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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冰封之城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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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天凌晨,在楼顶那块有着蓝色油漆和黄白条纹的停机坪上,总会出现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她坐在灰色的水泥墩上仰望星空,尽管天空里这些蓝色的精灵相距遥远,遇到阴雨天甚至藏匿不见,她还是执着地等待星空的出现。也不知道她是在等谁。或许有一天,不远处可以有一个似蜻蜓一样的飞机徐徐靠近,然后停在都市里这幢最高的建筑物上。那样她就可以去拥抱那个男人。她一直这么认为。所以她愿意等。

      我偶尔上楼顶晾晒被子见过她几次,只见过她的背影,从没看清楚她的脸。

      我住在这个女人的楼下。在这个城市森林的某一幢房子里。在这个城市的繁华地段,集聚了各式各样顶尖的人才。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圈子,都为生活忙碌着,所以我尽量不去打扰他们。他们聚在一起的时候,我只会微笑着看着他们,从不插话,他们说得都是关于周边一个人的故事,或者柴米油盐,或者房价和股票的涨幅,我不关心这些。

      我只关心我房子里面的某个人可以变成一张照片。我的工作就是在我租住的公寓里面涂鸦,租住这套公寓耗尽了我的全部积蓄,为了凌晨可以随时看到江面的轮船,为了明媚的阳光经过江水映射在我的屋顶。

      每天我都会用涂料画一个其貌不扬的人,然后拍成照片在网上售卖。这种冷门的生意经营惨淡,每个月只能卖出几张照片。我想如果不是千里之外的继父给我寄来零星的财物,我会和别人一样找个经营不善的理由关门跑路。对于稍微大一点的开销,我只能依靠继父的资助。女子都是上天美好的花朵,她们把自己的身体放在那张蓝色的桌子上,把那种生活的无奈摆在房间任凭别人涂鸦,我把她们的容貌刻画在四周的墙壁以及房顶。这些在纸醉金迷里生活的女子基本都会有一段刻骨铭心的故事,我也不忍心去打听那些,这些伤心的故事伤自己,也会伤到对方。所以涂鸦的全程我们都会静默。

      她们把身体摆在桌子上,我会拿出刷子和各种颜色的涂料开始涂鸦,碰到一个特别不幸的女人我也会安慰一下她,尽管不知道怎么安慰才是正确,每个人的人生不同,我都理解她们的不幸。

      我绘画一夜,然后第二天早晨会给她们一笔不菲的小费打发她们,通常我不会第二次去找她们。每画一次不幸就让我疲惫。她们走了,屋子里就很空,然后我就会继续在房间里添上最精髓的几笔,接下来就是耷拉着头拿着刷子坐在木板凳上等待日出,等到颜色惨白的阳光投在江面,光线就会反射,透过茶色的玻璃,水纹会映射在楼顶女子的脸上,那种看似虚无缥缈但又真实存在的水纹是最美的,也就在那一刻,我就会躁狂地抓拍这副涂鸦。

      这样的照片在网上没有卖点,这种水纹映射在脸上会盖住一个人真实的容貌,但是我喜欢这种过程。特别是阳光洒在空旷的江面,水纹倒映在一个虚拟的没有表情的脸庞,看着这些形态各异的照片我就会非常兴奋。兴奋过头又会为自己的未来担忧,这些年的青春都是在折腾一些没有意义的照片,这就常常让我产生一种负罪感。

      涂鸦这个职业比较冷门,这是我喜欢的生活方式,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要去伤害或者欺骗一个人,生活在这个都市,要不是继父每个月的资助,我想我早就会饿死,也正是这样一种纯粹的交易完美地维系着我和继父的感情,渐渐对他的恨转换成无爱无恨,我尝试着走出去,笨拙地从事过各种工作,种种廉价的劳动只能让自己掉进深渊不断地自我否定,最后又不得不像巨婴一样回到了囚笼一样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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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副《女子的水纹脸》被人匿名高价买走,我对买家感激不尽,现在的科技已经屏蔽了对方的性别年龄地址等一切隐私。我粗略估算了一下,以一顿吃一个红薯和一个土豆的价格计算,那张照片卖出的费用足够我吃上十年,也可以让自己颓废十几年。我对继父发信息说我终于可以养活自己了,继父发了一个冷笑的表情,冷血是继父的特性,所以他混得风声水起。

