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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九八年出了几件大事儿。
      第一名,小旺飘洋过海去日本。
      第二名,我爸我妈离婚。
      第三名,赤潮乐队解散。
      第四名,她打电话扬言要“死给我看”。
      第五名,我找了男朋友。
      第六名,我摔断了腿。
      以及,王菲和那英在春晚唱了首意义不明的歌儿,看过凤凰台一采访,那英说:“不满意,我更愿意唱《相见不如怀念》。”
      这姐们快人快语。
      说的好。
      相见不如怀念。

      上面的排序根据我的第一感觉,没原因。人说你没头绪的时候就跟着感觉走,新东方不都提倡第一印象选择嘛。可能我比较舍己为人,所以最后才想到自己,自己看过什么电视了。
      BUT,我是一很虔诚的宿命论者,既然每件事都跟我周围发生了,相信,这是老天爷的旨意。也有必然联系。
      不相信?
      就拿王小姐和那小姐在春晚唱歌来说吧,如果我不开电视,她俩能唱给我听么?

      于是。
      如此这般。
      过往君子听我言。

      98年我17,小旺19。我们都大一。
      小旺问:怎么着来一天才儿童啊?
      当时我非常不爽,他妈的我为了配合家长工作,小时侯被提早送到幼儿园再送到寄宿小学你们这帮孙子还窝在娘怀里呢。
      于是我回一句:哪儿能呢,我这不是配合中国人民智育工作,下乡考察呢吗。
      当时跟小旺就对上了,后来他跟我说,不看你丫是一女的,早抽你。
      那是后话。
      反正对上的地点就是赤潮乐队招募键盘和贝司,对上的时间就是面试完以后我俩都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走出团练室——车公庄靠地铁那块儿的某间平房。
      再后来不知怎么的发现这人还行,不象很多人那么矫情。再后来队里就我俩比较铁。再后来居然有我们俩的绯闻传出。再后来他知道了我和她的事儿。
      那时侯她和我戗戗,我每天烦的要命。而唯一的精神支柱小旺马上就要当一次海客,寻找他的蓬莱仙山去也。
      于是呼那天送行,我喝的大醉。
      吐了他一身。
      听见他说,就你这德行,我怎么放心?一准儿我回来被人早踩死了。
      我还让人鞭尸了呢。
      十二月寒风冻的我哧哧的抖,我的声音豪迈的回荡在小胡同的昏暗路灯里。我摸出手机给老爹打电话。
      他站我跟前儿,突然特别认真的说,真的,好好的。成不?
      从来没看他认真过,我一哆嗦,手机摔地上。
      烂了。

      或许这个就是事情的开端。
      如果我没去见他,或者见了他没喝酒,或者喝了酒没喝醉,或者喝醉了拿稳手机……反正哪一样,都不会造成以后的事情。
      那什么,南太平洋的一只蝴蝶拍动翅膀,造成北太平洋一场风暴是吧?
      我比较相信我姥姥说那句:“人在屋中坐,祸从天上落。”
      不废话。
      说,我的手机摔烂了。
      我嚷嚷,妈妈的旺财你赔我你赔我!
      行,给。他还真掏出手机给我。反正我要走了,上日本也让鬼子玩意儿伺候伺候小爷。
      我这人有一习惯,就是拿人手机就乱翻功能。
      照相本儿能看么?
      看了千百回了,随便你。
      我知道他妈,某区不大不小的文化官员。但我没想到那么年轻。
      顶多三十。我说。
      那是,我妈跟我爸离了,过的那叫一潇洒。

      我爸开车来接我,停在胡同口。
      小旺招招手,人影融化在阴影中。这时候我才有点感伤情怀,真婆妈,我跨上车很潇洒的挥了挥手。
      爸,手机烂了,借你的玩玩。
      爸没说话,车上放着段子。
      妈坐在后座打盹儿。
      手机是别人从香港带回来的,由于功能强大,以至于爸这个电信白痴除了发短信打电话什么都不会。
      我起玩儿心,打开照相功能骚首弄姿的拍了几张。
      猴一个,什么好看的,臭美。爸说。
      我打开相簿看我的照片。恩,还不错。
      你女儿还是个人不是?
      往下翻。
      再往下
      ……
      我愣住了。
      这女人,不是小旺的妈么?
      有几张照片儿,前几张是她和爸的,在一家餐厅吃饭,想是互拍的。后几张是宾馆包房里的陈设:电视,窗帘,枕头。
      我脑子一下懵了,就像突然被人用大棒槌敲头,然后缓缓的过气,眼泪涌了上来。
      这时候妈醒了,说,猴儿,干吗呢?
      我压低脸故作专注,没有,研究爸的手机拍照。
      是么?拿来,给咱娘俩拍个。
      等会等会,好象被我搞死机了。估计没电了,明儿吧。我乱七八糟的胡说一通,她也不疑有它,处于本能和保护的欺骗让我觉得她很可怜。

