望也没了。社里接电话的又跑去知会凤奶奶,凤奶奶解了围裙就爬上拖拉机往镇卫生所里赶,医生告诉凤奶奶得去县里医院,卫生所条件不够救不了。凤奶奶又抱着半夏往县里赶,培清借了辆自行车跑到县医院等着接。也许是命不该绝吧,退烧针打了一星期,半夏的小命算是捡回来了,但是因为高烧没有及时处理,半夏的一只眼角膜被烧坏了,那只眼睛就一直弱视着。凤奶奶因为出门急,没带够钱,培清凑了点都交了住院费也没几个子了,家里还有几口人要吃饭,只能等红梅发工资了。
      凤奶奶衣不解带的看护着半夏,口袋里的钱只够每天喝碗白粥,后来红梅再不情愿,还是送来了钱,看了眼半夏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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