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稿箱》楼双双

2、***********

　　涟华
　　1

　　纤细的手指缓缓滑过发际。
　　面前人面容清秀，脸颊微侧，发如一袭青黑蜀锦，柔顺地垂在颈项，挺秀的鼻梁，丰盈的双唇，睫毛极长而密，静静地没有一丝颤动，五官精致如雕像，皮肤苍白透明。
　　美人半卧怀中，我只是轻抚他的长发，唇边挂着一丝淡漠的笑。
　　断垣，残芷。涟深，华初。
　　承锦，我在这里，我回来了。

　　2

　　大燕国年十二暮春。
　　桃李芬芳将谢，花园中却是姹紫嫣红，争相竞放，林幽小径，泉水淙淙，一个少年在丛林间钻来钻去，扑打粉蝶，笑声玎玲。
　　一名弱冠男子漫步径间，华服锦饰，顾盼生辉。浅碧色的长衣下摆逶至地上，嫩粉色的花瓣落在上边。
　　男子看着少年的身影，神色有些宠溺地笑了笑，泉水一般清澈的声音从两片薄唇中发出，“承锦，念过早书了么？”
　　我应声转过头,朝阳清辉隐隐约约打在来人的脸上，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男子眼神温柔，容貌绝美，恍惚有画中仙人之感。
　　我朝他微微笑着，跑过去抱住他，“珑文哥哥。”
　　复珑文拍拍我的头，“今日都城隍庙会，你想不想去？”
　　我欢喜地抱着珑文又蹦又跳，调皮地扁了扁嘴，“好啊好啊，一定很热闹，锦儿整日在家里，都快闷死了。”
　　复珑文神秘地笑了笑，轻声道，“不过……”
　　我好奇地抬头看看他，他笑道，“卿梓也要去。”
　　我登时拉下脸，“……珑文哥，锦儿不喜欢他。”
　　复珑文看着我的表情，忍俊不禁道，“为什么？”
　　我撇撇嘴，“他好坏，他总是欺负我，一见我便要揪我的脸……”
　　话没说完，一只白皙而形状极美的手便伸上我的脸，故意用力左右拽了两下，我吃痛“啊”了一声，生气地转过身，抬头看着身前的紫衣男子，“复卿梓！”
　　复卿梓微眯起狭长的眼睛，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锦儿，又在说我坏话了。”
　　其实我并不矮，十五岁的个子已经蹿到了珑文的脖颈处，但卿梓虽然比珑文小一岁，却比他还要高一大截。我只能气鼓鼓地跳起来，张牙舞爪道，“你……你又揪我脸！不许你揪！”
　　复卿梓蹲下身，有些玩味地看着我的双眼，“我揪你脸，是因为你漂亮，我喜欢。若是换了珑文，他求我我都未必肯呢。”
　　复珑文忍笑的表情顿时一僵，卿梓用手指缠起我一缕长发，轻声说，“锦儿，你好像女孩子。”
　　我红着脸推开他，“少乱说！你才像。”说完跑回珑文身边，朝卿梓吐了吐舌头。
　　复卿梓扬了扬眉，转向复珑文，“哥，不和你们闹了，你们快些去前厅罢，娘和大娘都在了。”
　　复珑文应了声，于是带着我随卿梓走向前厅。