      我们家并不安定。
      这么形容吧,表面上一潭死水实则暗潮汹涌。
      首先是我出生的时候,我姥姥对我这个女儿身尤其不满意。她家当年跟重庆是一地主,据说明朝还受过封赏中过举人,于是封建思想尤其严重。我妈生我以后第二天她就派曾祖(当时还没仙逝)当说客,意思就是,再添个男丁。
      幸好被我爸妈义正词严的拒绝。
      那么多年,姥姥和妈表面亲热,其实,怎么都有一层隔阂。房子,三叔结婚,小姑上学等等等等,都成了她和她以我爸这个儿子兼丈夫为媒介的争端。要不怎么说,世上最难处理的就是,婆媳关系。
      后来妈自己当了单位的处长,说话硬气了,也不屑和老太太勾心斗角。
      然后就是我十二三岁的时候,家里第一场大吵。
      为了一个女人。
      那女人我见过,年轻,爸单位文艺部门的。当时爸还让我叫她姐姐。
      直至后来他们每天吵闹,都是为了这个女人。
      我想起四五岁去大哥家,看见大姑和姑父吵架,俩人关在厨房里。我们在外头听见叫骂声和乒乓的摔东西声。我特别惊恐,八九岁的大哥气定神闲的看电视:“甭管他们。”他像个小大人一样,还跟着电视哼变形金刚主题曲。
      大姑夫妇吵了一辈子,为房子,为孩子,为职称,为工资,为洗碗,为做饭。我偷偷庆幸过,自己没有那么庸俗的父母。而他们为了一个女人,用最恶毒的词汇攻击对方,伤害彼此,推翻我所有的想象。
      那时侯我相信,世界上所有的男人女人生活在一起没有不吵架的。
      于是,学大哥的样子。
      其实心里难过的要死。

      这事件促成了我十二三岁时期的混乱。
      大哥成了学习狂人,而我开始和一些烂人混在一块儿。
      上课睡觉。
      找人打架。
      骂脏话。
      抽烟。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段时间,班主任说,请你家长来吧。
      我说请就请,怕你。
      我叫了我同学的哥,大学生,冒充我小舅。
      还记得被爸知道时他的暴怒,虽然在班主任面前努力压抑。我看到老师们幸灾乐祸的神情。
      回家之后当着妈的面,他一脚踢我肚子上,我马上趴下了。他当过兵的习惯还没改。我又挨了几脚,眼里干的,身上也木了,不疼。妈冲过来拦他,一边哭一边说,你踢死她,踢死她吧,我也不活了。
      我想起课本上一篇关于老麻雀救小麻雀的课文,垂死挣扎。
      爸收了腿,眼睛血红。
      我爬起来,傲然看他。
      啪一下,我的耳朵有点耳鸣。
      还是抬头,傲然看他。他作势还要打。
      你打我?你自己都管不好还敢说我?你有资格吗?有资格吗?
      我硬着脖子吼。
      他仿佛没听清我说什么,反应了好久。然后退后一步坐进沙发。
      这就是你们一直保守想不让我知道的秘密。除非我是聋子是植物人。
      我的声音冷冰冰的。
      妈已经哭起来了。
      我冲进卧室拿出他们单位的照片,胡乱的剪。我不恨那个女人,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
      他站起来,颤巍巍的走进书房。
      爸,这个强硬的男人,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颓势。
      妈求你了,好好的。
      妈求你了,求你了……妈只有你一个了。
      这句话就像针刺进牡蛎一样,我心里最柔软的部位被戳中了。
      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来。

