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清安》二两糖茶

81、告别

　　太医自然是诊不出青唐的心病，开出的药方也不会让青唐有什么好转，尽管青唐为了让李弘泽安心，将端来的药都喝下了肚去，但仍是眼见着憔悴了不少。

　　入夜，李弘泽把青唐抱着，映着昏黄的灯烛，用指腹揉着青唐眼下淡淡的乌青。

　　“脸色这么差，这是怎么了。”李弘泽很是担忧，“药吃了这么些也不见好，明日再换个太医来看看，换个方子试试。”

　　“太医不是说了，胃寒脾虚要慢慢养，急不得的。”
　　青唐坐在李弘泽腿上，任他的手指在脸上摩挲，目光恋恋徘徊在他的眉目间，怎么看也看不够。

　　“怎么能不急，你看着这样不好，我心疼。”
　　李弘泽圈起青唐的腰，把脸埋进他胸前。
　　“是我没把我的心肝照顾好。”

　　“怎么会。”青唐搂着怀里毛茸茸的脑袋，柔声道，“没有比安平还疼我，对我更好的人了。”

　　李弘泽蹭着青唐身上柔软的衣料，深深吸了一口青唐的气息，熟悉的味道在四肢百骸中蔓延，让他觉得依恋又满足。

　　“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青唐要告诉我，不管是什么我都给你找来。”

　　青唐应着他说好，说完，却是再说不出话来。

　　登基大典就在明日，今夜便是与安平的最后一夜了。

　　青唐竭尽所有心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提防着喉间的酸楚和那一不小心就会涌出的眼泪。可怀中人的温度是那么暖，催化着满心的留恋与不舍一分分膨胀起来，仿佛下一秒就会将胸膛涨破，无法收拾。青唐不知觉间收紧了手臂，将怀里的李弘泽越抱越牢。

　　“怎么了？”
　　李弘泽觉出了些异样，微微动了动，仰脸看他。

　　“没、没怎么。”
　　青唐回过神，手上松了些力气，却仍是藏着脸不敢看他。
　　“就是……想你了。”

　　今后怕是没有机会告诉你，我会有多想你了。

　　青唐心里痛着，但一无所知的李弘泽却顺理成章地将这句想你理解去了别的地方。他轻轻一笑，在青唐的下颌角叼了一口，又去亲他的耳朵。

　　“我的宝贝想要了？”
　　他用嘴唇在青唐的耳畔亲着蹭着，厮磨到青唐身上酥软，下意识地回应起他的温存。

　　“我来让我宝贝舒服。”
　　李弘泽一个用力，将青唐托着抱起。青唐顺势放松下来，在他身上软软伏着。李弘泽走到床边，将青唐安稳放下，把火盆挪近了，便翻身上床，一边密密地吻着，一边动手解他的衣带。青唐攀着他努力贴近，只想在这最后一夜里，用每一寸肌肤牢牢记住他的温度。

　　他的吻动情又克制，纵是焦渴难耐，却又生怕一个用力弄痛了自己。

　　那么温柔，那么珍视，那么疼惜，一如过往的每次亲密。

　　再不会有人像他这样对我了。
　　可我何德何能。

　　青唐闭上眼睛，身与心的界限模糊开来，意识渐渐浸入温热的深潭，没顶，融化，漂散，仿佛时间可以停滞在此，就这样不生，不死，永远沉溺下去。

　　待情潮褪去，夜已深沉。青唐眼圈发红，粘在额上的发丝有些凌乱。李弘泽眼皮半阖，好像倦得快要睡着，却还是抱着青唐不松手。青唐贴着他的下巴，嘴唇有一下没一下地碰着他的脖颈。薄润的嘴唇又绵又软，吻得李弘泽困意也去了几分。

　　“小鸟一样，啄得我痒。”
　　他扬起唇角，勾出好看的弧线，嗅着青唐的发香，也亲了一下。

　　“安平……”

　　“嗯？”

　　“我好爱你。”

　　“……嗯？”

　　李弘泽睁开眼睛，一下子清醒了。他的青唐有多羞于表达，他比谁都清楚，这还是他第一次清清楚楚地听到青唐口中的表白。
　　他低下头，对上青唐水蒙蒙的眼，正有浅淡的月光在那双眼眸中流淌。

　　“怎么了？”
　　李弘泽意外得忘了回应，直看着怀里的人问道。青唐却像耐不住这样的对视，又钻回他的怀里，藏起了自己的眼神。

　　“我也……离不开你。”青唐又道。

　　“我的宝贝。”
　　李弘泽紧紧搂起他，这两句直白的情话直叫他心头蓦然滚烫。
　　“不离开，不离开，我们一直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嗯。”
　　青唐埋在李弘泽胸前，眼角滑过了一滴泪，悄无声息。

　　静了片刻，待情话的热度退去了些，李弘泽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是不是……”
　　李弘泽想着青唐的反常，心里冒出了一个猜测。
　　“是不是要登基了，教你的心里有点不安了？”
　　不然在一起这么久没有说过的话，为何今夜一股脑都说出来了，李弘泽想。

