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来过人间之北冥止息》神来芝笔

176、第一百七十六章 少年的情思

　　分布在岛上的贡书楼形制上没多大差别，无非是大小之分。所有贡书楼皆以能够遮阳挡雨的栈桥回廊相连，若没有商储杨带行，我自己领着傻媳妇一定会绕晕在群岛之中。

　　从西门入，绕最外一圈廊道行至北门，走到放野岛时，已近晌午。每座岛上都有歇脚可浅睡的别舍，但因存书之地禁火，贡书楼地界不设食寮，唯有一些尚可久存的干果糕点。

　　怕郁轩吃不消，商陆便给染霁云发虫信，让他派人把饭食送来这里。
　　等饭的间歇，郁轩在别舍小憩，我让商陆看着，自己先去书楼逛逛。

　　贡书楼里藏书虽多，但不混不乱，存放位置可以说是百年不变，借阅出去的书归还后一定要摆放回原位，每年新增书册则会另立书柜。同时，残损书籍会重修复本，原本则入库存放。

　　每一座书楼楼体皆是偏正的方形，由外向内摆设高过两丈的环形书架，查书之人可行走于每一环过道中，爬梯取书。从中央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破开四条通道，将整个书楼切割成四个区域，方便通行。中间留有空场，置放桌案笔墨供阅者坐读抄录。大的书楼置有十余环书架，小的亦有三四环，放野书楼算是不大不小，有六环书架。

　　此时，书楼里学子不多，或坐于案前，或立于架前，有捧书自读，亦有三两为伍小声谈言。
　　我手里端持着凡人看不见的法器，大致走过一圈儿，便将郁轩在此处的记忆拼了个八成。

　　比照记忆中郁轩所处的位置，我寻到那个人当时站定的地方，他手里正拿着一本书，被不远处的郁轩瞧见后，便立刻做贼一样放了回去，然后又在郁轩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了。分明就是熟人，却招呼都不打一声，这不是心里有鬼又是什么。

　　我一本一本查过去，最后，手落在一本前朝杂记上，书名《繁华子》。
　　写什么的？我翻开大致看了两页，虽然我对人间文字辩识能力较弱，但从书页布局来看，也能分辩出其内容走向。前朝人讲故事，总喜欢开篇序写一段诗，将接下来的故事概述一番。这本杂记，应该是讲了许多民间传说或有或无的异闻趣事，再配上风雅诗文表情达意应个景。

　　不过，这类书册大多受文人追捧，那人一介武夫怎会对此书感兴趣？嗯，得找个能看懂的帮我解读一下。

　　用喜虫借阅出来，我拿着这本《繁华子》回到别舍。
　　商储杨盯着我手上的书，十分不解，“大老远非要来放野岛，就是为了找一本书？”
　　“啊，不行吗？”
　　他接过我手上的书，只看个书名，就把目光转向郁轩，“他不是十二岁就学满出寺了吗？”

　　“对呀。”我当然对此很是骄傲，自家媳妇聪明谁不高兴。
　　“那——”商储杨吞吞吐吐，似有难言之隐，“他不会，十二岁之前就看这书吧。”
　　“啊，有何不可吗？”

　　“哼哼。”商大帅冷笑两声，“这种书莫府的书柜里有一堆，早知道你想找来看，何苦跑这么远，从京城带几本来便是了。”
　　老莫府上？老莫平时看的书，那能有什么好书。我心头飘过一个不大良善的念想，正打算细问一番，已经吃饱喝足的郁轩把书抢了过去，放声念诵起来。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我能听得出来这讲的是一个人心悦另一个人，果然老莫喜欢看的都是些情爱故事，那也没什么呀。

　　商储杨见我真不明白，言道，“这是一位男歌妓唱给一位王子的歌，明白？”
　　呃……好像明白一些。
　　这时，郁轩又唱起下一段，不是念而是直接套上曲子唱了出来，他把这书当成歌本了。

　　“昔日繁华子，安陵与龙阳，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悦怿若九春，磬折似秋霜，流盼发姿媚，言笑吐芬芳，携手等欢爱，宿昔同衾裳，愿为双飞鸟，比翼共翱翔，丹青著名誓，永世不相忘。”

　　媳妇唱的真好听，无奈我是懂一半糊涂一半，只记得开篇那“繁华子”三个字。
　　商储杨虽算不得文人雅士，但好歹也嫁给老莫四年了，有些事耳濡目染自然比我通透。
　　他又解释道，“繁华子在前朝指的是华美少年，这故事中的安陵君与龙阳君都是王上的男宠。明白？”

　　这回……彻底明白了。
　　原来，这本《繁华子》讲的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情情爱爱。所以，依照记忆里的时间，才仅有十一岁的染南回便来放野岛偷看这种书？

　　我靠，他该不会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喜欢自己大哥了吧。是的，我在郁轩记忆中看见的那个与他在贡书楼偶遇却没打招呼的老熟人就是二王子染非。

　　带着膨胀起来的好奇心，午后湖上泛舟，我一直闷头拼着郁轩年少时的记忆。
　　染南回出现在郁轩记忆中的次数不多，但每次出现都是跟在大哥身边，言语间能够确认，那时的染非同大哥一起在礼神殿修学。
　　少年的心总会莫名的狂热，有时夹着迷离，藏着不敢说的情思。

