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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哑巴 ...

  •   翌日清晨,阴,天气预报说要刮台风,T城年年有台风,最暴烈一次,整个县城都淹了,就那,全县人民都熬过来了,正如此,往后的岁月,大家都把台风当佐料,尤其是夏季,来个十二三级根本算不了什么。

      在校门口时,阿澈看见小安提着一柄雨伞远远地跑过来,大喊,阿澈,你病好啦。阿澈点点头,“什么病啊?”小安一见阿澈马上黯淡了脸色,忙缄口。觉察到难堪的沉默,复又开口:一个月多没来了,课肯定拉下了,我帮你补吧,阿澈摇头,小安也不说话了。

      “对了,你不在的时候来了个有趣的人。”小安看阿澈疑问地看着她,很高兴阿澈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来:“就是那个转学生,叫刘号,对了,超厉害的,念书体育人缘都一级棒。”阿澈边推车边走,又是个优秀生,非我族类~只听有人远远地喊:小安,小安……阿澈转头一看,妈的,不就是那天踹我的家伙么?刘号还没认出阿澈,眼里只有小安,一看偶像就在前头,正傻颠颠地往着奔波着,阿澈直接推掉车,冲着上来的刘号就是一拳,砰一声,刘号挨了个结实。

      这一切来得太快,刘号捂着嘴角的鲜血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本能地要冲上去给阿澈一记勾拳,小安忙拦住了她,“你们别打了,别打了,阿澈你为什么打她?”阿澈扶起车头都没理地往前推。刘号气得要追上去,小安根本就拦不住。阿澈听见后面有人追来,一转身,又被刘号踹了一脚,还好这次闪得快,踹在了自行车上,后坐都有点歪了,阿澈唰一下扔下车子,就和刘号扭打在了一起,小安一看忙赶上来拦,哪里还拦得住,阿澈从小就是打架混出身的,而刘号也是跆拳道黑带,两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小安急得眼泪直打转,根本就没办法嘛。

      刘号虽然练过,但毕竟缺乏实战经验,不像阿澈,没什么章法却招招冲着要害,不久就落了下风,旁边已经围了一堆观战的人了,这些T中的败类,个个就会看好戏,没一个敢上去劝架的,小安气得牙痒痒,没办法,只好跑去叫老师。刘号一听小安要去找老师,立刻就慌了,破绽也更多,阿澈一脚踹在了她的小腹上,算是报了在少儿图书馆的仇。小安一看刘号捂着肚子蹲下,跑到刘号面前挡着,生怕阿澈会再给她一脚,阿澈却没打算继续,扶起车子走了,但脸上也挂了彩,阴着脸,表情很可怕,狠狠地扫了眼围观的人,旁人纷纷散开。

      小安搀着刘号要去医院,刘号抹掉嘴边的血迹说不用了,只要不要告诉老师就行了。小安执意,但拗不过刘号,只能送她去教室。刘号说她就是你的那个同桌吧,小安说是,问你怎么和她认识,刘号板着脸利马撇清关系:这种流氓我可不认识,不过倒有梁子。“啊?”小安一声惊呼,“她是流氓?”刘号说:流氓不流氓我倒不确定,不过确实是个混混,而且还是个有名的混混,真不知道这样的人怎么会进T中。难道你们不知道吗?”“不知道。”小安有些生气,开学第一天,她因为家里有点事,迟到了,于是被安排到了阿澈旁边,因为别人都是女女同桌,就她一个人被安排到个男生旁边,于是气得差点爆了,过后才知道自己认错性别了,觉得自己第一天做得有些过分,决定要对她热情些,虽然她都一点不领情,但也没妨碍到自己啊,而且,她一个人看窗外发呆的样子,很可怜。忍不住想要对她好点。

      “就算她以前是混混,可现在不是了啊?”小安不自觉地替阿澈辩护。刘号一看小安替阿澈说话,不悦地说了句:只要有一天是混混,就一辈子是混混,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小安说她不懂,知错就改不就行了?刘号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懂就算了,你不会明白的。不过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刘号咬牙说道,把在少儿图书馆的事跟小安说了一下。

      “可这事是你的错。”小安听完后说。你无缘无故地踹她一脚,根本就是你的错。
      “可她一副欠扁的样子,跟她说话,连理都不理。”刘号捏紧拳头,虽然图书馆的老板有告戒过她阿澈不好惹,但这次不能就这么算了,更何况是在小安面前,不能不争这口气,只是不要让学校知道就好了。
      “反正是你的错,你得去跟她道歉去。”小安不悦地说。
      “没门。”
      “不去算了。”小安一把甩开刘号,气愤地走掉了,留下刘号一个人在原地呆站着。
      “等等我啊,小安 。”刘号忍着痛跟了上去。
      近一个月的相处,刘号已经成了小安的牛皮糖了,班里的人都说,哪里有小安,哪里就有刘号,她们俩真是好得出奇呢。