      当年,勤劳善良的父亲生活得不是很好,他只顾干活也没有经商或者投机取巧的能力,所以他的一生只能在底层靠出卖廉价的体力苦苦求生。继父和父亲曾经是结拜兄弟,他们一起对天发誓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有难时父亲和他一起共苦,继父飞黄腾达之后就变成一个极为自负的人,他把满嘴谎言油嘴滑舌当成一种能力,身边的人也这么认为。福来了当然不能同享,渐渐地,他和父亲产生了分歧。而母亲也跟风盲目崇拜这些快速致富的投机者,那年,母亲撇开我和父亲跟着继父远走高飞,忠厚老实的父亲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女人跟别人私奔。父亲勤劳守信但是一生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不久在悲愤中死去。

      继父娶了母亲并没有善待她,他把美好的一面和完美的形象留给外人而对母亲家暴。我爱你。继父曾对母亲每天重复着这句话,而他却用自己坑蒙拐骗的钱在外面花天酒地。小时候,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继父活得这么滋润,而老实巴交辛勤干活的父亲却过得如此狼狈,想到这儿我就莫名地悲愤。周围的邻居看不下去继父的暴行纷纷指责继父,继父就采用了冷暴力,他关上了房门,无人监管之下他就更加为所欲为,甚至当着母亲的面扒下情人的衣服。这种冷暴力令母亲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母亲去世后,继父或许是良心发现,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给我打一笔生活费,尽管我觉得他对我的财务输出是对我的一种侮辱,但是我又不得不接受这种依赖,我没有能力飞出校园,这样的状态一直折磨到大学毕业,毕业即失业,直至到现在我还是养活不了自己。

      在自责里无人指引我的方向,这是属于我的能力问题,只怪自己不会规划以后的人生。虽然穷困潦倒,平时的我还是会努力去过一种伪精致的生活,坐在空旷的咖啡厅,自带用帆布包裹的红薯再配上几十元一杯的咖啡,提醒着路人我时刻在尽力靠近周围的一切,仅仅依靠物质换来的愉悦给自己提供唯一的精神食粮。年龄增大带来的荷尔蒙以及父亲的遭遇也时刻提醒自己,男人一无所有就会丧失□□权。

      父亲是我的榜样。在没有能力支撑一个家庭之前我绝不会结婚,以防同床异梦的妻子随时私奔。对于女性的崇敬又让我深陷矛盾,我不敢侵入她们,怕她们疼,如果她爱我,我更不敢,她们可能会更疼,我爱着她们,略带羞涩腼腆,就这样远远地看着她们。

      而这些顾虑被继父点破,人如同沙粒一般,既然微不足道更应该胆大放肆。有了继父的一次教导,那天在办那事儿时,在扯淡的艺术面前,我撕掉了一层层面纱,就像醉了酒一样沉沦,直至发现我身下的女子没有拒绝也没有反抗,我才知道自己是一个混蛋。我爱你的画作和才华。一个女子说。这不是扯淡吗,这跟才气没有关系。我说。本以为那事儿可以水到渠成,可以醉心爱一回,在火急火燎中,就在我的正上方,突然掉下来一坨温润湿滑的东西。出于好奇,我放在鼻子面前闻了一下,ca,这不是便便吗,并且还不像是人的便便。

      我一下就没有了兴趣,我赶紧穿好裤子观察屋顶。一个毫无规则鸡蛋那么大的一个窟窿露了出来,那便便就是从那个窟窿里漏出来的,还有一坨在犹豫中被挤压缓缓露出头来。这事儿我也没有多想,楼上楼下发生什么,譬如撕咬谩骂家暴偷情或者在幸福里的陶醉,其实只是隔了一层水泥板,大家心知肚明可是就是不说出来。楼道里不断有人出现,但是楼道依旧和荒漠一样。你走吧。我给了足够多的小费打发了身下陌生的女子,一直把她送出仄仄的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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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顶的那个窟窿却像幽灵般提醒着我应该敞开心扉去接受关于周围的一切,比如用同样的方式看看楼下的邻居此时在做什么,在想什么。我推开布满蜘蛛网的门窗,丝线般的细雨夹杂着一团团云朵从窗台飘过,这才是城市森林该有的样子,静谧而深邃。此刻,楼底宽阔的马路偶尔有几个似蚂蚁一样的人影,这告诉了我世界是真实存在的。楼下的那些人影太远太朦胧,我得找个近一点的来相识,那就楼下的邻居吧。我不知道将要结识一个什么样的邻居,我想楼上的人一定是和我一样一手捏铁锤,一手扶着凿子,蹑手蹑脚地去凿穿这个冰冷的水泥地板,也和我一样生怕惊扰到别人。

