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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焚雪双剑 ...

  •   “师父。”
      白衣女子蓦然惊醒,才发现自己竟又倚着窗阁沉沉睡去,窗外的天色已是稍稍有些昏暗了,窗外千万株开得粲然的梨花,望上去已是一片模糊的暗淡素色,凭白添了些凄凉。
      微微苦笑了下,唇边逸出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果然是老了么?现在的明烛,哪里还有当年与负雪师兄并称“焚雪双剑”时睥睨天下的锐气。
      她略抿了抿微有些散乱的髻发。向着门外静候的人影温和的开口:
      “岫儿么?进来吧。”
      白衣少年推门而入,恭敬地俯身行礼,语气不惊微尘的温和:
      “师父,大师伯今日不肯吃药,吵着定要见您,我……点了师伯的昏睡穴。”
      眼神沉稳的少年清俊的面孔上闪过一丝犹豫,接着说:
      “大师伯今天一直在嚷着什么洞天派,什么奸细。叫您……快逃之类的话。师父,要去看看吗?”
      略略失神之后,白衣女子便随着少年出了雾失楼,提了避风灯笼,穿过幽梨苑千树万树的素白花朵,向寂魂轩走去。
      寂魂轩,是忘忧岛最靠北的一座建筑,临着藏书的天一阁和炼丹制药的珐琅玉鼎斋,后面就是临海的一处峭崖。那个失了心智的男子,已经在这里幽居了三十年。

      寂魂轩内,迷迭香在百合铜鼎里明明灭灭的燃着,起着镇魂安神的作用。屋子并不很大,被几扇碧纱橱分隔成了几小间。当中的厅堂正对门的墙壁上,悬挂着几幅字画,当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幅水墨画,作画人显然笔力不凡,寥寥几笔便勾画出了一个月下舞剑的少年,身形灵动,画的空白处,则提了一行清隽端丽的小楷。
      “衣带当风,执日月之手,御剑江湖,与天地偕老。”
      负雪为明烛所作剑舞图题。
      落款处的时间,标题是三十年前。
      那个时候,她还能够快意恩仇,对酒当歌。那个时候的焚雪双剑,少年侠气,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还做着对未来的美梦,对江湖的向往——以为那定是个肝胆相照的世界,期盼着自己能够去江湖上,做一番大事业。
      那时候的爱与恨,泪与笑,都是那样真切,只是,还不等他们亲自去体会到江湖的残酷与无情,命运就先一步折其双翼,弃于这个小岛上。
      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如今的江湖,早已不是他们的天下。
      三十年浮华如云烟过眼,可有人会想到,昔日东海焚雪宫名震中原武林的“焚雪双剑”,如今会沦落至此么?
      白衣女子无声地笑了笑,却连嘴角都似溢着满满的苦涩。
      天意从来高难闻,况人情易老悲难诉。或许真的是上天注定?那一夜之后,所有纠结着的恩怨情仇,都结束。所有人,都毁了。
      她的一生,像一只来不及绽放的烟花,而他,负雪,那个失了心智的男子,这一生就像是一个精致而又糊涂的梦。
      苕之华,其叶青青,知我如此,不如无生!

      白衣女子望着那幅画,轻轻叹了声,却似沉淀了几十年的哀愁都含在里面。她把灯笼递给身旁侍立的婢女,挥手斥退了仆人,与东月云岫走进了内阁。
      掀开紫色的水晶帘,里面的暖榻上沉沉睡着面目清瘦的男子。双鬓有着些许的斑白,英俊的面容穿越了数十年的风霜,却是神朗依旧。
      白衣女子坐在踏旁,安静的凝视着那张熟睡的面孔。
      这张脸上昔日的少年锋芒,是再也看不到了。只有在睡梦中,那微敛的眉峰还依稀可以窥一丝当年的锐气。
      她伸出手去,想抚上男子瘦削的脸颊,然而手尚未触及,心里遏制不住的哀痛便模糊了视线——
      他曾经是那样骄傲,那样优秀的男子……而今沦落成为一个病骨支离,神志不清的废人。
      负雪,负雪师兄……我欠你实在太多。
      而你,甚至不给我一个偿还的机会。

      沉睡着的男子眼脸微微动了一下,茫茫然睁开了眼睛,一眼看到了身旁的白衣女子,却神情一震,霍然起身,双手抓住她的肩膀,神情惶然的喊了起来:
      “明烛!你怎么还在这里?洞天派就要攻进来了!快走,快走啊!我去挡住他们!我的剑……我的剑呢?”
      他的手蓦地放开了女子的肩,在床榻上急乱的摸索着:
      “我的剑!我的断水剑呢?”
      明烛轻轻按住了男子的双手,温柔的看着他:
      “负雪师兄,洞天派已经被击退了,你忘了么?没事,没事了。”
      男子狂乱的神色定住,怔怔的看着她,难以置信般的喃喃着:
      “击退?已经……没事了么?”
      男子微微困惑地侧了侧头,蓦然的笑了。眼神竟如孩童般的宁澈,满满的信任。
      “没事就好,明烛一定不会骗我的——小师妹,我们去练剑吧!”
      他雀跃的握住白衣女子的手,满面笑容,那样温柔而有些霸道的口吻,如此的似曾相识,让她有一刹那间微微的失神。
      小师妹……小师妹?
      有多少年,不曾听到这个称呼了?

