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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The Ship of Theseus(上) ...

  •   BGM-陈奕迅淘汰
      1.
      “叮铃,叮铃……”日式的风铃发出悦耳的声响,小店经久,看过无数朝朝暮暮,却终是开不了口,也就无人知晓那些过往。
      窗边的青年人把视野拉了回来,没有上前去迎接,只是在来人走到桌前的时候展开双臂,给了他一个浅浅的拥抱。
      不卑不亢,甚至脸上也没有什么不满或者谄媚,眼睛清澈的似水,只是没了以前的柔情,就像是寻常的晚辈和长辈。
      齐一鸣在青年人对面坐下,一时沉默。
      旁边的吧台煮着咖啡,香气扑鼻,袅袅烟雾里,看不清人的神色。青年人手里的那杯有些凉了,看来,已经坐了一会。年轻人毫不介怀,举起杯子又抿了一口。
      不知道是不是凉了的缘故,味道酸酸涩涩,说不上是香醇还是难喝。
      毕竟这么多年了,也许口味变了,也许咖啡师做了些微调整。
      齐一鸣开口打破僵局,带了些许久未见的生涩。
      “你知道的吧,他要回来了,据说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因为是因伤退役。你……怎么想?”齐一鸣语速极快,连珠齐发,生怕青年人打断自己,不然这一趟算是白来了。
      青年人没说话,沉默了许久,喝了一口咖啡,才像是想好了一样,开口慢慢地说:“我不知道,谢谢您告诉我。”
      他的声音和人一样,清秀干净,不知道是不是很久没有开口了,他的话语带了些哑,让人…生出一种没来由的惋惜。
      金子淬了沙,难免怜惜,即使擦去,因为质软,除非再塑,不然也要留下伤疤。可是粉身碎骨回炉重造,金子固然可以,人却不行。
      齐一鸣哑了火,正巧咖啡端上来,他举杯就喝了一口,一口热乎的咖啡顺着食道滑进胃里,在冬日里无比暖和,他不免舒适的叹了一口气,和对面的人来了一句“还是那个味道啊!”
      对面的青年微微点头,笑了一下,极其美丽,眼角下弯的弧度却好像是因为太脆弱,盛不住什么而一弯即收,乍现的脆弱在他的身上太美。
      “是啊…”他喃喃的道,不知道在回应什么。
      “其实…”齐一鸣思考了片刻,“你们都知道当年的事情…”
      青年人一抬头阻止了他要说下去的势头,有一种近乎苛责的语气说:“您不必再提,也没有立场说这些话,这是我和他的事情。”
      青年人眼尾发红,闪着光泽,只得低头掩盖,闷闷的补充
      “而且都结束了。”
      齐一鸣识相的没有再说,只是摸了摸青年人的脑袋,感慨地说:“你们都长大了啊!你也知道,他是我儿子,我不想让他回来后后悔,也知道他一定要后悔,所以我来找你,我从小看着你长大,你也是我儿子啊,我是不想看你们像陌生人一样。”
      摸头的举动对于现在的二人来说,显然有些突然了,青年人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养了他十几年的男人,也终于在他发白的鬓角找到一些当年的痕迹。
      原来已经五年了。
      时光在老人的身上格外不留情面,当年一头黑发染了霜,挺拔的脊背也伛偻起来。
      齐一鸣也回看着青年人,脱去了稚气,变得更加成熟了,却好像也丢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没了以前的模样。
      泪水慢慢从眼眶花落,恰好的光打在他的脸上,就像一颗珍珠,隐入衣领里消失不见,青年人表情动容,开口却是冰冷怨毒的语气。
      “可是我不后悔啊。当年您也是顾着他,丢掉了我,不是么?”
      齐一鸣心抽起来,忽然感到一种多年未有的心悸,他忽然意识到,不管眼前的人怎么强悍,怎么无畏,怎么高大,也是一个需要人保护和爱怜的孩子,而自己的天平早已倾斜。
      他没有再开口,消失了很久的愧疚又开始来回拉扯他的心,他也不想再管那么多。
      纵然可惜,不过他终究还是放手了。
      “我不管你们年轻一辈的事了,你开心就好。”
      青年人又给了他一个笑容,无比完美,毫无情感。
      “好…齐叔。”斟酌了一下,青年人还是没有改口。
      老人木木的点头,叹了一口气,又苍老了许多。
      又是沉默。
      然后两人匆匆分别,日月要交替了。人也一样,总要走自己的路。
      相遇片刻,再不相交。
      是最好吧,因为什么都还不迟。解雨臣跨出门的时候这么想,怔愣片刻听完了风铃声,他转身向街的那一边走去。

      2.