      凿了一个星期我才凿出鸡蛋大的一个小窟窿,我只能看到楼下的一个墙角,那个墙角污秽不堪,墙体是黄白相间的油污,地面是一堆乱七八糟的生活垃圾,在阳光的照射下,一些苍蝇寄生在那些奶粉罐和尿不湿上面,房主一定是一个邋遢的人,还好有阳光照进来,阳光还可以照在一个皮肤白净的婴儿的脸庞,婴儿奇怪地看着屋顶,他的眼眸只剩下这个绝壁一样纯白的楼板。后来,他哭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他受到了冷落,还是被疾病和饥饿缠身,还是看到了窟窿里的眼睛,这些都令他不安。总之,任何人的关注对他来说似乎都是一种侵犯。

      “哭什么哭,再哭就给你扔到河里喂鱼。”一个熟悉的女人的声音传了出来。“你是要再这样嚷嚷,就把你的嘴撕烂。”那个女人穿着睡衣气势汹汹地来到婴儿旁,我看不清那个女人的脸,只是从上面看到她的身形苗条纤瘦,在屋里她戴着黑色的遮阳帽,脚趾涂着鲜红的指甲油,手里拿着奶瓶呵斥那个婴儿。我仔细辨认了一下,这个女子的确是飘飘。

      我听小道消息说我们居住的这个公寓是一个三不管地带,里面鱼龙混杂,尽管住的是高楼大厦,但是大多数人都是在底层挣扎。我经常从长长的走廊看到一个个背包客匆匆赶路,一个个瘦骨嶙峋的拾荒者,一个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每天带回不同的男人过夜,还有耍猴的艺人也借助楼梯间几平米的空间展示自己的才艺,猴子在皮鞭的淫威下被迫臣服,人们看不到猴子的委屈只是称赞耍猴人的能力,我看到猴子惊恐的眼里写满了屈辱,猴子在皮鞭的恐吓下为了自保而龇牙。你再不听话,我把你卖给火锅店。耍猴人训斥猴子。

      后来我才知道耍猴人不是戏言,我们这幢楼的一楼商铺形成了一座美食城,一排排火锅店排列整齐,一到傍晚,沿街的树木上挂着被宰动物的尸体,待宰的羔羊在街道两旁的鲜花地里狂欢。寒冷的冬日,雪花纷飞的夜晚,三五成群的男人喝着冰啤,涮着火锅吹牛皮,喝得大醉后就会到二楼的KTV寻欢作乐。在豪华的包间,伺候他们的都是一些外地来的打工妹,这些妹子常常工作到深夜,有的甚至在凌晨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简陋的出租房。我从窟窿里可以看到楼下婴儿的围脖上还印有某某KTV的名字,婴儿哭得时候那些眼泪流在那些绿色的字体上,从一出生这文字以及这世界就给她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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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忍不住从窟窿偷窥,可以俯视楼下住着的那对男女,那个叫飘飘的女性在几年前我就认识。

      第一周他们衣着整洁,脸上的气色看上去不错,这种伪精致的生活持续了一段时间,他们没有厨房也不做饭,桌面凌乱摆着外卖和便当。后来可能是他们的钱花光了,他们才开始早出晚归去工作。他们把婴儿固定在一个宝宝椅上用布包起来以防婴儿挣脱,他们在宝宝椅的四周用铁皮围成一个正方体。“亲爱的,我们爱你。”飘飘说,这句话可能是真的。自从患了生存困难症,我才理解了这些生子而不愿意抚养的年轻人,条件不允许他们去深爱一个人,因为便当和房租很贵,足可以花掉一个月微薄的酬薪。

      没过多久,那个婴儿总在半夜准点开始啼哭,这哭声让我坐立不安,我不想听见楼下飘飘的对骂。他们对骂的主题总是太单调,都是一些关于生存和工作的琐事,他们悲伤和乐趣都是在工作中产生的,工作的地位已经远远高于他们的□□本身,他们的一天除了睡觉就是工作,或者在谈论复杂的人际关系。

      飘飘:“嫁给你真的后悔死了,要不是看在娃子的份儿上,我早就跑了。你看看你,一个月的收入还养不活你自己,你当初为什么要娶我,娶我就是害我。都怪我自己当初眼瞎,找了一个无能之人,当年真应该听父母的话嫁给镇上那个有车有房的老头。”

      听到这话,我立马对号入座,浑身冒冷汗,有些事实很扎心,我们这些没有人脉资源的年轻人,就业机会稀缺,凭借个人的能力想要改变人生真的有点渺茫。没有实力的青春犹如野草,刚长出新芽就被抹灭。飘飘说的话我理解。做男子也难,他就那么靠在墙角里,把头撞在墙上自责着。我可以从窟窿里看到他撕心裂肺,他无力救赎自己,更无能去挽留一段婚姻。

