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帘栊》春归无寻

9、第 9 章

　　五月初的天气已经趋近炎热了，可薛拂烟却在一刹那间遍体生寒，耳中嗡嗡的，连孙雪槿抱怨了什么都没听清，只在看到她要走时一把拽住她手臂:“二姐姐，圣……圣上来了，我还是躲一下吧？”

　　孙雪槿诧异地看着她:“你要死啊？圣上来了你不参见还躲起来？”

　　“可我这副容颜……”薛拂烟又急又乱，她方才不小心摔了茶杯，连半边裙子都泼湿了，“万一被治个失仪之罪，岂不是连累了二姐姐？”

　　孙雪槿可是亲眼见证孙秀槿因为殿前失仪落选的，一时也有些犹豫，这时刚才那个宫女盼春开口道:“圣上不知四姑娘在这里，躲一下也是可以的，只是一时半会往哪儿藏呢？”

　　薛拂烟急中生智，直接打开旁边的柜子躲了进去。

　　孙雪槿则赶紧走到外面接驾。

　　薛拂烟虽已躲了起来，但仍心如擂鼓，以她的身份见到萧璟的概率虽低，但也不是没有，因此从进宫第一天开始她便做好了准备，可没想到真的到了这一刻依然兵荒马乱丢盔弃甲。

　　柜子中间有一截是缕空的，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外面情形，不大会功夫，就听见一阵脚步声自门口传进来。

　　薛拂烟心里蓦地一紧，这声音她太熟悉了。

　　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门口方向，下一刻，只见萧璟缓缓走了进来。

　　随着那张熟悉的容颜出现在视线里，前尘往事霎那间以呼啸之势奔入脑海，若不是身在柜中，薛拂烟只怕会承受不住当场倒地。

　　那些如同冰绡裁剪碎了的记忆中，首当其冲的便是天元大街初遇。

　　她自幼父母双亡，被哥哥养大，胆大的很，策马上街这种寻常姑娘想都不敢想的事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起初薛牧还会安排小厮跟着，后来便由她去了。

　　她也未料到驯服妥帖的马儿会当街发疯，直接把她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天旋地转间，一双手臂稳稳接住了她。

　　她抬眼，对上一双明明没有一丝笑意却恍若落了漫天星辰的眼眸。

　　心里忍不住微微一动。

　　当年的萧璟，清隽如斯，冷漠俊美，是京中贵女趋之若鹜的对象，她也不例外，只不过别的姑娘多半因为害羞不敢靠近，她则刚好相反，胆大热烈，昭然若揭，甚至缠着薛牧让他逼问萧璟对她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薛牧向来宠妹，去了，带回来三个字。

　　不讨厌。

　　萧璟实话实说，真的只是不讨厌，她却独断专制把不讨厌划归为了喜欢。

　　从此跟随他出生入死，痴心不悔。

　　结果……都是错的。

　　因为她是薛牧的妹妹，而他当时需要借助殿前司的势力所以才对她出手相救。

　　即便已经死过一回，薛拂烟想到他那时毫不犹豫承认的眼神，心里也还是冰凉一片。

　　哪怕一天呢，他萧璟哪怕对她薛拂烟有过一天的真心，她都能安慰自己在与他患难与共的那些岁月里不全然是错付。

　　只可惜……

　　“没有。”萧璟开口了，却不是对她，而是看了孙雪槿一眼，“朕只是路过，你不用白忙。”

　　孙雪槿羞怯地低下头:“是。”

　　萧璟目光随意扫过地上，问道:“怎么会有水渍？”

　　孙雪槿一惊，忙道:“适才急着迎接圣上，失手打翻了茶盏。”

　　萧璟淡淡嗯了一声，没再多问。

　　孙雪槿却有些惊异，那水渍不过浅浅一道，他居然都发觉了，可见有多么明察秋毫。

　　想到这里忍不住觑眼瞟了下不远处的柜子。

　　若是让圣上知道里头藏了个人，那就不是失仪之罪那么简单了。

　　本来她是十分欢喜圣上过来的，但现在却想让他快点离开。

　　正凌乱间只听萧璟接着问:“你进宫已有一个来月，可还习惯？”

　　孙雪槿想也没想道:“当然习惯了，能进宫侍奉陛下是臣妾的福分。”

　　柜子里，薛拂烟默默垂下眼眸。

　　孙雪槿说谎了。

　　这个问题萧璟也曾经问过她，她当时的回答是不习惯。

　　怎么可能习惯呢？能进宫当妃子的无疑都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娇娇女，皇宫规矩多，不像在家时自由，况且又不只有一个妃子，勾心斗角是必然的，但即便如此那些世臣名家也争先恐后把女儿往宫中送。

　　因为不习惯是真的，侍奉天子为举家之福也是真的。

　　萧璟固然也知道，他这么问无非就是试探孙雪槿会不会说真话，或者敢不敢说真话。

　　屋里有一瞬的寂静，萧璟随后站起身:“你歇着吧，朕改日再来。”

　　孙雪槿松了口气:“恭送陛下。”