      背后的路绵延千里,弯弯折折到那人的脚下。
      广袤的土地是国土,亡魂归去土里,生者还在此处坚守,边疆向来太平,有也是小摩擦。可是守边苦,没人愿意去做,上赶着去还不愿意退的更少。
      军队里气氛向来粗犷,几碗酒下肚,再吃上几口菜,新兵蛋子也拉着上校中校扯起牛皮来。
      整个场上都弥漫着雄性荷尔蒙的气味,彼此缠绕又互相排斥,夹杂着汗臭味、酒味,一片混乱。
      拍了拍地面,黑瞎子拣了一个干净的地方坐下,觉得清静了些,摸了酒壶出来喝一口。
      天凉了,夜间有风,吹在人身上,吹散一身醉意,吹不开心中的结。
      一只手重重拍在黑瞎子肩上,偏头去看,好友已经在身边坐下了。
      “怎么,瞎子,明儿就走了,还躲着我呢!”
      “哪有,我可舍不得你了,你不怕我是舍不得你偷偷跑出来哭啊。”黑瞎子嬉皮笑脸的和他扯皮,看不清墨镜下的神色。
      “去去去,咱两还说这些干啥,都是交过命的兄弟了,别跟我整肉麻的,来!喝!”
      两人酒壶一碰,就知道这一声之后,会是什么。黑瞎子世家从戎,这次回去,也会拨个好职位给他当,权当是对于作出贡献的军人的庇护,而其他人留的留,走的走,一辈子也做不到这样的高度了。
      其实都是战场上豁命的人,不过来路不同,去路自然也不同。
      两人沉默的喝酒,看着月光不知想什么。
      “瞎子。”旁边的人轻声叫他,黑瞎子顺从地抬头听。
      “你回去有什么打算呢?这些年,你都在军营里,不问家里事,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黑瞎子摇了摇头,四年了,他不去想,也不提,过了还算快活的几年,如今要回家,才发现原来已经离开了好久,很多都不记得了。
      “嗨,能有啥,任性呗,现在要回去了,也蛮想念的。”黑瞎子又喝了一口酒,一片银白里,好友看不见他的苦涩。
      可酒入喉知道,一片密密麻麻的扎着疼。
      好友沉默的点头,也知道黑瞎子的性格,就算是有也断不会和自己说。他问这个问题,也不过是告别而已。
      又有人走来,跌跌撞撞,一看就在兴头上,黑瞎子拍拍好友。
      “走吧,和大家聊聊去。”
      几人簇拥着走远,苦楚在风中也就散了。
      夜里,头疼的厉害,一下喝猛了,毕竟是离别,欢笑照旧,也难免感伤,多喝点是肯定的。黑瞎子翻了个身,连梦都断断续续的,极不安稳。
      他看见那张年轻漂亮的脸,生理泪水流了满面,却不肯低头,倔强的望着他,眼睛长明。
      骤然一声痛叫,撕碎了着童话般的美好,一把大力把那人扯离了镜头,一声声压抑着的喘息在拳棍下起伏,棍棒结实的打在骨肉上,发出让人牙酸的闷声。
      明明隔着镜头,力道却像是落在了自己身上,疼的喘不过气,他几乎可以肯定自己听到了骨头的碎裂声,骨碴碾磨血肉,内脏彼此挤压。
      “告诉你吧,他要来早来了,可是呢?你等不到了。”像是恶魔的低语,在耳边嘶嘶作响。
      “不!”不知是梦里还是自己。黑瞎子忽然惊醒,眼前满是猩红,周身刺骨的寒。
      他花了好几秒才明白过来是黑暗中眼皮的血色和一身冷汗。在床上静坐了几秒,他才打开灯来。
      四点十二分。
      他很久没做这个梦了,刚开始来的时候天天做这个梦,折磨的他不敢合眼,后来训练强度上来了,也有很多任务,刺激和兴奋之下,他慢慢的好转了,把自己整个投身于保家卫国中。大家都知道,九中队有个不要命的,什么都敢。
      其实不是这样,就是因为他怕,才什么都敢。
      明明没看到,却一直做这个梦,黑瞎子沉默几秒,掩着面抽泣起来,在灯光下投射出阴影,一起一浮,却像是在嘲笑。
      他是真的有些后悔了啊。
      可惜了,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真的,很久了。
      早不似当年郎。

      3.