      应该是很多年了吧,自从那个人来了之后,他就再也不曾这样叫过自己。这个包含了他们幼时所有温情脉脉往昔的称呼,却在那个早晨,被他一句淡淡的“明烛”抹煞殆尽。
      她的名字,从他口中吐出来。竟是如此的生涩和疏离。仿佛一盆冰水直扑下来,她怔住在当地,措手不及的望着他。
      那时的负雪师兄,长袍青衿,背负长剑,修眉斜斜如鬓,挑出了几许骄傲的气质。然而一贯温和的面孔却漠然至极,面无表情的望着她,不动声色地就改了称呼。
      “明烛,今日你自己练剑吧。”
      她怔怔的看着他良久,没有回答,缓缓转身而去。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飞快的奔跑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精疲力尽的停了下来。背靠着一棵梨树,坐倒在地,莫名其妙的就落下了眼泪,却又蓦地觉得好笑。
      哭什么?只是因为大师兄今天对自己生疏了一点儿么?只是这样,就要流泪吗?真没出息!
      她暗暗地咬紧牙,拭干了泪水,抬起头来,怔住——
      那个人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面前,神色温柔怜惜而又黯然孤伤,宛然又是那个平日里陪她练剑,带她游玩的大师兄,他没有开口,只是那样哀伤的望着她,好像在祈盼什么——
      而她高傲的站起身来,昂起头,漠然开口:
      “负雪师兄,你还有事么?”
      他仿佛被震了一下,猝然回头,离开。看着那一袭青衣渐渐隐没,她再也抑不住心底的委屈,弯下腰,哭了。

      如果当初,他们彼此不是那么赌气,如果当初,她放下架子向他解释,她前些天带回焚雪宫细心照料的慕公子,只是偶然遇见,从海边救回来的,与她其实并无瓜葛。
      那么一切,会不会都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而她,是不是也要与那个人擦肩而过,彼此之间只是个过客?
      只是当初,他们都是那样骄傲的人。

      听了男子的那句话,白衣少年的眉棱倏地一跳,随即又不动声色的垂下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自拜师焚雪宫门下之后,奉师父之命来照顾这个名为自己师伯的人次数也不少,只不过他本是清心淡漠的性子,始终不曾打听过什么。
      只是……他手脚脉络都早已在多年前被挑断了,还能拿得动剑么?看来真的是失了心智,连自己的身体状况,都丧失了清醒的意识了。
      白衣少年眼中,蓦然闪过一丝怜悯的神色——
      想来,这样的男子,年轻时定然是叱咤风云,睥睨天下的吧?而今落到这等境地,也许疯了反而是件好事,否则,沦为废人的他,将何以自处呢?

      待那男子听话地服下了药,重新睡下,明烛与东月云岫从寂魂轩里出来,天已经完全黑了。却是一个清朗的月夜,清夜无尘,月色如银,夜风缓缓的吹来,地上纵横着枝条的倒影,微微摇曳。
      冬月云岫从婢女手中接过明瓦的灯笼,回头向白衣女子请示:
      “师傅,深夜天凉,您还是加件披风再回去罢?”
      便有一旁侍立的婢女捧上白色风衣,明烛摆手制止,有些心不在焉地笑了笑,“不必,习武之人,哪里就这样娇弱了?今夜月色这般好,岫儿,陪我走走吧。”
      东月云岫微有诧异的看了她一眼,随即又不动声色的敛了神情,安静的随她走到临海的峭崖旁。
      还是春寒料峭的时节,海上夜风吹来,有些腥咸的凛冽,海浪拍击着崖下的岩石,发出好似怒吼般的声响,月光皎洁,照耀着破碎的水纹,魅惑犹如珠玉。
      白衣女子站在崖边一块突出的大石上,衣带当风,飘然独立。
      少年在在漆黑的夜幕下远远望去,白衣女子仿若一只白鹤,下一刻,便要展翅飞离。
      是啊,师父,在他心中,从来都是神仙一般的人哪。
      借着夜幕的掩饰,白衣少年一向淡然的眼神,却是任何人不曾见过的倾慕,敬爱的光芒。
      在东月云岫骄傲的一生中,也只有对这个人,才会有这样的眼神。
      这倾慕始于七年前的那一天,他的命运因她而转折。
      从那之后,这个女子,是他心目中的神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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