      从那时开始,他们再没提过离婚的事情。
      妈说,不要再叫那个女人姐姐。
      好,我回答。
      有几次我碰到她,那个女人,眼神非常复杂的看我。没多久她结婚了。
      或许到今天我仍然不懂男女情爱,但是有时候我还是大逆不道的思考过,那个女人有没有爱过我爸。她教过我跳舞,给我剥橘子吃,我叫她姐姐。这还够不上怀念,但是我觉得年少的自己卷入了一场成人的阴谋。它由我父母,还有那个女人构成。离婚,不离婚,要挟,反要挟。所有人的观点是,那个女人想在单位立住脚,想往上爬,用了当代很多年轻女人的方法。
      这不希奇,我姥姥说,只要她能生半个小子。
      然而由于我的作用,我们家没有再发生类似事件。
      这么多年,他们的相敬如宾完美的叫人心惊胆寒,像一副矫饰过分的工笔画,一戳就破。

      而我又再次,发现了,这个秘密。
      外头的灯光哑巴似的偷窥这一车子心怀鬼胎的人类。
      我骂自己,妈的,亏你看了那么多武侠小说你倒是运筹帷幄想个办法啊。
      要做作,要装的象那么回事儿。
      我把泪水生哽回去,说,问你们个问题。
      爸说你讲。
      好,你说欺骗和背叛你选哪一个?
      妈说,什么事儿,不该我的我装傻子。
      爸说,得酌情而定。
      我说譬如我姥爷吧,他得了胃癌现在不知道,大伙儿瞒着。但以他的个性总有天知道了非得跟咱急。你说知道还是不知道好?
      爸说你姥爷日子不多了,能快活一天是一天吧。没准儿他自个儿有感觉没说,老爷子精着呢。
      果然是爸,精明,世故。把每件事都分门别类,我还是没找着答案。
      爸,那我们呢?
      我呢?
      是哪类?

      现在说到她。
      她是高三暑假我在新东方四级班认识的。
      象所有俗不可耐的言情一样,她是我同桌。
      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就是脑子不大好使。这是我第一印象。
      仿佛永远不能听清楚老师说什么,非要抢过我的笔记或者打断我的思路问我:“说什么哪?”
      声音奇大,四座侧目。
      我反感比较二的家伙。
      开始还客气点儿,后来就直接不理她,发展为最后我也大吼一声:“干吗呢?”
      四座再次侧目。
      事实证明我这人有招揽怪物的特质,而且都是不打不相识型的。
      小旺如此,她如此,以及很多七七八八。
      我的记性极烂,而这种女孩子家之间婆婆妈妈的友爱就是由零碎拼接而成。我唯一记得的就是中午下课的时候吃烧饼。她挤在一群人中间,托着两个烧饼茫然的用近视眼寻找我,象一只骆驼。
      我捧着肚子笑了会儿,一脚把烟踩灭走过去。
      反正后来我俩又好了。

      后来她说之所以那样是故意的,因为她觉得我那个动作特别帅。
      变态啊你。我说。
      不是变态,我认真的。

      当天晚上在网上碰到她。
      问了同样的问题。真抽风,她的脑子能有什么答案?
      正想下线的时候她回了:
      如果要伤害,我宁愿欺骗。永远欺骗。
      我说你没事儿吧我就玩笑而已,这话你机子里是不是早有啊?
      她显然有点儿被我伤了自尊,半天没回我也没下线。
      我出去倒了杯水,刚好爸的手机响了,他急忙接起来却没说话,鬼鬼祟祟关了书房的门。
      我把水喝了,感觉冰凉的胃在晃动。
      回来,我说,我考虑了。
      她说考虑什么啊?
      你说呢?
      哦,你不是拒绝了吗?
      现在改变主意了,来得及?
      半晌,她回,你可想好了,你跟我一起,那就不是“正常人”了。
      我说想好了,除非你反悔。
      干脆的下了线,我把水杯放回客厅。
      爸已经打完电话,喜洋洋的看电视。
      我想起自己刚刚干的,觉得正大光明。

      没多久赤潮——我们以前的乐队,解散了。
      我提的。
      小旺走了,我退队。
      鼓手正好另一个乐队挖脚。
      队长大三了,为前途奔忙。
      于是大家和和气气的说了拜拜,退回校友关系。
      小旺给我发电子邮件,他文笔很好,行云流水似的配了些美丽的照片,樱花啊神社啊,活象国家地理杂志。
      可是我一般没回,他是那女人的儿子不是他的错,但我还是很狭隘的憋屈,没一点大侠之风。
      于是他就像自说自话一样,不断的寄邮件给我。
      只有那次,我回了一句,我说我跟她在一起了。
      第二天收到他的邮件,大块大块绿色的水田,还有狭长的天空。
      下面只有三个字:
      好好的。