      婴儿是无辜的,在墙角,他不理解成年人那些变幻莫测的幻想,楼宇里大家彼此相识,在伤害中一起成长,长大成了一个个与世道相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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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楼下的男子打开门走出去,就再也没有听到他的声音,或许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这样结束了。

      飘飘似乎没有固定的工作时间,有时早出晚归,有时一整夜不回家。有时也会带一个男人回家,而过几天又会变成另外一个男人,她换男人似乎比换衣服还勤。看到这些,我只会微笑着摇摇头,身体是她自己的与别人无关,渐渐地,这些我都理解了。多年前,在那个死莽汉面前我和她之间可以无视人的存在,而现在看到她,陌生而羞涩。

      我关心那个婴儿,因为只有婴儿才不具备伤害别人的能力,等他长大了满身犄角我可能就不会再去喜欢他。飘飘用红色的布匹把那个宝宝固定在椅子上,然后关门出去工作。在宝宝椅上挂着一个装满乳白色奶汁的奶瓶,宝宝椅的左边放着一叠童话绘本,看到绘本我就觉得无数道绳索束缚着我,而这个婴儿还没成型就开始矫正他的成长,就像是从模具里面注塑成型的器物,而这器物还必须可以装东西或者做成耗材,不然就是废物。那个婴儿还是被固定在那个墙角,他吐着泡泡伸出粉嫩的手去抓取奶瓶,奶瓶的线突然断裂,奶瓶掉在地面。婴儿大哭。

      飘飘已经多日没有出现在楼下的房间。于是我用绳索做把那个婴儿也从楼下吊了上来。我要收养这个可怜的婴儿。我给他换了一个名字,叫暖宝宝。

      楼上那便便呈放射状铺在我那蓝色的桌子上我也能承受,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怪味,为了找到剖析这股香味的来源,脸皮薄的我居然厚着脸皮谨慎地敲开了我楼上邻居的木门,里面居住的就是那个看起来颓废慵懒的女子。她的面容娇美,头发凌乱,眼神让人捉摸不定。她打开门的瞬间我能感受到她房间里的温暖。正值冬日,外面都是一群在乱风中摇摆不定的树,它们在呜咽声中扭动着腰肢,和屋里那一排静止不动的香蕉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女子居住在复式楼里,屋子的大厅里面没有装修,保持着水泥地板和一处开放式厨房,墙角落里摆着一张单人床和一个大书柜。顺着旋转式的楼梯可以走到二楼,二楼是一个百十平米玻璃构建的阳光房,里面有两座几米高的假山,假山旁种植了几棵香蕉树,香蕉树上还有几只调皮的猴子爬来爬去,这几只猴子见到陌生人的到来就呲着牙,用质疑的眼神睥睨着我,这是我喜欢的原始的没有被驯化的洞察力。

      我说明了来意,只是想了解一下便便的来历。说这话时那女子脸红了。不好意思。她说,你等一下。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女子的名字叫贝贝。我站在客厅里焦急地等待她出现,不经意间看到她那张简陋的木床上张贴着非常熟悉的画,是的,那张画就是我高价卖出的那张《女子的水纹脸》,她还将那张画重新裱了一下,画面显得更加生动。原来我的画作是卖给了与自己一楼之隔的邻居。

      等她走出卫生间,我看到的是一个冷艳的身体。“你不记得我了?我可记得你,你还把我的身子晾晒在蓝色的桌子上,你躁狂地把我的影子泼洒在楼顶等待阳光映照在脸上,你手里无力地拿着刷子垂头丧气地等待阳光的那一刻,我也画下了你。”她说完从床底也拿出一个绘本,她找出其中的一张图片,那图中是一个年轻帅气的男生,那男生有点丧,眼神有些无助,我居然也能理解他内心的矛盾。“我知道你已经不记得我了,可是我依然记得你。”她说。

      确实,我不记得那个蓝色桌子上躺着的女子细致到毛孔的样子,我只知道□□躺在桌子上就是□□,这些静止不动被大家公认的物质丝毫阻止不了我对她精神层面的认知,当时我想把她的想法剖开,晾晒出来让大家看看她的精神状态,显然,我没有能力表达出任何一个人的想法,所以自责,包括自己的无知和无能,有一种焚身的欲望。