      飞机落地平稳,黑瞎子打着哈欠从飞机上走下来,八个小时,他没敢睡,身边什么行李都没有,毕竟当年他几乎是逃到了边境,什么都没顾上。
      齐一鸣上来就给了黑瞎子一巴掌,呼在比他高了一头的儿子的脑门上。
      “你个混小子,还知道回来。”
      黑瞎子讪讪地笑,心里也充盈起来,近乡情怯,也许不过是梦。
      四年了,是梦醒时分还是长眠于此,他分不清。
      齐一鸣拉着黑瞎子絮絮叨叨,还一个劲儿问伤怎么样。
      黑瞎子被他问烦了,趁没人撩起衣服给他爹瞧,腰腹处一个不规则的弹孔,散发性的,看上去狰狞可怕。
      “边疆那些武装分子的土枪打的,距离近,躲不开,炸开了,就是有些弹片取不出来,其实没什么事。”
      齐一鸣不说话了,他也上过战场,中过弹,本不希望黑瞎子走他的老路,这孩子却非要去,当年管不住他,如今带了伤回来,不心疼是假的。
      黑瞎子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爹的肩膀,安慰道。
      “别想了,真没事,硬要把我塞回来,其实我壮的和牛一样,还能再守几年呢。”
      齐一鸣忽然严厉地抬头,黑瞎子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再守几年这种话,绝对说不得。
      齐一鸣看着黑瞎子,这个孩子早长到了比他还高的地步,身体也愈发精壮了,宽肩窄腰,挺拔帅气,四年没回家了,变了挺多的。
      他最终没忍心骂他,拍了拍黑瞎子的背,勾肩搭背的走了。
      齐一鸣知道黑瞎子躲什么,也自然知道,黑瞎子要面对什么,可是他不好插手。
      就像他说的,这是他们的事,旁人无权过问。
      真的结束了吗?
      受了伤,当然痛。
      积伤累月,痛楚经年。

      4.
      黑瞎子一回来就扎进了老友堆里,他回来的消息在群里炸开了锅,手机响个不停,都是兄弟叫他出来喝酒叙旧。
      他都应了,揽了个大局。
      “老子回来了,都来喝酒啊!不准不来,八点白马会所,报我名字,全部我请!”
      底下清一色的“黑爷霸气!”“不醉不归”等等的话。
      黑瞎子躺在自家的大床上,感到少有的放松与期待,好像又是新的生活和他招手,没什么不对的,他花了四年养好自己的心,再回来,应该也是万事俱备了。
      “滴滴。”黑瞎子翻开手机一看,居然是张起灵的消息“回来了?”
      难得的发了消息,语气却还是冷漠至极。
      黑瞎子刚要回复,却又有一条消息进来。
      “解雨臣,你打算怎么办?”
      黑瞎子看着屏幕,微微苦笑了一下,退出了聊天界面。
      他不知道,他还是不知道。
      四年了,他不敢想。
      张起灵好像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没再追问,也没管自己的消息石沉大海。
      黑瞎子坐了良久,抓起车钥匙出门了。
      没人看到那条没发出去的消息。
      我不知道,更忘不了。

      5.