　　我叫承锦。

　　我没有太多关于小时候的记忆，我是个弃子，九岁时被辗转卖到京师，幸遇复二夫人可怜领回家中，住在复家，复夫人是难得的好人，多年以来对我视若己出。复家老爷官拜当朝尚书，一妻一妾，大夫人敏柔，二夫人沉郁，两位皆是温婉美貌的女子，大夫人虽有些严厉，但十分亲切，对我也是关怀非常，二夫人年纪较小，更添了几分活泼动人。
　　复家大小公子，大公子名珑文，二公子名卿梓，珑文大我四岁，年方十九，卿梓小珑文一岁，年十八。京城人对复家公子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若哪位姑娘不知“复家二公子”是何许人，定会被一众花痴女围攻。大公子珑文温文儒雅，待人可亲，二公子卿梓则是天生的邪气，还是个小奶娃娃就到处给复家招惹麻烦，最终由珑文出面化解事端，但二公子也是天生的奇才，才华横溢，悟性极高，最最重要的是，他们两个都长着一副绝世容颜，复卿梓更是美得邪气。
　　我抬起头看着走在前面的卿梓，一身紫衣，乌黑如锦的发用一根浅碧色发带随意束起，年轻的眉眼分外意气风发，身上那股邪魅又倨傲的气质又使人不敢亲近。
　　入了前厅，向大夫人二夫人行过礼，二夫人走过来亲切地挽住我的手，道，“锦儿，今日有都城隍庙会，你与卿儿和珑文便一同去热闹热闹罢，快要过年了，我与夫人去斜街铺子走走。”我应了声，小丫头茯苓走过来，为我披上长衣，大夫人又向我们嘱咐了几句，我们便出府去了。
　　都说京师是庙会的天下。
　　在京师的各种庙会中，又当数城隍庙会最为繁华热闹。自城隍庙向东，绵亘十里，列肆三里，顺城街至至刑部街，闻名九城，可比灯市。
　　人行队伍抬着佛像，队伍的前面是舞狮，宝盖幡幢在随后，一路上杂耍的队伍敲锣打鼓，好不热闹。我头上戴了面恶鬼面具，左手里拿着一只猴头燕，右手捧着扒糕和豌豆黄，还黏在珑文的身上，晾了卿梓一人在一旁，吃得不亦乐乎。
　　珑文轻摇折扇，步履翩翩，直引得行人走过都不由得多回头望上一眼。我冲卿梓扮了个鬼脸调侃道，“复二爷，瞧你这一副冰冷模样，把姑娘都吓跑了。”卿梓看了我一眼，眉梢微扬，淡淡道，“我自然比不上珑文哥。”我讨了个无趣，哼了一声，挽住珑文的手臂道，“珑文哥，到了庙里，你去不去求签？”珑文温和笑道，“锦儿若是想去便去好了，我无所谓。”我斜睨了卿梓一眼，“哼，你一定求不到好签。”卿梓神情清冷，凤眼微挑，俨然一副公子作派。
　　卿梓与珑文的相貌乍一看很相似，细看却是截然不同。相似的五官，珑文眉眼温柔，一双桃花眼更是烟波含情，卿梓美得邪魅，细长的丹凤眼摄人心魄，灿若星辰，但眉梢入鬓，又添几分英气。

　　一路上走走停停，我不住游走于各种新奇玩意儿。待到城隍街，已是正午偏晚时。
　　步行五里长街，寒风习习，新绿始发。人群热闹，有一群孩子正甩着鞭炮满街跑。过了曲连斜桥，便到了城隍庙口。此时的都城隍庙里里外外都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好容易跟着珑文和卿梓挤进去，胡乱地拜了一圈神仙，见门口各种求签算命处愈发热闹，便拉过珑文，“珑文哥……去求签么？”珑文还是一脸淡然地笑道，“无妨，我随锦儿。”……无奈下，我在前面奔出装修辉煌的城隍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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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复珑文，复家大公子。
　　复卿梓，复家二公子。
　　复承锦，复家三公子。
　　复承锦是复老爷复云笙与四弟复 的儿子。
　　练成十天书与十二卷后，有涟华相助，可冲破人体极限。
　　复 生下承锦，病逝。
　　复云笙将承锦托去远房亲戚家中，直至九岁时令沉郁接回。

　　因为承锦的来到，涟华有了感应，在碧华池中重新生长。
　　大燕国十四年，涟华在复府重现的消息传遍江湖。
　　复府遭灭门洗劫。
　　复云笙，敏柔，沉郁被杀，复珑文携承锦逃走，复卿梓不知所终。
　　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涟华再度消失，而十二卷亦被人带走。

　　两年以后，阴阳门崛起。
　　阴阳门，有江湖第一邪教发展的趋势。教主复卿梓，单字，容。
　　复卿梓美得邪魅。杀人更是毫无血性。
　　江湖人说，阴阳门中尽是怪人，他们教主还能是什么好东西？阴阳合体的怪物，纵练成了十天书与十二卷，也寻不得涟华。纵生了倾城相貌，也得不到复承锦。
　　复承锦重出江湖。

　　两年了。
　　哥。

　　锦儿此来，所为何事？

　　哥，放过珑文哥吧。

　　复卿梓在高台上微微抬头，倨傲地俯视着我，眼神是没有焦点的冷漠。

　　“原来你是为他而来。”

　　卿梓冷冷地睨着我，“若是换了别人，或许还有转圜。复承锦，你以为你有几斤几两？你还有资格称我为兄长么。”

　　卿梓神态慵懒地揽过身旁一个少年，黑玉长发顺势垂至那少年腰际，脸凑近了那少年耳畔，呵气如兰，半晌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锦儿，在这里，你的地位还不如我的娈童。”

