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日》橘子帕帕

53、第五十三章

　　媒婆有些犯难，她自打李项来了太平县，就隔三差五上门给他说亲，可他总是推说初一还小，并不急于此。

　　后来初一长大了些，灾星的传闻散布出来，还对李项有意的那些姑娘妇人便都收了这个心思，她登门的次数便少了。

　　尽管如此，她对李项的印象不差，每次上门就算是拒绝她，说话也温和有礼，待人诚恳。

　　当然，以她识人无数的眼光自然也看得出来，李项并不是道貌岸然地在找借口，他是真的无心情爱。

　　和当初的林薏一般，这等人若不是自己开窍，单凭旁人规劝，怕是极难的。

　　媒婆却不愿放过这个机会，她目光坚定，铁了心要细水长流，相信如此温婉动人的林姑娘，总有劝动李项的那一天。

　　没想到林薏听了她的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只说自己有别的打算。

　　她告别了媒婆，便没了音讯，等到三日后，才又登门拜访。

　　媒婆起初还巴巴地等着她，后来便忘却了这桩事，甚至都以为她那日只是闲得无事拿自己寻开心。

　　又见林薏，她的所作所为却叫媒婆明白，这个林掌柜，实在有些过于雷厉风行了。

　　林薏送上自己铺面的房契，还有这些年攒下的一应首饰金银细软，以及一本写着自己铺子里现存的所有值钱料子的薄子。

　　她将这些东西一样一样地摆在媒婆面前，直言道：“这是我的嫁妆，你拿着这些，上门提亲去便好。若他应允，明日便可成亲。若是不愿，也便罢了，无需再劝。就算我心中有意，也没有日日求着人娶我的道理。”

　　媒婆傻了眼。

　　古往今来，都少有姑娘家主动上门找汉子提亲的，虽说二人都已老大不小，但还是怎么听怎么不像话。

　　可她见林薏一副铁了心又理直气壮的样子，这姑娘似乎把男女姻缘看得和生意买卖差不多，买定离手成交结账，果断极了，一点没有要拉扯的意思。

　　她心中欲哭无泪，感叹这事八成要完。

　　依着她的想法，李项听了这话，不得气得七窍生烟，觉得这女人是在侮辱他？

　　奈何林薏心意已决，媒婆只好依着她的意思，战战兢兢地拿着那些东西去了李家。

　　赶上初一不在，只有李项在家。

　　等她迟疑地把那些话说完，小心去看他的脸色时，果然见他神情严肃，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

　　下一刻，怕不是要把她打出去了吧？

　　没想到他沉默了许久，却说：“东西留下吧。”

　　媒婆一愣。这是...同意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劝说了这么多次的李项，竟然一句推拒的话也没说，还要收了林薏的东西。

　　这下她免不得要想，是不是李家穷苦，到头来还是财帛动人心？

　　一有了这个念头，她对李项的好印象一抹而空，顿时还多了几分轻视。

　　她讥讽道：“你可想好了，这女子提亲，你可算是入赘的。若是传出去，只怕好说不好听。”

　　李项像是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只是淡淡回了一句：“你自去回复那姑娘，改日我登门拜访亲自去说。”

　　没想到他竟也如此直白不识好歹，媒婆顿时有些恼，心道这两人倒是绝配，面皮都厚得很，哪有亲事自行解决的？

　　她一甩手：“罢了罢了，谁爱管你们的事。”转头便出了李家，心说再也不来了。

　　没出两日，太平县就开始有传言，看上去老实本分的李项看上了成衣铺的林掌柜的银钱，上赶着巴结人家要入赘。

　　林薏还不知媒婆赌气不愿来告知消息，本以为此事就此作罢了，心中有些失落，却也不愿再厚着脸皮去追问。

　　在她这，任何事只要鼓着劲儿做一次也就得了，断没有死皮赖脸再二再三的可能性。

　　可听到传言，再去媒婆那打听，得知他竟留下了她的东西，她登时又窃喜起来。

　　在她看来，李项绝不是那种会为了钱财动心的人，既然收了她的东西，是不是意味着，他对她也有意？

　　再隔一日，果然等到了李项上门。

　　他还是那身利落的短打，看上去好像特意梳洗过，头发束得一丝不苟，全无平日的随意，看上去精神了不少。

　　他来时正赶上晌午，太平县最热闹的时辰，人来人往乱糟糟的，认得的都忍不住多看上他几眼，而后不怀好意地窃窃私语。

　　李项手中提着个包袱，不理会那些闲言碎语，闲庭信步进了林薏的铺子。

　　林薏本不是个容易害羞的性子，此刻也觉得脸颊有些发热，不知该如何开口。

　　李项也没让她等，一进门就大喇喇地坐了下来，摊开包袱，正是她那些东西。

　　他把东西一一摆放好，分毫不少，而后才专注地看着林薏，半晌不说话。

　　林薏脸烧得通红，原本的恣意果决在这个人面前方寸大乱，吞吞吐吐地说道：“你...你...”