      白马会所,八点整。
      人都早早来了,黑瞎子也提前到了,大家都已经喝过一轮,黑瞎子却没有要停的意思。
      他喝了半醉,还是一杯杯的灌,有着把自己喝死的意味。
      酒味浓香,别人小酌,他却豪饮。
      几个劝他的看劝不动,已经上手拉了。
      门就在这时敞开了,像撕裂一样,撕开伤口,撕开距离,撕开面具。黑瞎子一抬头,就看见那张脸,他曾经闭眼就浮现的脸,静静的站在门口,光从解雨臣背后照进灰暗的包房,看不见他脸上的神色,身边一片光晕。尽管如此,黑瞎子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他瘦了。
      整个包房的人都不敢动了,圈子里都知道黑瞎子和解雨臣当年说散就散,黑瞎子甚至逃到了边境,所以没人通知解雨臣,更不敢带他来。
      一个人影从解雨臣背后走出来,拉了一把解雨臣,把他半推半拉进了包房。
      是吴邪。
      难怪张起灵给他发信息,是知道解雨臣会来吧。
      吴邪看了黑瞎子一眼,举起一杯酒,“来晚了,自罚一杯,瞎子你不介意吧。”
      吴邪嘴上轻描淡写,眼神却很犀利,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不,不介意。”黑瞎子努力想笑,却笑不出来,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跌跌撞撞就往门口走。
      “我,醉了,我先走了。”
      他努力的止住浑身的颤抖,想贴着门边出去,却忽然闻到一股香味儿。
      淡淡的,泛着茶香,细闻却是雅素的花香,远远的,让人心安。
      如今,却像是从遥远无边的地方传来。
      黑瞎子鼻子一酸,身形一歪,一只手恰好的扶住他的小臂,然后就立马收了回去。
      解雨臣靠近之后那股味道更浓了,隐约还有淡淡的药香味,却像是离得更远了,扯得他的心好疼。
      他猛地抬头看向解雨臣,紧咬着牙,整个人靠在墙壁上,却依然止不住颤抖,他咬的脸上绷出一片肌肉,解雨臣静静看着他,终于动了动,转身就走。
      “等等!”黑瞎子几步追上解雨臣,刚搭上他的肩,就感觉手腕一阵剧痛,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他很熟悉这个声音,是解雨臣毫不留情的卸了他的腕骨。
      他忽然就定住了,“你打我,你…你竟然对我动手!!?”
      他整个人战栗起来,抖得好像要倒下去,解雨臣拧起好看的眉头,犹豫了几秒还是伸手去扶他。
      黑瞎子一把擒住他的手,狠一用力,把解雨臣这个人甩起来,一个过肩摔,解雨臣灵巧的落在地上,足尖弯了弯,翻身又攻了上去,黑瞎子早在战场磨出了一身血性,两人立刻就扭打在一起。
      “你疯了吗?”解雨臣被压在地上,攥着黑瞎子的拳头,两腿锁住黑瞎子的腰身,厉声问。
      黑瞎子不答,只是挣扎着想脱离禁锢,不过是徒劳无功罢了。
      他终于放下拳头,趴在解雨臣身上喘息,喘息慢慢变成了抽泣,他整个人抖如筛子,眼泪落在解雨臣肩上,化开一片深色。
      “对不起。”黑瞎子哽咽的说。
      “对不起,我真的很对不起你。”
      “花儿,你原谅我吧,真的,我不会再这样了。”“我错了。”黑瞎子近乎祈求的看着解雨臣。
      他的墨镜在打斗中掉了,眼睛全是血丝,晶莹的眼泪正从中滚滚落下。一滴一滴落进解雨臣的颈窝里,其实不需要多久,热泪也不过是一片冰凉。黑瞎子嘶哑着道歉,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无声的呼救。
      解雨臣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一个奇特的表情,有无奈、苦涩、嘲讽甚至怨恨,却独独没有难过和谅解。
      黑瞎子的心一凉,就听到解雨臣一字一句的说:“凭什么?你潇洒四年,就像当年一样一走了之。我却在这里挣扎,我为什么原谅你?凭什么??!”
      他的语调尖利,一把扣住黑瞎子的肩膀,力道大到抠进肉里,黑瞎子却感觉不到疼,因为他的心已经麻木了,痛到极致。
      他想,还是醒来了,我们还是走散了。
      可是心却像早就知道了一样,没有慌乱,只一下一下地跳,痛彻心扉。
      一想到眼前人曾经受过千倍万倍的痛苦,在希望里等待,在绝望中死去,在难忘里沉湎。
      他的心早死了,不会跳。
      眼里没了光。
      无人救我。

      6.