　　十一岁那年夏天，昔川，南回，霁云和晚空还有几位世家子弟在至夏清台赛泳，南回当然夺了第一，昔川第二，最后一名定是胖子，但那时候的染霁云真不胖。比赛结束后，一群小小少年便直接到行馆的泉池中洗个干净。郁轩没有过多关注南回，可偶尔也会瞥到几眼，才十岁出头的少年不会多想，可我回看记忆却能发现，染非的眼睛时时长在大哥身上。一群男孩子洗澡谁还会遮遮掩掩，却唯独染非总在身前挂着个遮羞布，还尽可能挡在大哥前面，好像生怕旁人瞧见哥哥春光，占了哥哥便宜。

　　通过这段记忆，加上后来郁轩撞见他去放野书楼翻看那本《繁华子》，已经可以肯定那是染非的情之初起，他发现自己喜欢男子，并且，还是自己的哥哥。

　　第二年夏天，昔川君和郁轩都要学满离寺，大家相约再去至夏清台赛泳，染非没有出现，那时的他已经去了骁武殿修习长棍。从此，把自己一个人扔到铁血军中，用汗水冲洗对大哥日益生起的不伦之爱。

　　此刻，我终于能够明白当初在裳家坞初见染非时，他为何会提个棍子兴冲冲疾行而来，又为何那一声“大哥”叫得格外亲切。染南回高高大大的身姿在任何人眼中都是糙汉一枚，却唯独在昔川面前稚嫩得像个孩子，学那撒娇的小鸟，讨得哥哥的关心与爱怜。原来，这所有的欢喜皆来自心底隐藏的爱意。

　　可是，染非前世明明就是顾九郎的妻子，却为何会在今生变心爱上旁人？难道他也同姬舒夜一样，与白允卿那一世不过是错遇，而真正所爱却是另有其人？如若这样的话，那岂不是冥君成了多余的第三者，所以，莽荡山大战时，冥君把昔川君交到染非手上，所以，冥君意识到染非将要醒来，便提前撤出这段三角关系，小鬼精该不会想要把大哥拱手让给他二弟吧……靠！这件事好像很复杂……

　　我缠思在记忆中，不知不觉，媳妇竟然坐在船头，把《繁华子》里面的诗词唱了个遍。
　　“昔闻周小史，今歌月下人，玉尘手不别，羊车市若空，谁愁两雄并，金貂应让侬。”
　　罢了，郁轩还总会加上梨花戏的叹唱之音，一整个下午，也不知引来多少围观的游船。

　　最后，当我回过神识，才发现自己的船已经被围在中间，四面八方皆没了退路。同时，我们仨被众人投来千奇百怪的目光。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便在众人口舌之中展开了。
　　“两个弟弟带着一个姐姐？”
　　“两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
　　“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一个女人喜欢另一个男人，另一个男人喜欢一个男人？”
　　好吧，对于凡人的编造能力我找不出词语来形容和赞叹，送你们一个字儿——绝！
　　“你咋不制止他唱？”落荒而逃的时候，我质问商陆。
　　“一来好听，二来除了你谁能管住？”
　　两个理由把我堵死了，“媳妇，唱得累了吧，快喝口水润润嗓子。”

　　我只能用这样的办法哄着小轩窗闭嘴，再唱下去，非被哪个戏迷认出来不可。
　　这时，船夫忽然道出一句，“公子，你家媳妇曾在梨花间学过戏吧。”
　　哈！我说什么来着。通文殿的船夫都如此风雅吗？

　　“这唱得可是抵上了小轩窗啊，若非你家媳妇有孕，我还真以为她是小轩窗扮出来的娘子模样。”
　　呵呵，我唯有看向对面的商陆，才能找到一点依赖。
　　“老伯，你也听过小轩窗的戏？”

　　“听过，我可是老戏迷。只是这几年他都不再登台，说是在家陪媳妇呢，也不知道哪家姑娘这么有福气，一人霸了全天下人的戏嗓子。嗨，红石娘子走了，小轩窗也不唱了，难得今天还能听到这么好的戏，太难得了。”

　　老船夫一语双关，把我和商陆这两个全天下最有福的人全捎进来了。一个霸着红石，一个占着小轩窗，可他哪里知道，那红石换了身份，小轩窗疯了傻了，而我们两个谁也没享着耳福。
　　不过，提起红石，我从商陆脸上能看出略微色变。

　　出于好奇，我便问起，“他家商郎，你说是我媳妇唱得好呢，还是，红石娘子唱得好？”
　　商储杨被我问得没了声息，侧身卧到船沿，眼睛飘在湖面，说直直愣愣，却有情云翻涌。
　　“我都忘了她是什么样的声音了。只记得我找不出再好的词儿来描述，便留下好听二字。”商陆说得伤感，我听得更是。

　　可心中还是暗自替他欢喜，总归最后走到身边的那个人还是当初的一心所求。
　　我嘴欠又问了一句，“如果红石回来，站在你和老莫面前，你会选谁？”
　　这不就是没话找话嘛，压根儿不可能发生的事，我却偏要问个究竟。

　　商陆一定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当我问言之后，他隔了许久才答上一句，“我选红郎，可我总觉得红石一直不曾走远，一直陪在我身边。”

　　商储杨的这句话，令我瞬间泪目，我忙转过头去，亦把目光飘到水上。这充满离情别意的一句话，怎么会如此动人。或许，动人的不是商郎的言语，而是雪翅与红蓼的前世悲歌吧。

作者有话说

　　商郎的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