      我已经忘记了我是来寻找便便的来历。这一幅画被人珍藏让我有一种羞涩感,也对她产生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尊重和感激。只要有一个人认可我的涂鸦,愿意和我同流合污,在精神层面我就可以为这一个人而活。我给这个叫贝贝的女子跪下来,最好是来一次精神的融合,在饱腹或者饥饿的时候,像小狗一样赖在她的身旁,最好,她和我一样,也愿意挣脱一切桎梏和枷锁,犹如草原上奔跑的野马,瞬间释然。

      “喂,不要想了,你醒醒。”贝贝对我说:“真的不好意思,我得告诉你事实。我有一个富有的中年情人,一直保持着物质与身体交换这种生存关系,与感情无关。半年前,我叫他高价买下了这幅画,因为画中的主人就是我自己。我非常喜欢这幅画。遗憾的是你已经不记得我了,不过也值得欣慰,说明你涂鸦时真的没有其他的想法。”这话也确实说到了我心里。我确实没有任何想法,就连苍白的颜色也懒得刻画,更不用去记忆躺在桌子上的一个人。我得感激这个女子,她是唯一承认我的照片具有价值的人。我愿意为她去做一切,包括跪下来友好地亲吻她的脚趾,那都是自己的身体,没有什么不妥。

      贝贝:“真的很抱歉,我得解释一下这个便便的来历。曾经,是我自己出于好奇只是想看看别人是怎么生活的,我就凿下了鸡蛋那么大的一个窟窿,只为看到楼下的人如何涂鸦拍照。为了不打扰到你,引起你误会,我把这个窟窿凿得很小,这群调皮的猴子总喜欢在屋里倒腾,它们调皮的时候把便便塞到了这个窟窿,便便落在你的桌子上,对此我深表歉意。”

      “没有什么事是我不可以忍受的,反正我来到人间都是一场惊奇的体验,不需要道歉,我理解。“我说。

      “真的吗。”贝贝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她继续说道:“今天,你闻到的便便才是真正的人的便便,哦,这该死的信任感,让我把一切秘密都告诉了你。总觉得你是一个可信任的人,一个可以倾诉的人,因为关于周围的一切你似乎都不在意,我得带你去看看笼子里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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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在靠右边的墙角,我看到一个关在笼子里的女人,她的头顶是一盏15瓦的钨丝灯泡,米黄色的光线照在那个人的后脑勺。她的头发很长,呈S型垂坠于后背。

      “人怎么会被关在笼子里呢?”我责怪贝贝:“人都是上天的精灵,天性喜欢自由,你把她关在笼子里,她的□□存活于水深火热的生活,她的想法和对世界的认知也还停留在原始的荒漠。你应该把她放出来,让她触摸这个世界。还有屋子里的这些猴子,你应该放它们出去,让他们放在森林里放飞自我。”我皱着眉头说,看到这些被关起来的人物真替他们担心。还好贝贝没有生气,她坐在床边那个有几朵浮云飘过的飘窗上,“自由到了极点就会作茧自缚,我就是这样想的,爱恨到了极点也会不由得想束缚或者被束缚,包括所有的想法都必须无条件的接受彼此地融合,这样才会爱得痛彻心扉。”

      “这话说得好。”我说。可惜,说到爱情的时候就觉得那是一件缥缈的事情,首先得去创造条件去相识,在孤独里卑微地恋爱,一起去热闹的街市饶有兴趣地刷存在感,而这些都足令人疲惫,懒得也不想去追,就像是一块油腻的肥肉放在嘴边也不想着去尝一口,随时都有一种想自我了断的意思,所以就不想伤害任何人了。想到这儿,我一再警告自己,对于身边的人,不要有任何幻想和想法。

      我大致对楼上的女邻居贝贝有了第一次接触,这是我生平第一次主动接触一个邻居,当然要不是便便穿针引线,我想我也可能一辈子也走不进别人的房间。那个笼子里的女人在我眼里可能只是一个幻觉或者艺术品,不管怎样,我对贝贝心存感激,已经超越了一切道德的束缚,她喜欢做什么就让她去做吧,总有一个合理的理由驱使她去做一件事。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可以带来安全感。而暖宝宝的出现打乱了我的生活。暖宝宝可能是被关得久了,哭的次数多了就没有了眼泪。我得想办法去挣奶粉钱,在没有饥饿的状态下他的哭声少了很多。