      解雨臣一把掀开黑瞎子,站起来就往前走,他听见身后嘶哑的抽泣声,就像困兽渴望自由,但他终究没有回头。
      就像是黑瞎子不敢出口唤他,或许两人都知道,他们结束了。
      一个不敢喊,怕另一个不回头。
      一个不敢停,怕自己心软。

      7.
      一场酒没了兴致,众人或多或少安慰两句,也就都走了。即使是对吴邪有怨言,觉得他扫了兴致,也不敢多说什么。不只是因为有张起灵护着他,更是当年的那批人,没有一个好惹的。
      吴邪和张起灵没走,只沉默的站在黑瞎子旁边。看他哭的像个小孩。
      张起灵走过去拉了他一把,拍了拍他的背“好好想想,别躲了。”
      “呵!”吴邪嘲讽的一笑,“你不让他躲,他还能怎么样,他只会哭,当年我真是瞎了眼,才让你把小花带走,现在想想,我真是后悔。”
      张起灵拿眼睛剜他,让他少说两句。
      可惜黑瞎子真的逃避了太久,连吴邪都心生怨气,何况是解雨臣呢?
      黑瞎子摸了一把脸,戴上墨镜就像是戴上了面具,他笑了一下,拍了张起灵一把。
      “行了,我知道怎么做。”
      好像还是当年模样。
      张起灵没再说什么,用力的握了握他的肩,转身带着吴邪走了。
      一片寂静里只有两人远去的脚步声,吴邪忽然停下来,微微偏过头,嘴角牵起一个刻薄的弧度,黑瞎子一悸,听到他说;
      “迟来的道歉最贱。”
      月色衬的他唇色艳红,和红绒的地毯交相辉映,周遭却是一片暗,不知是有光还是透不进来。
      还是寂静。
      只剩下寂静了。

      8.
      解雨臣回到家就把自己扔在床上,他感觉到难以抑制的涨痛和窒息,坐了片刻,他才起身去往浴室。
      在花洒下,水湿满面,分不清泪水。
      每次当他觉得伤疤长好了,总有人一遍一遍提醒他,不,它没好,按下还会疼,看到还是丑,一辈子都抹不掉。
      解雨臣穿着浴袍,沉默的站在镜子前看自己的身体,纤细修长,肤色雪白,匀称的肌肉不至于彭张,但是充满线条与力量感——如果不去看那些疤痕的话。
      身上的伤早就愈合了,当年花了大价钱,请了无数专家治好的腿,除了天冷会抽疼,其实没什么大碍。伤疤也长出了白色的增生,和他的肤色有些差异,不过好在他白,也看不出什么。
      明明都长好了,却还要一遍遍撕开。
      解雨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感到那种涨痛和窒息,他揪着自己胸前的浴袍慢慢蹲下来,努力调整呼吸,一下一下,终于好些了,抬头,才发现早已泪流满面。
      原来是哭不出来吗?
      因为心早已干涸,却依然渴望被填满温热的液体。
      他沉默的起身,找出一小片安眠药,就这么嚼了嚼咽下去,任由苦味散了满嘴。
      他还是一个人。
      反正已经这么久了。

      9.
      向美之心人人都有,即使解雨臣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这张好皮囊也依然够他引人频频回头。
      其实他才二十三岁,还是正青春,只是心老得太快了。
      他无视了那些赞美,像一个普通的上班族一样迈上地铁,在拥挤的人潮里缩在一个安心的角落,没有人知道他曾经是这个国家的英雄。
      那都是往日的辉煌了。
      办公室里的小姑娘仍然笑着和他打招呼,解雨臣礼貌的回应了,然后给自己泡了一壶咖啡,走进办公室。
      现在他是国安部人事科的主任,说是说还在国安部工作,却早就转了文职,还成了管人事的,现在他已经无权过问国家的军事,甚至一次出警、援边。
      他已经过了四年安稳日子了,他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没有力气再去争,再去拼命了。
      就把它当作是优待吧,好歹薪酬不低。
      解雨臣坐下来,喝了一口咖啡。
      门轻敲了敲开了,他头也不抬以为是助理小惠,“有文件就放在那里吧。”他指了指一边沙发的茶几处。
      那人轻声走过去,却没放下东西就走,而是坐在了沙发上。
      解雨臣猛地抬头望过去,果然不是小惠,是黑瞎子。
      那一刻,他的眼里又出现了当年的犀利,但满是疲惫和戒备。
      看到他,眼神又放缓下来,可能是看到了熟人。
      黑瞎子却无比希望是因为看到来人是他。
      “有什么事?”解雨臣深吸一口气,问。
      黑瞎子却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对峙片刻,他说:“我想你了。”
      解雨臣摔了文件就走,被黑瞎子一把拉住了。
      “我错了,我来是有任务,而且,我是来上班的。”
      解雨臣看到他的肩章上一杠三星,现在已经是齐上尉了。

      10.