      至于我跟她一起,在我的概念里不外一起吃饭,一起逛街,一起聊天……
      我十二岁对情爱产生恐惧,发现自己谁都喜欢不了了。不只限于性别问题。
      只是偶尔,我会主动吻吻她,讨厌舌吻粘乎乎的感觉,但心里却幻想被某小报记者或者居委大妈捅给我爸,心里自然而然生出无关爱情的快乐。
      她也很快乐,脸特别红,手和身子往我身上蹭。
      我一把擒了她手腕,限制她进一步动作。
      我受不了这个。我说。
      咱俩的在一起概念不同。
      后来她经常为这个和我吵架,她说这跟以前有什么区别啊?
      我说怎么没区别,我他妈亲也让你亲了豆腐也让你吃了你还要怎么样?
      她说不一样当然不一样,你爱一个人就是想和他/她结合的。
      我说一派胡言谁教的?
      她说我以前的女朋友都是那样。
      真他妈受不了,男人和女人是用来结合的,女人和女人只是用来消遣的。你懂不懂懂不懂。
      我大声的吼她,她有点惊呆了的瞅着我,然后缓缓站起来打算走出去。
      要不怎么说她智商低呢。
      我站起来阻止她,说,这是你家,你应该让我滚出去。

      那年寒假小旺又跑回来了。
      我们俩装傻充愣称兄道弟,在酒桌上酩酊大醉。
      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和小旺一人一床,在酒店房间里。
      有点儿恶心。
      我一脚踢醒他。他装神弄鬼的用被子捂着胸,嚷嚷,妈的个死鬼,还我清白。
      我看看我俩上下整齐的衣服,定定神,喂,旺财,你没干什么吧?
      哎呀,奴家冤枉。你这恶汉,还奴清白。
      还装,我让你还装。
      他也嬉皮笑脸起来,大姐,你吐了我一身还我清白哪里错了?
      后来我胃痛起来,他打电话让人送了杯热牛奶。我裹着毯子抱着热牛奶,跟他胡天胡地讲话直到天亮。
      没有人相信,一个男的扛着一个女的去酒店开房,目的是为了在房间假扮明星演唱会和观众。更没有人相信,他俩不仅假扮了演唱会和观众,还唱了所有动画片主题曲。
      天微微亮了,小旺说,咱们去九寨沟吧。
      就咱俩。

      去九寨沟前一天我在打工的店里拿了工资。
      请爸妈吃了顿饭。
      我说,我明儿和同学去九寨沟几天。
      好,爸说,注意安全。
      东西收拾好了?妈说,天儿冷,别忘带衣服。
      从我十三岁开始他们就是这样,学习成绩是我为所欲为的底限。
      我清了清嗓子,爸,我走了你可要好好照顾我妈,别让人欺负她,好不好?
      这孩子说什么呢,没事儿吧?爸说。
      你答应我就是了,成不?
      那是当然。爸回答的毫不含糊。
      我的眼泪从右眼流下来,虽然左脸还冲着他们呲牙裂嘴的笑。
      爸,我宁愿你,哪怕有一丁点儿犹豫。
      真的,我听见自己还在问,不让我妈受欺负,所有人。包括你,好不好?
      正如我曾经在心里祈祷,让我们共同保护这个秘密,永远永远。好不好?
      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我的左脸也缴枪投降,泪水大面积涌了出来滴进碗里。
      我怎么老是那么软弱幼稚呢?
      还能保护谁啊?
      妈妈已经别过脸去,爸沉默的看着我,手轻轻的搓着。
      我哭够了,脸又热又烫,思想却冷静下来。
      离婚吧。红着鼻头,我冷静的说,如果真那么不快乐的话。这些年来谢谢你们的照顾了。
      不想讲我爱你们。这也是我的底限。
      我低下头开始喝那碗成分怪异的汤。