      我把暖宝宝关在屋子里去二楼的农贸市场买菜,因为前两天广播通知雪天要来,整个楼里的人都在讨论如何买到新鲜便宜的储存起来,我觉得那种争抢食物的画面实在是滑稽可笑,尤其是那种抢了很多东西的人那种得意的神情着实令人悲哀。等我慢腾腾地靠近一把芹菜的时候,从身体两侧以及身后立马钻出来出五六只手,这些人从别人手中抢夺食物的本领确实是练得不错,就这样好好一把芹菜被这些人四分五裂,我手里只剩下几片菜叶,唉,算了吧,不和他们争抢,对于他们的脸,我甚至不想去多看一眼,不管是大妈和大爷,作为一个代表未来和希望的年轻人,我承认争不过他们,输赢都是无理,也没有任何意义。在那个空旷的超市,货架上的货物被洗劫一空,我手里拿着几片鲜嫩的芹菜叶茫然失措,这种木讷居然被贝贝喜欢上了。在超市出口,贝贝给我拍了一张照片,就是我手里拿着的几根芹菜叶。“我理解你的无能为力。”贝贝说。

      一瞬间,我很感动。只有贝贝承认我的无能和懒惰是一件可以接受的事情。在她的鼓励下,我拿着那几片芹菜叶儿回到房子里等待雪天的来临。我喜欢倾听密闭空间之外那种像狼一样呜咽的凄厉声,那样我就可以本能的缩成一团,安心地看着房子的四角。可是没有等到这些惊心动魄的声音,只有暖洋洋的阳光照在屋子里。我等了很久才知道雪天暂时不会来了,广播里都是骗人的,我找出胶带纸把那个灰色的谎话连篇的广播层层密封,也不想听到外界的声音,我知道世界很大,可是已经不再想去了解它了。

      我向暖宝宝道歉我的无能。电饭煲里煮着吃不厌的土豆红薯,我把菜叶放在开水里面烫熟,准备放上菜油和酱油凉拌。暖宝宝向我伸伸舌头,吞咽了一下,在密闭的环境下他已经没有了哭声,或者说他的哭声没人关注,这种欲哭无泪的感觉我也理解。我把他抱起来,“你是暖宝宝,有幸能遇到我这种和你一样的巨婴。”我说。我得想办法弄到一杯奶水。

      首先得有奶,我试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任凭再努力也挤不出一丝水儿。哦,错了,得找贝贝。我敲开贝贝的门。喂,你把衣服脱了吧,我说,小家伙需要吃奶,把你的奶挤出来给他吃。贝贝被我的话弄得一头雾水,我告诉了她我收养暖宝宝的事,贝贝半信半疑,最后还是笑了出来。

      贝贝:“这奶水不是轻易挤出来的,首先得有孩子。”

      我说:“怎样才可以生一个孩子呢?”

      贝贝:“那就是灵与肉的结合。”

      我说:那要怎么做?

      贝贝:我也说不清楚,你看看猴子们吧。

      贝贝把我带到她房子二楼的假山旁,“这是一公二母。\'\'贝贝说。在那个透明的玻璃房子里,两只猴子愉快地追逐,它们在假山上攀爬,在芭蕉树上跳跃,过了一会儿那只公猴子开始对其中的一头母猴子展开攻势,母猴子露出通红的屁屁非常顺从的等待公猴子跨骑动作。它们猥琐起来的时候真的是太放纵了。我羞涩地从指缝里看到了辉煌的场面。人也这样,只有这样才会怀孕,怀孕生子的女子才会有奶水。”贝贝说。

      “哦。”我应付了一句。心潮澎湃依旧面不改色。我担心那只母猴没有爱情会很疼,我把手捏得紧紧的,为这只受欺负的母猴担心,这让我想起小时候,半夜里,母亲总把我哄睡着后偷偷爬到父亲的床上,在父亲的拥抱声中她受到了欺负发出了痛苦的声音,这让我对父亲产生敌意,而清晨母亲和父亲亲昵的动作又让我感到失落,我觉得我对母亲的同情没有得到她的回应,我一连几天都不想搭理他们,后来我才知道为了完成伟大的创举。为了消除对这种低级趣味的误解,我了解到这些猴子在哼哼唧唧中主要肩负的还是传宗接代的使命,他们不仅仅是为了快乐。当我得知了这几只猴子的来历也体谅了这些跨骑动作。它们再不加班加点去繁衍就会灭绝,这也得感谢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造化,先给一点欲望和甜头然后再让衍生的万物在苦难里煎熬。