      风铃还在响,解雨臣发现他总是要去听那“叮铃、叮铃”的声音,一响起来他就忍不住去听,听完才反应过来。
      黑瞎子在前方一点的地方等他,呼吸几下,他默默的走到了那张他常坐的桌子旁边,要了两杯咖啡。
      “说吧。”
      解雨臣开门见山。
      黑瞎子看着他,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好像还是小时候赌气一样,却又像是什么都结束了,再也回不去了。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这次我回来,上头想要我带新兵,挑些好的,将来缉毒去。”
      他看着自己的手“他们问我想要谁帮忙,我要了你,就来问问,你愿不愿意。”
      解雨臣笑了笑,无比苦涩。
      “你真的是来问我愿不愿意的吗?公文早就批下来了吧,只是你想让我心甘情愿罢了。”
      黑瞎子没应声,算是默认了。他知道只要开口,上头一定会把解雨臣给他,所以自私的还是要了解雨臣。
      他真的想了很久,昨天一天没睡,只是觉得,自己终究还是放不下,他依然无法容忍那个人和他渐行渐远,即使当初是自己放了手。
      就让我自私一点吧。
      他点了点头,“是。”
      解雨臣红着双眼问他“黑瞎子,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摇了摇头,没回答。
      解雨臣把搅拌勺扔回杯子里,气的起身就要走。
      黑瞎子在他的背后说:“你不去,那些孩子也要去缉毒,他们面对的是当年那些人,你放心把他们交给别人带么!?”
      解雨臣愣住了,他无比痛苦的回头,看着黑瞎子。
      “你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要逼我?我不想看着我亲手带出来的孩子步我的后尘,你到底要怎么样?”
      黑瞎子轻声说“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解雨臣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的整个人都在抖,他一字一句的说“黑瞎子,当初是你抛弃我,不是我抛弃你!!!你不敢面对,放我一个人在这里孤独四年,现在你要我原谅你?”
      他的脸上满是泪痕,冲黑瞎子大吼“不可能!”
      黑瞎子心凉了半截,无声地说“对不起。”
      解雨臣努力的平复呼吸,却依然抑制不住泪水。他降低了声调,哀求道“我求你了,放过我吧,我已经不是以前的解雨臣了,我不能再承受一次了,这四年,我们都挺好的,对吗?你就当我死了,不好吗?”
      他拉下自己的衣领,露出脖颈上的疤痕,有一道格外的深,距离他的颈动脉只差一点点。
      他指着那处疤痕“你就当那一刀割断了动脉,我死在了那个仓库里,好吗?别再纠缠我了,我受够了。”
      黑瞎子疼的无法呼吸,看到他脖子上细密的疤痕,每一刀都深却不致命,每一刀都是折磨。还有更多他看不到的。
      解雨臣哭着看着他,就像是梦里他泪流满面的看向镜头,可是眼睛里没了希望。
      黑瞎子抬头问:
      “你真的不爱我了吗?一点也不?”
      解雨臣摇了摇头
      “不。”
      他爱不起了,也不敢了。
      “不。”黑瞎子用一样的话回答他。
      我不会放手。
      解雨臣颓然坐下,捂着脸哭泣。
      “解副官,我正式地通知你,明天就来总部报道。”
      他拉起解雨臣,抹去他脸颊上的泪水,给了他一个浅尝辄止的拥抱。
      像是抱一个易碎的娃娃,不敢用力,怕他彻底湮灭。
      把这当成重生。
      风铃还在响,他也还在听。
      人还是那两个人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The Ship of Theseus(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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