　　“还未问林掌柜芳名？”没等她说完，李项便打断她，语气有些轻佻。

　　林薏微微皱了皱眉，还是答道：“我叫林薏。”

　　李项点点头：“林薏姑娘，咱们几时成婚？”

　　他这话说得就像在问“你吃了没有？”一样随意。

　　林薏一时答不出来，不吭声了。

　　他的目光始终盯着坐立不安的林薏，十分有侵略性，让她有些不自在，总觉得他和平日不大一样，似乎有些莫名的霸道。

　　林薏虽然也是个开门见山的性子，可听他问得如此直白，心中却有些不舒服，自暴自弃地赌气反问道：“那你想几时？”

　　听出了她语气中明显的不悦，李项挑了挑眉，答道：“自然是越快越好。”

　　林薏语塞，没想到他比自己还猴急。

　　“不如这样。”李项又说：“左右也不过是一层窗户纸的事，何必还要麻烦去成什么亲？你既然先说破了，也不好让你再多等，那今日我们便洞房如何？”

　　他话音一落，便站起身来，逼近林薏。

　　才走了两步，林薏下意识连连后退，一边退一边才反应过来他方才说了什么。

　　她脸涨得更红，这次却不是羞红的，而是气得要命。

　　怎么也没想到李项竟然是这种人，难道从前的那些，都是他伪装的假象？

　　急恼之下，眼见他离自己越来越近，林薏压下心头的惧怕，一把抄起墙边的立着的扫帚，狠狠地朝李项打了过去。

　　李项眼眸一沉，并未躲闪，任由扫帚“啪”得一声打在了自己身上。

　　林薏这一下可谓是使足了劲，打得结结实实。

　　她没想到他躲都不躲，不由一愣，顿又有些心虚。难道自己听错了？

　　却听他冷哼一声，又说道：“哦，对了，往后还要劳烦你受累，把这铺面卖了。到时候置一处宅子，咱们好一道过日子。反正我可是没有银子，林薏姑娘这么富贵，养我这个闲汉，想来不是什么难事，对吧？”

　　他越说越过分，末了竟还摆出一副要死赖着不走的架势。

　　林薏气得浑身颤抖，举起扫帚又朝他挥了过去，边挥边骂道：“滚！你给我滚出去！”

　　她一边打，一边将李项朝外赶。

　　李项没再出言刺激她，就这么被林薏赶了出去，外头的人听见这处吵闹，纷纷聚上来看热闹，乱哄哄地围了不少人。

　　李项似乎有些不甘心，又见众人指指点点，像是面子上挂不住，只好灰溜溜地离去。

　　林薏这才松了口气，暗恨自己识人不清，又见周围的人还在议论纷纷，气恼地又抬起了扫帚，见人便打，将看热闹的人都打散才算了事。

　　等人都走干净了，林薏回到铺子里关了门，这才落下泪来。

　　自己还真是愚蠢不堪，仅凭一时冲动就想托付终身，结果却落了这么个下场。

　　打那以后，她便再也没有了多余的心思，李项也没再从她门前经过。

　　谣言渐渐平息了下去。

　　直到后来，她偶然又遇上那媒婆，听她说起整个太平县的人都在替她鸣不平，那灾星一家果然没什么好人，幸亏她没有倒贴上去，她才觉察出有些不对。

　　若李项真的是那种贪图钱财之人，怎会把那些东西给她送回来？又怎会轻易就被她赶出去，不再纠缠？

　　难怪最近她总觉得遇上的都是好人，谁都要朝她温和一笑，连新客都多了不少。

　　林薏没有想到，区区谣言，会有如此之大的作用。

　　那若是当初传扬出去的，是她看上了李项，非要拿出自己的身家倒贴呢？

　　要是那日李项直接拒绝了她的提亲，托媒婆还回东西，她相信媒婆绝不会替她遮掩此事，只怕不出半日就会人尽皆知。

　　难道...他是在保护她的名声？

　　林薏没有冒然去找李项寻求答案，只是默默将此事埋在了心里。

　　后来经过有意无意地打探他的消息，她更加笃定，李项绝不是那日表现出来的样子。

　　又过了许久，二人在街上相遇，林薏主动拦住了他的去路。

　　李项正要再故意激怒她，林薏已经开了口：“你不必装了，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两人心照不宣，相视一笑，泯了恩仇。

　　从那以后，李项还会从她门前经过，她有时会请他进来坐坐，泡一壶茶，有时又不会。

　　他来时，也不会再假装成别的样子，只是默默喝着茶，偶尔会与她聊上几句，大多时候还是在听她讲从前的事。

　　林薏忍不住会想，兴许她是这太平县，唯一一个见过他最真实的样子的人。

　　有时会觉得莫名满足，有时又觉得不够。

　　她明白，在那些李项在意或者不在意的人面前，他都会伪装成另一个模样。

　　唯有在她面前不会，可能只是因为，她与他毫不相干。

　　林薏再也没有提过成亲的事，她明白，如果想要维持现在的关系，就只能把一些东西深埋在心底。

　　那一次提亲，或许在李项心里，只是她的一时冲动，过了也便罢了。

　　她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心思藏得很好，甚至连她自己都开始觉得，或许过往的那些心动，都只是错觉罢了。

　　唯有一次，她鬼使神差地叫住要走的李项，说了一句：“其实我本名叫如意。”

　　说完便后悔了，不知自己这是又发得什么疯。

　　他闻言，朝她笑了笑，状似无意地说道：“如意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