      阿澈显然已经忘了刚刚打了一架的事了,窗外大树上的两只麻雀破天荒地没有打架,无趣。整个上午她都在奋斗那本机器猫,一边看一边傻笑,虽然真正跟阿澈当同桌没几天,但小安显然已经习惯了阿澈的嗜好,倒是刘号,时不时地拿眼睛跟阿澈这边瞟,一副吃人的样子,手上拿着小安的手帕,嘴角的血都擦在了袖子上,不舍得用小安的手帕。班主任在课间休息时进来,一眼看见了刘号的样子,关切到跑下来问怎么回事?刘号轻描淡写地说刚才路上跌的,班主任又问了小安,小安支吾了半天,刘号一个劲地在下面踢她,小安于是帮刘号扯了谎。只有阿澈,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还在看她的漫画。班主任突然凑到阿澈面前,说,你妈说了,你的情况我们会考虑的,然后指着小安跟刘号说,你们两个坐她旁边多照顾她一些,阿澈家里出了点事,不太能说话。阿澈没有买班主任的帐,照例埋头,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心却跟撕裂了一样疼。虽然前几天就知道姆妈会关照学校的,但真要等人说出她是哑巴时,却还是难过,说不出的难过,就跟被巨蟒勒住了一样,压迫得要爆炸。果然,最疼痛的,永远不是来自□□。

      阿澈不记得周遭传来了怎样的窃窃私语,更看不见她们的表情,好了,你们满意了,是的,怎么样?我就是个哑巴,有种你们过来啊,过来单挑啊。先前被刘号打中的地方现在一点也不疼了,反倒,全身的细胞都在呼唤更多的疼痛,第一次想冲出这个教室,找到屎和老六他们,随便拦上什么人,狠狠地打上一顿,打到全体趴下。被哈罗打也行啊,打得我满地找牙,死掉才罢休。恍惚中,第三堂课开始了,虽然不再有人说话,但阿澈能感觉到那无数双眼睛射向她这边,双双都跟刀子一样锋利,又快又准地刺进阿澈的皮肤,而可怜的阿澈,像被摆上祭坛的羔羊,连喊都喊不出来。

      哑巴吃黄连,原来就是这个意思。

      我已经记不得那天我是怎么走回家了,我只知道我不想回家,死也不想回家。自行车被踹坏了,根本不能骑。在校门口时阿澈用报刊厅的公共电话拨通了哈罗的BP机,当传来声讯台小姐甜美的:您好时,阿澈扔下了电话。她悲哀地觉悟到一个事实:她连找人寻求安慰的能力都没有了。是的,如果原先是她决定不说话,那么现在她已经没有选择余地了,因为她已经说不出话了。换言之,阿澈哑了。这就像你和朋友偶然闹翻,于是你气气地咒骂:去死。第二天,你的朋友真的死了。来得太快,像个玩笑,你或许还会被这玩笑逗得大笑起来,可笑完,却发现竟然是真的。

      可现在的问题是,就算阿澈想对这一玩笑表示一下,却笑不出来。哑巴,这称呼遥远到活生生地停驻在你喉管。

      我已经记不得我那天我是怎么走回家了,我只知道回到家时,姆妈不在,空旷的大厅,大理石地板到处散发着凉意,阿澈开开电视,里面正插播紧急汛灾,大片翻滚的水浪吞噬脆弱的堤岸,掉入水中的灾民紧紧抱住飘流的木板,像蝼蚁。阿澈没有一丝同情,死的心,在滔天洪水面前也不会复燃。外面开始刮台风,大风撞击窗户,发出啪啪的声音,电视画面受到干扰,出现雪花点,镜头里的面孔被闪得千疮百孔,阿澈憎恶地关掉电视,跑到楼顶,推开天台的门,一片乌云密布,站在这里,可以看见T城的大部分,这里面有多少故事发生?在这样的台风天气,那些屋子里的人都在忙着安慰彼此,道一声注意安全吧,而我,在台风刮起大树时,爬上天台,妄想了却生命。1998年,台风天,阿澈站在天台上,在试图跳下的刹那,听见有人喊,阿澈,阿澈,,,,

      那是外婆的声音。没错,疲惫而温情,像株老铁树,为了庇佑某些小枝苗,挣扎着去参天。阿澈奔下楼,台风把通向天台的门刮得呼呼做响,在阿澈身后凄厉地鸣叫。外婆说,阿澈,刮台风时要乖乖呆在家,不要到处乱跑。外婆说,台风会吃人。外婆说,阿澈你要是不听话,我就不要你了。

      可我一直都很不听话。阿澈想,这一刻,她想回去某些地方,比如子宫,再比如外婆那间摇摇欲坠的阁楼,再比如……阿澈想不出有什么东西能再值得她留恋的了,这个世界剥夺了她存在的依据,她甚至发不出声响。就在不久前,她决定不说话了,而现在,她多么渴望自己能大声地说话,说得响响亮亮的,就像这把一切吹得乒乓作响的台风。

      我一直觉得,如果一个人在年少时没有想过自杀,那他肯定会在成年之后自杀掉。大家都因为有伤口而变得真实,就像98年那场洪水,虽然阿澈只是在电视上目睹了死亡和救赎,(以及由救赎而牵扯进来的更多的死亡),但阿澈觉得,如果少了那场洪水,98年将变得飘渺,时间甚至连那台风都会淡化,更别提阿澈稚嫩的死亡冲动了。

      阿澈觉得自己跟电视里那些灾民一样,是挣扎着才活下来的,有句话不知你记得么,“活下去,像牲口一样活下去”,即便你再也飞不起来。从天台下到楼下,这段路走了一光年,每一步都刺中心房。如果说我需要救赎,那么就是现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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