　　我握紧十指，遏制住要爆发的情绪。抬头，波澜不惊地直视高台上的人，“哥，两年前，我并没有做错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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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复承锦，”卿梓盯着我的眼，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你真以为我会爱上你么。”
　　我没有说话，只是执拗地看着他。
　　“你不过是珑文的宝贝，我的玩物，我赢过他的证据。”卿梓眼角上挑，微微冷笑。
　　心痛到无以复加，我捂住双耳，后退一步。
　　“如今，珑文死了，你于我也无意义了。我不想再看到你，希望你记住我今天所说的每一个字。”
　　泪水在眼中打转，我却如何也不肯离开，只觉得，如果走了，以后也许再不会相见……
　　“锦儿，怎么还不走，想看看我和她们玩些什么？”
　　卿梓轻佻一笑，揽过身旁一名蓝衫女子，女子香肩微露，轻轻“嘤咛”了一声，手指暧昧地拨弄卿梓的前襟衣带，媚眼如丝。
　　我再也无法忍受，转身飞奔出了那间厢房，跑出了“百花楼”。
　　身后，二楼的小阁中，卿梓冷漠地推开缠在身上的一众烟花女子，整了整衣衫，折扇一撑，缓缓走到窗边，挑帘望去，见那人身影已远，唇边浮上一抹惨淡笑容，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脸色竟苍白如纸。
　　锦儿，若你我注定没有结果，不如就此放手，两不相忆。
　　百花楼上，青木帘边，美人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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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卿梓狠狠地抓着我的肩。
　　“你倒是说啊，复承锦。你喜欢珑文对不对？那你为什么来缠着我！折磨我们很有趣么？嗯？你说话啊！”
　　我目无焦点地看着远方，穿过卿梓的身体，看着远方。
　　尽头，在哪里？
　　卿梓按住的手微微颤抖，“珑文死了，你就来找我，你从来喜欢的都不是我……对么？你以为我和他真的可以互相取代么？”
　　卿梓的声音冷如寒冬狂风，夹着冰粒，砸向我。他一字一句道，“……你会后悔的。”
　　说完，一把甩开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再也没有支持，缓缓坐到地上。我对自己说，一切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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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闹了。”我一把抢过他的玉壶，却被他醉眼朦胧地夺了回去，又喝了一大口。
　　我皱了皱眉，“你根本不会喝酒，给我，别闹了。“
　　复珑文扬了扬眉，眼神迷离地看着我，径自笑了，“锦儿……若我更像他一些，你是否会更喜欢我？“
　　漫天杏花如雨，落在他的身上，发上，眉梢眼角，粉白色的花瓣贴在珑文脸颊上，颜色竟差不了许多，苍白透明。
　　我低声说，“不要提他。“
　　复珑文软软地伸出手臂环住我，乌黑的发在我衣襟上轻蹭，“锦儿……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如果可以，就算是被当作他的替代品，我也愿意……“
　　我一把推开他，怔怔后退两步，“可是我不愿意！”
　　复珑文抬起头，眷恋地看着我，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脸颊，“傻锦儿……我知道，你不会放下他……我永远都不可能替代他……我是不是比你还傻？呵…”
　　珑文揽过玉壶，又一仰头，唇边绽出一抹惨淡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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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仪道长，”我作出颇意外的表情，对来者笑了笑，“怎么有闲心来找承锦？”
　　元仪冷笑一声，“我来告诉你一件你想听到的事情。”
　　我不屑地笑了笑，“洗耳恭听。”
　　“复珑文没有死。”
　　时间静止。
　　我的心狂跳起来，冲上前去一把抓住元仪的道服，他身旁两个弟子见势要冲上来，被元仪示意退下了。
　　“你说什么？”
　　元仪冷冷地看着我，“我说复珑文没有死。”
　　我抓着他衣服的手又增力几分，“口说无凭。”
　　“告诉我‘涟华’的下落，我就带你去找他。”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元仪冷笑一声，“信与不信，在于你一念之间，掌控权在你手上，你可以选择相信，也可以当我没说。”
　　“……让我考虑考虑。”
　　元仪一使力，挣脱了我的禁锢，拍了拍手，笑道，“好，明日午时，珞珈山，恭候三公子大驾。”
　　说罢转身欲走，却又停下，回头道，“三公子，纠缠于复卿梓和复珑文二人之间，迟早有一天你会身败名裂。”
　　我淡然地笑笑，“无妨，我早已身败名裂了。”
　　元仪轻蔑地看了我两眼，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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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璃墨自尽了。卿梓扶着胸口，似乎在强忍着喘息。我从未见过他脸色如此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我紧紧抱住他，话一出口，声音都是颤抖的，“卿梓哥……为什么……”
　　卿梓抬起头，眼神异常平静，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又缓缓抬起手臂，探去我脸颊上的泪痕。
　　我心痛到无以复加，看到他这样，发泄怨气似的狠狠捶了一下地面，冲他低吼道，“你这笨蛋！何必为了我……”
　　无能为力。
　　在乎的人受了伤害，却什么都帮不上。
　　每一次都是这样，恨死了这样的自己，没用又软弱。

　　擦了擦脸，“我去背你找秦昳。”说完背起他，用尽全身力气向外面跑。
　　已经失去了太多，我不能再失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