      7

      暖宝宝一天天成长,我知道有一天她会和我一样高大,然后怒目圆瞪犹如惊弓之鸟,世界之大,他同样会寻不到栖息之地。那天,我在墙角像猴子一样学会了鉴定暖宝宝到底是不是一个罪恶的种子,至少在他成长之后不要伤及我和周边柔弱的人,其实我更多的是喜欢小孩或者乖巧的小动物,我会对他们做一个天真的鬼脸。人一旦强大起来就会横行霸道蛮不讲理,内心就会腐烂,我惹不起他们,只能躲起来。我清晰地记得暖宝宝在墙角那抹暖阳下玩弄她的手指,在绣着荷花绿叶的襁褓里,她嘴里涂着泡泡,头仰望着蓝天和刺眼的烈日。在这样一间房子里可以看到外面的太阳,只是阳光触不可及。

      猴子的表情让我忘记了寻找母乳这个初衷,我两手空空回到暖宝宝的身边,不知如何是好。我给他喂了一口红薯和土豆,他咀嚼了几口又吐了出来,我知道我这个二十多岁的巨婴和暖宝宝一样根本就不会照顾自己,更没有能力养活别人。我看了看封闭的房间,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或许雪天真的要来了吧,每次雪天要来的时候,总有一群人不征求我的意见直接把我的房门封锁了起来,这次肯定也不例外。

      被封的次数多了,我也懒得去询问原因,原因也只有一个,那就是雪天要来了。我放下自尊拿着那仅剩的一点抢来的芹菜敲着门,我想向门外的人请求帮助,门外没有任何声响。风在窗台上掠过,留下的只有呼呼的声响。我拿起手机,按照电话薄上的名字挨个儿拨打电话,可是都没有打通。只能去相识新的朋友。

      楼下的飘飘和一个男人离开之后安静了一段时间。在一个深夜,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群人在楼下搬东西,我打开窟窿看着楼下,他们把一个个纸箱盒子整齐的摆放在那里,他们把楼下的房间做了仓库,房间里摆满了各式冰柜,冰柜里面装着点心以及生活物资。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美食令我垂涎。我把这一个喜讯告诉了楼上的贝贝。

      为了方便沟通,我和贝贝决定打通我们房间之间的那块水泥楼板,我用凿子和铁锤花了一周的时间凿开一个直径一米的大洞,然后毁掉几把椅子做成了一把木梯。这样我和贝贝之间就没有了隐私。每次我偷偷拿走一些楼下的美食又重新堵住那个被我凿开的大窟窿,凭良心说,每次我不会拿很多的食物,在没有通过劳动创造价值之前,每食一粒粮食就是一种浪费,这种自责已经伴随多年。暖宝宝喝着我偷来的奶粉,在贝贝的细心照料下,他长得乖巧白净,他可以对着窗外的阳光自由地呼吸。

      关于暖宝宝的性别还是贝贝告诉我的,我也不想关注性别,只要是柔弱的生物都是可爱的,看到他们就有一种想保护的欲望,而一旦他们强大起来,除了祝福他们之外就是防备他们的攻击,人一旦强大起来很可能会为非作歹,所以在他们强大之前我就得离开。贝贝是一个细心的女子,她像一慈母一样照料着暖宝宝和那几只猴子。我一直担心在这样封闭的房间养育的孩子以后该怎么生存,其实我也没有资格考虑这件事情,一个不结婚也没有能力养育孩子的人不能繁衍后代,没有养育孩子的经验甚至也不想去学这种经验。我也不敢告诉暖宝宝生活的痛苦,长大后也不想让他成天困在这间房子里胡思乱想。

      有时候我看着暖宝宝非常陌生,她恐惧无助的眼神又让我对她充满怜悯。如果她的眼神是嚣张或者邪恶的我很想把她重新扔到楼下的仓库里,只是我害怕一个人长大之后可以对别人发号施令,可以在普通人面前专横跋扈。人是平等的,人人一样。可惜暖宝宝总是那么无助,而我除了给她安慰,告诉她生活必须循规蹈矩做人要讲道理之外也不会教她什么。空心是对自己的侵蚀,搞不好还会误导她,令她成为一个无用的人。

