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心辞抵舌不曾说1 ...

  •   朝会散后,他如常同高班(御前常侍)一起从崇政殿返紫宸。到时见几个御前内人聚在一块儿说笑,其中却不曾有他熟悉的身影。“思懿今日不在?”何隽早知他要提起,便笑答道:“今日殿下召姑娘过去了,这时候怕尚未叙毕,可要臣着人去催促?”今上双眸从宫娥的身影中挪开,“近日已是第四次了,可知是甚么事?”何隽才斟酌着言辞要回,却见白皑皑雪地里多出一道浅碧色。便会意向后退了数步,只为二人留出空暇。

      思懿见他便绽开笑来:“陛下怎么不入殿?冰天雪地的,正该去内殿喝盏热茶暖暖才对。”他解下身上的大氅披于她身,“这话你合该先教导自己,前些日风寒才痊愈,若又病起来,便又要捱一番苦楚,老大的人,还像个小孩儿……”她迎上他的双眸,一对水眸断是清澈见底,毫无杂念。千万言语如鲠在喉,一时万番想要倾诉,却一时缄默。

      待入殿后,他摒退下人,只留她一人侍立。“她为着什么三番几次召你?”赵思懿长出一口气,莞尔道:“是为着奴的婚事。殿下说奴今已二八有余,实不能再延误婚龄……可方才陛下说得正是,奴孩子天性,尚不想许配于谁,是以还望陛下多留奴几载在身旁,可好?”

      她怀着殷切的期盼看向今上,他却只一笑置之。“那皇后正是和朕想到一起去了,这些日我亦替你寻摸着人家,正想问你的意思如何。”她垂下眼帘,仿佛并不高兴任何夫婿,“今日还要统算账簿,奴先去帮手,余下之事容后再说!”

      今上攥住她的手臂,何隽适当挡住两人的身影,使外围不能视一物。“阿眠,不许再耍孩子脾气了!”语气纵使该是责备,但还是温缓有度。“本该去年就定夺之事,那时候你病的不省人事还则罢了,如今又琢磨甚么了呢?难不成……是阿眠心中藏了谁?”

      她红了眼眶,双眸水盈盈端瞧着他。直到很久很久才平复心绪,“不曾有。奴一心顾念御前的差事,鲜少想起儿女私情。陛下曾讲,女儿家亦能在禁庭有一番事迹,奴一心想仿效历代有成就的女官,虽不能驰骋朝堂,但亦能万古流芳。”

      他静了静心意,遂笑回复道:“如此青云志,倒是我从前不解。可阿眠,你身子近来渐显出诸多毛病,我为着你着想,想替你寻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使他好生照拂你……”赵思懿则断然是摇头,“奴欲求的,是彼此心意相通,是真正心许,盲婚哑嫁之事,求陛下莫再提起。”

      他反复思量,面露苦涩。试探性问:“月前听御前之人随意谈起,说你与昌王在踏鹊枝前相谈甚欢,你莫不是心属于他?”赵思懿难以置信的瞥他一眼,衔在眼边的泪滑落,她举起衣袖疾步行出殿去,何隽见状忙入内殿。只见今上愁容满面,“她不愿,皆不愿。她在我身旁十二载,我却摸不准她的心意。”何隽思量再三,“姑娘她……陛下可想过一世留她在旁?”

      他手中茶碗应声摔个粉碎,半晌他方回神,内心颤抖着,手也不听使唤。“如今坤宁已然有主了,如此太辜负她。欲为人妻,是她的心愿,我此生必定替她达成所愿,这亦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了。”何隽不作声的垂首,如今中宫崔沅乃指腹为婚而成,与今上不能论夫妻情分。“臣知晓,陛下最是珍爱姑娘。”他起身,环顾庭院,她最爱侍弄奇花异草,这庭前所植种泰半都是出自她的亲力亲为。一声长叹后,是无奈的感慨。

      “我的阿眠,就要嫁人了。”

      她一路疾驰,不管不顾。直到回了御前内人居住的内屋,才怏怏的哭起来。今日度潜并不在值,是赋闲,听别屋有哭声,便去查见。见她如此,急忙蹲下身来安慰,“姑娘这是怎地了?可是谁给姑娘委屈受?别哭,我们自到陛下前讨公道!”

      她虚长思懿几岁,也是她一贯依靠笃信的人,便依在她怀里,半是喘息半是哽咽。“无人欺凌……只今日提起些许昔年事,令我一时难以抚平心绪罢了。还劳您同陛下告假,就说我犯了旧疾,需得颐养一程,近日便不能去紫宸殿近身侍奉了。”度潜知她素来心思多且深,再多问津只怕触及更多。只能起身将素绢递给她,“身子要紧,若不适的厉害,便着人请医女来瞧瞧。”思懿环膝席地而坐,勉强带着一丝笑意谢过她。

      度潜出了内屋,依旧十分忧虑。急去禀给何隽后,何隽只道:“姑娘心事重重,的确不宜侍奉,就请她好生颐养,其余的还劳女官多照顾。”度潜望向内堂,“高班不禀陛下?陛下一向最挂虑姑娘,倘或知晓姑娘病了……”何隽狠蹙起眉头,心内一紧。他早前知今上心意,既无可能,何必多造业障,令彼此深遭痛苦。“这话,我会寻适合时候上禀,女官不必多虑。”度潜还欲再劝说,“何高班,您一向知道,姑娘不听旁人之辞,她只信陛下。”