　　薛拂烟看着萧璟走了出去。

　　不一会，柜门打开，盼春瞧见里面的人，愣了愣:“四姑娘这是吓着了？”

　　薛拂烟脸色苍白，嘴唇无意识咬出了一道血痕，她扶着柜门走出来:“这里面属实有点闷热，三姐姐，我先回去了。”

　　孙雪槿望着她的背影，有些无奈地摇头:“真是上不得台面。”

　　薛拂烟失魂落魄地回到琅花苑，门一开，身体便无力跌坐在地，自重生以来她顶着孙玉槿的身份小心周旋，虽然不受待见但对未来总抱着一丝希望，可见到萧璟之后这点希冀忽然散了个干干净净，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和茫然，好似从没有一刻逃离过他的掣肘，只要身在皇宫一日，就不可能有尽头……

　　*

　　自大选过去之后，谢夫人除了暗中和邓姨娘较劲之外最重要的就是致力给孙秀槿说一门好亲事，皇宫虽然进不去了，但京城多的是名门望族，挑个合适的做当家主母，说实在话比宫里的后妃要更加平安顺遂。

　　端阳节过去没多久，便到了礼部尚书独子温靖的生辰，请帖头几天就送到了永定侯府，谢夫人特地为孙秀槿置办了新衣服和首饰，势必要让爱女艳压全场。

　　但孙秀槿本人却兴致缺缺，甚至有些抵触:“依我说还是不去了吧，温公子生辰，又不是温芸温蓉，况且谁都知道我落选的原因，去了没的让人笑话。”

　　谢夫人道:“你越是畏头缩尾的待在家里，她们越是笑话你，落选是遭人坑害，又不是你的原因，你作为侯府嫡女，堂堂正正去赴宴，谁敢说闲话？”

　　孙秀槿低着头不吭声。

　　谢夫人叹了口气:“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上回替你说的东宁伯府家的公子你又不中意，如今趁这个机会自己去看一看，倘或有合心的，岂不是皆大欢喜？”

　　孙秀槿顿了顿:“即便我中意人家，人家也未必瞧得上我。”

　　“既然未必，那就有可能。”谢夫人看了她一眼，“你要记住，你是侯府嫡女，只有你看不上别人的份儿，绝不能让人有轻视你的机会。”

　　孙秀槿垂眸:“女儿知道了。”

　　*

　　傍晚，落日西斜，薛拂烟手里折了枝荷花往自己的住处走，半道上遇见孙秀槿，便停下来喊了声:“大姐姐。”

　　孙秀槿也顿住脚步，目光掠过她手里娇艳欲滴的荷花，嘴角轻轻扯了扯:“四妹妹真是闲情逸致。”

　　“我想摘莲蓬来着，但是太远了没够着。”薛拂烟笑着说，“对了，明天温公子生辰宴，大姐姐去参加吗？”

　　孙秀槿心中正为此烦恼，但表面丝毫不露:“那是必然，尚书府与咱们府上素来交好，于情于理都得去。”

　　“那刚好，我与大姐姐一道。”

　　“你也要去？”孙秀槿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是不喜欢参加这种宴会吗？”

　　薛拂烟笑道:“确实不想去来着，听说温府这次办的十分隆重，请帖都送到了武德司那里，人那么多，我就更懒怠动了，但温姐姐非要拉着我。”

　　孙秀槿听了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人家有心，你就去凑个热闹也无妨。”

　　“正是这个话，那大姐姐我先回去了。”

　　“好。”

　　两人说完各自走开，到了前方拐角处薛拂烟回过头，孙秀槿一向心高气傲，这次落选伤了她好大颜面，依她自己肯定不愿意抛头露面，想来是拗不过谢夫人。

　　其实薛拂烟倒可以不去的，温芸虽然邀请了她，但考虑到她自身情况并没有勉强，是她自己应承了下来。

　　非但如此，以后只要有这样的宴会她一个都不会落下。

　　次日一早，薛拂烟与孙秀槿收拾妥当准备出门上车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急促的呼喊:“大姐姐，四妹妹，等我一等！”

　　两人回过头，只见孙芳槿打扮的花枝招展跑了过来。

　　孙秀槿淡淡问:“三妹妹这是要去哪儿？”

　　孙芳槿笑道:“还能去哪儿？去参加温公子生辰宴啊。”

　　话音刚落，孙秀槿身后的丫鬟如星道:“尚书府送来的帖子只邀请了大姑娘一人，四姑娘是后来温姑娘另下帖子邀请的，不知三姑娘是从何处得来的请帖？不妨拿出来瞧瞧？”

　　孙芳槿被她问的脸上下不来，不禁在心里暗骂，但表面依然笑盈盈的:“我虽然没有帖子，但跟着大姐姐和四妹妹一样的。”

　　“这不太合适吧？”如星冷笑一声，这段时间谢夫人和邓姨娘那边的矛盾已经摆到明面上了，因此对她自然不会假以辞色，“没有帖子怎么能贸然前往，况且上回三姑娘和温姑娘发生过口角，估计因着这个人家才没有邀请你，三姑娘倒是自己识趣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