      如何教育好暖宝宝这件事才是令我最头疼的。我偷偷来到二楼,还好楼下的仓库有几个书柜,里面的书确实很多,多得一辈子也看不完,我胡乱揣了几本就赶紧逃离了那里,当时好像有人发现我在偷书,几个像人一样的光点靠近我就令人胆战心惊,我慌忙逃回自己的房间盖上了木板掩饰住那个窟窿。我把书整齐地摆在地板上,睁大眼睛生怕错过每一个字,为了防止疲劳我找了一根火柴截成小段撑住双眼皮,我暗自发誓,要把这书读死。经过一夜的较量,我终于向书中的所有的知识点妥协,他们都是对的,是我错了,要是我是对的就不可能缩在这个狭小的空间不得动弹。这些毫无意义的思考令我苦恼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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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贝贝可以静下心来教暖宝宝一些基本的生活常识,她总可以把这些细微精致的生活尽量过得有趣,本来人间繁琐的礼节和人情世故就令人头皮发麻。不过,尽可能的不和人接触就可以减少一大半的烦恼。直到有一天贝贝告诉我,她的玻璃房子上结满了蛛网,我拿起扫帚捣乱蛛网的时候才发现斗大的蜘蛛在屋顶肆无忌惮的爬来爬去,不远处的城市森林已经开始长起鲜嫩的苔藓。我还幻想着这幢房子里面还有热闹的街市和人间烟火。而一切都丧失殆尽。活下来招摇的基本就是一群厚颜无耻的人,干净的人已经在困顿中死去或者隐匿,已经很少可以看见真正的人了。

      我们这幢楼或者已经被人遗忘了,真正成了三不管地带。楼下的书籍已经被我翻得破败不堪,直至有一天我感到学习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就彻底地放下,当时也无法感知世界的真实性和温暖感,我不知道对暖宝宝如何讲述亲身感知的人间的温度。我不想说谎,也不好意思记录当下真实的生活,那种碌碌无为连自己都觉得可耻,无论怎么做他长大了都笑话我的懦弱和无知。所以,我烧毁了那些留下深刻记忆的书籍。只记录偷吃的罐头和便当的数量和价格,有一天我会还上这些债务,这样活在人间我就不会自责。

      当年我只抢到一颗芹菜的画面被贝贝画了下来,她偷偷地笑。我并不觉得好笑,有些规矩对某些人是不起作用的,一件东西一旦被很多人哄抢那件东西就应该失去价值,而现实恰恰相反,我宁可去做一个没有价值的人也不愿去抢一个意义重大的东西。我严肃地说。可是说这话的时候我又不得不偷吃那些快要发霉的罐头,这些对生活的索取令自己不安。“你误会我了,我是说你是一个好人。”贝贝说。说我是好人也成了莫大的讽刺,着实令人悲哀。

      当然我得给暖宝宝的脑袋装一些东西,那样空白的脑袋闲得时间久了就会忘记还身处这个世界。可是想来想去还是想不出怎么灌输符合我心目中理想之人的内容。那些可以约束我的似藤壶一样的东西令我彻夜难眠,劈柴烧水做一次美食这些琐事过于劳累。唯一让我感兴趣的就是如何让她无知而又有良知。身边的书籍只留下灰烬,我非常懊悔当时的极端做法,当时还是有几本可以在其中找到一丝人性的光辉,而现在我的头脑已经一片空白,我真不知道如何教人,也明白人性是不可能教出来的,那玩意儿应该和吃饭□□一样与天俱来。

      当下之际就应该让暖宝宝吃饱穿暖,愉快地过好每一天才会迎来第二天的美好。那天,在墙角落里,我教下了暖宝宝认识她人生中的第一个字“人”,那是一个简单的字体,这个字的一撇一捺分别是良知和信仰,是它们支撑了文明。

      暖宝宝记忆力超人,她很快就复制了我和贝贝头脑里的一点点知识,或许是她到了渴求知识的年龄,每走一步她都要问一个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走不出这个房间?她问我。当时她趴在窗台上眼巴巴地望着那群建筑,建筑物上已经长满了杂草,有几个露台上面已经长出苍翠的松柏,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花。这种有着顽强的生命力的植物提醒了我,房子外面还存在另一幢房子。

      我一直以为那扇房门被永远地封上了,直到用力撬开门的一刹那才知道,锈迹斑驳的铁门已经被氧化得不堪一击,铁锈似繁星一样落在大门口,呈丝状的铁门像锯齿一样露出血盆大口。在皑皑白雪里,我拉着暖宝宝的手奔走在无人的街道。偶尔还是有几个人躲在温暖的房子里喝酒划拳,暖气和寒气在玻璃上交汇形成朦胧的雾,隔着雾,他们的嘴巴不停地蠕动,可能是在大口吃饭,要么是在谈生意如何剥削别人,他们骄傲无知的样子让我想起了猴子,我想我应该爱猴子多一点。我也没有心情再沿着街道走下去,所有的房子都是一样的,所有的街道都是一样的布置,和人生一样一眼就看得到头。那样走下去自然见不到不一样的风景,不一样的人。于是我拉着贝贝的手顺着楼梯爬到了贝贝的家。我还是和以前一样粗俗无礼的捶打她那扇门。她的门也同样被腐蚀得变了形。我轻轻扣了一下,门瞬间轰然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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