      何隽颔首,许久才回道:“姑娘的心意,我们自都是清楚的。只可惜……她不能如愿了。”度潜深知此话之意,立刻追问:“您说的可当真?这数载,我们瞧着姑娘情意深重,陛下颖圣,待姑娘总胜旁人亲厚,成事只差毫厘,本以在潜邸就该成的,硬生生拖延如今……姑娘再等不得了,她的身子也不能苦苦熬着了!”何隽看向她,口气中显有些沉重,“陛下欲为姑娘议亲。”

      度潜满面惊骇,像是听闻异事。“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要她嫁与旁人,她会没命的……”何隽垂下双目,“这就是天子打算。还望你在旁多开解一二,只有姑娘心思豁达,日子才能平顺康泰。”

      度潜难以置信的一直摇头,又急匆匆赶回去。只见几个年龄轻的内人在思懿门口围了几圈,她料想是不好,便问:“怎地了?”涸蔗答道:“方才姑娘定要去提水,我们阻拦不住,姑娘力量不足,浇个满身,我们请姑娘赶紧换下湿衣裳,姑娘却将我们撵了出来,说谁也不准入内半步!”

      度潜会意,便遣散众人,单独启门入内。才有声响,便是一个茶碗掼来,接着便是清脆的落地声。“姑娘。”思懿勉强撑起身,见是度潜,又栽倒下去。“冒犯了。我不想见人,身上疲乏得很,请女官出去罢。”度潜在不远处驻足,“姑娘当真要为了他毁己?世上的好儿郎千千万,何必一门心意对着一人……”

      思懿此刻却来了精神,撑坐起身,脸涨的通红,“哪来的好儿郎?便是三百个神袛在此地,我照样是不愿嫁的!他若打算不要我,我活着也没趣儿,倒不如两厢撂开手干净!”度潜深深叹息,又道:“姑娘的旖旎心,可曾同他倾诉?”

      思懿的双眸明亮一瞬,又黯淡下去。“倾诉?我如何张口?他心底怎样考虑我?一个跟随多年的女侍、一个企图攀附昌王,一步登天的野心家、还是谁呢……如今什么都不讲,还能保有我与他最后的情面,我不愿他今后念起我,都是疮痍满目。”

      度潜取过她一侧的湿衣裳,“这法子只能躲过一时,姑娘年岁已适婚嫁,若再戕害自身,除却自己遭罪外……”思懿苦笑道:“能躲一刻是一刻,我不想他将我像物件似的赐给他的臣属……若那样,我情愿即刻便死了。”度潜拗不过她,她这倔犟的脾气是出名的,昔年便只有今上能管。于是她静默的替她关好门窗,便退出房外。

      十余日后。今上见晨起时一直不曾有熟悉的身影侍奉盥洗,便问何隽:“思懿今日还不当值?”何隽答话:“姑娘前几日心绪不大顺畅,臣准其请,让她好好歇几日,凡事若能想通,大抵便会免却许多烦恼。”他掩盖住眼底里流露的失望,挡开要为他卷袖的宫娥。“也好。不过冬日她最惧寒,昨日那件氅送到她那里去,请她散心之余多保重。若还不高兴,便让度潜陪她出禁庭,到宫外散散心。”

      被挡开的宫娥手中端着的茶碗啪的一声落地,她亦跪地告罪,“奴该死,陛下恕罪。”他轻叹,“终究无人能及她半分。”此话一落,伏地的宫娥难免不忿,只她是坤宁指来服侍的,一来本就怨怼今上只容思懿在旁,二来又想处处逾越,胜她一筹替坤宁立威,此刻便也不管不顾道:“奴不当心,甘愿领罪。然不及赵思懿一词,实不敢领受。”

      等“赵思懿”三字一出,满殿的宫娥俱叩首谢罪。就连今上都从不连名带姓的称谓,她竟敢贸然,实在太算出口成祸。

      此刻,何隽却想起一些旧事。赵思懿是孤女,入王府时只五岁,那时为尚在潜邸的今上择人时,先帝看重她的便巧聪颖,亲指她为掌事宫娥。盖因父亲不在,名字也便是草率了事。然尚为皇子的今上却对她青睐有加,替她更名为思懿。

      这不能随意出口的懿字,还是天子名讳。故多载岁月,御前以姑娘敬称,就连禁庭的嫔御也不敢怠慢她半分。天子的眼神寒了又寒,不待雷霆之怒下,便见度潜急急入内跪禀道:“陛下!姑娘她不成了!”他的左臂猛然颤动,衣袍夹风的出殿去。

      早朝在即,他的理智却不足够去克制他不见思懿了。入门时是浓郁的药汤味,药倒在案旁,她素来最爱的小栽也枯死了。他几乎每一步都带着十足的颤抖,到她榻旁时见她蜷缩成一小团,脸色煞白。“去请御医。”何隽领命,继而道:“陛下该起與去崇政殿了,若再迟一刻,只怕就要误朝会了。”

      他莞尔阖眸,却迟迟不曾起身。此刻思懿发出些呓语,他凑近去听,“不要……不要,殿下不要去!”熟悉的称谓重回耳侧,她叫了他十年的殿下……如今他却没能照顾好她。他坐直身,摒退若干人等,将她搂进怀里。

      “阿眠,我来迟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心辞抵舌不曾说1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