　　青唐一怔，没想到他竟自己找到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迟疑了几秒，也便顺势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是怕……我真正做了皇帝以后，会对你不好，会变心？”

　　“……嗯。”

　　“傻瓜，有什么好担心的呢，登基不登基的，我还是我呀。”
　　李弘泽觉得自己猜对了，脸上的笑很是安心。
　　“我在满朝文武面前都发过话了，这辈子都不会再要别人，一生一世都只要你一个，我的宝贝还不放心？”

　　青唐喉头梗着说不出话，只得在他怀里钻了钻，又将脸藏得深了些。

　　“不过……”
　　李弘泽想想又道。
　　“早知道登基之前能听到青唐说这么些好听话，我就让他们快些准备登基大典了。青唐还有什么好听的，平时不愿说的，趁今晚这良辰吉日，多多说来听听。”

　　怀里传来一声轻微的气音，好像是青唐在笑。

　　“你想听什么？”青唐道。

　　“听你说喜欢我呀，说爱我，见不到我的时候有多想我，说你没有我也不行，一生一世也都只要我一个。”
　　李弘泽嘿嘿笑着，半点不含蓄地向青唐讨要表白。

　　青唐仰起脸，伸手在李弘泽脸颊上轻轻掐了一把：“脸皮真厚。”

　　“自然要厚。”李弘泽道，“要不是我当初死皮赖脸赖着你，你又怎么会跟我好，别说跟我好了，你那时候要是没看上我，我这条小命八成都要被你拿去。”

　　是啊。我本是来取他性命的，如今这样，本就是错了的。
　　从一开始便是虚妄，再留恋，又如何，不过是大梦一场罢了。
　　青唐心中苦笑，却止不住眼泪一滴一滴滑落下来，隐没在暗淡的夜色之中。

　　“你说……一生一世是什么样的？”

　　“一生一世……”
　　听了青唐的问话，李弘泽心中不由浮起幅幅画面，直教他嘴角止不住上扬。
　　“一生一世就是你老了，我也老了，我们头发白了，背也弯了，你飞不上房了，我也抱不动你了，可你还愿意给我剥核桃，我还给你下厨做饭食。”
　　“我们坐在廊下晒太阳，旁边还都是你种的花。夜里枕着一个枕头睡，你嫌我呼噜声大睡不着，但我舍不得去临屋睡，你也舍不得赶我走，就还是抱着，贴着，我看着你睡熟再闭眼，免得先睡着，吵到你。”
　　李弘泽心里充盈着满满的情意，怀里抱着青唐，就好像抱着自己的整个世界。
　　“待到百年那日也不怕，总之奈何桥边等一等，黄泉路上我们还是一道走，到地下也不分开。”

　　“一生一世……真好。”
　　青唐的声音微微发着颤，却未能被沉浸在幸福想象中的李弘泽所察觉。

　　两个人静了一会儿，李弘泽又想起来白日里跟宫人们打听到的事。

　　“听说城南新开了一家果子铺，那里卖的杏脯是浸了桂花的，好吃得很。明天从祭坛回来的路上我买给你吃，酸酸甜甜的开开胃，好不好？”

　　“好。”
　　青唐应着，片刻又道。
　　“我想吃酱大骨了……就是在云竹山那时，你做的。”

　　“好啊，没问题！”
　　一直没胃口的青唐点名要吃，李弘泽忙不迭地满口答应。
　　“我们明天就吃，早上我让他们把大骨预备上，我回来就给你做。”

　　明天是登基的日子，从祭坛回来你便是皇帝了，如何还能绕上半座城替我买杏脯，如何还能亲自下厨。

　　但这些不合时宜的话青唐并没出口，就好像他们仍然身在云竹山的那间小屋中，他放任自己安然享受着李弘泽的爱与宠，将自己最眷恋的这个梦，留在了记忆里那甜蜜与香浓的味道之中。

　　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程守元便叫了李弘泽起床。
　　灵山祭坛路远，要早些出发，方能不误了时辰。
　　李弘泽悄悄将怀里的青唐放下，为他把被子掖了严实，又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青唐合着双目，长长的睫毛随着绵长的呼吸微微颤动，似乎并未被早起的李弘泽吵醒。
　　李弘泽借着窗外的蒙蒙微光端详着青唐的睡颜，看得心里又甜又软，直到程守元又在门外轻唤了一声，才恋恋不舍地出了卧房。

　　房门虚虚掩起，发出吱呀一声低响。床上的青唐慢慢睁开眼睛，听着嗡嗡嘤嘤，李弘泽压低声音与程守元说话；听着勺碗相触，李弘泽用完了粥饼小菜；听着衣料沙沙，李弘泽一件件穿上了繁复的礼服；听着脚步声起，李弘泽走出了房间，穿过了庭院，迈出了院门，一步一步地，渐渐离开了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