      九寨沟的冬天美的极其震撼。
      语言贫乏的我想的最多就是一个美若天仙的女人踏雪而来,红纱飘飘,发生一段什么样的故事。
      什么样的故事呢?
      打家劫舍?劫富济贫?指点江山?
      好象都不对。
      想不下去了,我只有最初的美感,却没有深入的勇气。
      小旺也很高兴,八成听了当地姑娘抢亲的风俗,正琢磨怎么跟人牵线搭桥暗通款曲呢。
      第三天晚上家里来了电话。
      分别是爸和妈。
      内容是一样的,离婚了。
      在我的授意下离婚了。
      我想起十三岁的时候妈说过一句话,一直不让你知道也是怕你爸有恃无恐破罐子破摔。
      那这次她在电话里的声音就是疲惫,大病初愈的疲惫。
      我终究没有用一己之力保住这个家。就像一个鸡蛋,你再怎么不让人碰它,也想不到还有小鸡从里面孵出来。他们每天深夜压低分贝藏头露尾的争吵我已经厌倦了。
      既然痛苦,为什么还要在一起?
      我真的让你们那么尴尬?

      我在雪地里呆了会儿,抽了小半包烟,抖抖擞擞的走回房间。
      小旺也抽了烟,屋里空气不好。
      他看了我半天,说,刚才有女的打电话找你。
      没理他,我把外套搁在暖气片上。
      他走过来面对我站着。
      干吗呢?受不了他这阴阳怪气的劲儿。
      不动,不说话,也不让我过去。
      对着,什么也不做。
      呼吸的声音。
      很久。
      我说,□□吧。
      他看外星人似的看我,什么?
      □□吧。
      我的手还在抖,衣扣都解不动。
      我抬起头笑了下,帮个忙,我手冷的厉害。
      他没有动,还是看着我。
      我急噪起来,妈的你做不做?不做就让开!
      推他,他不让也不避。
      到底要干吗?我哑着嗓子,估计有点感冒。
      你说,你带我来不就是为了这点儿心思吗?你第一天晚上把我弄回酒店不就是冲着这个吗?真他妈都疯了,我今儿个还真要尝尝这档子破事儿是不是都那么让人食髓知味。
      我结实挨了他一巴掌,然后被抱进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真没用,大小伙子哭什么的。
      抬起头吻他,我说抱我吧,当我求你了。当我污了你清白,成么?

      感觉并不好。
      很疼,我流血了。
      他手忙脚乱的打算采取措施,被我阻止了。
      傻子,第一次都是这样的。以后可对你女朋友温柔着点儿。
      手机响了,是她。
      干什么呢?她的大嗓门醉醺醺的。
      在外面,什么事儿?
      和谁?在哪儿?
      男人,在房间。
      过了会儿,我听见很标准的京骂:“婊子,你不得好死!”
      我关了手机,显然他也听见了。
      很冷,我缩了缩。
      他紧紧的抱住我,叹息了一声。
      我笑起来,嘶哑的声音唱枪花的Don\'t cry.

      回去以后我就感冒了,烧了两天,然后在我姥姥家呆了半个月。
      他,她,都没联系。
      手机整天关着。
      多数时候跟姥爷学点佛。
      学了两首诗:
      “菩提本无树, “身是菩提树,
      明镜亦非台。 心如明镜台。
      本来无一物, 时时常拂拭,
      何处惹尘埃。” 不使惹尘埃。”
      比较喜欢第二首,我非圣贤,哪能做到四大皆空?
      只是每次念及,心中画面都是一朵水上青莲,一滴一滴的水珠落在水面上,泛起涟漪。
      然后越来越缓,直至水面平静。
      我喜,姥爷曰:咄,痴戒。
      我怒,姥爷曰:咄,嗔戒。
      有次父母居然一起来看我。看他们那惶惶不敢靠近的样,姥爷大笑:蠢物蠢物。
      有时候同老太爷杀两盘。
      闲敲棋子落灯花。
      老头子微微揽须的模样有让我晃若隔世。
      有时候二人为了一子相争,且以居士相称。
      被姥姥笑骂活宝。
      开始想,或许真正的情谊曾经存在过,就像姥爷笃定《山海经》里的东西存在过一样,只不过被后人以云蒸霞蔚的幻想抹杀了。

      “重出江湖”已经是开学了。
      姥爷曰:少居士心中已静,放开胸怀为念。
      我装模作样答:谢老居士,谨遵教诲。

      小旺回日本了。
      她没有消息。
      我换了手机号。
      我找了个男朋友,赵。好同学一名。
      姐们说,他是被你给吓伏的
      我说是,如何?至此,图书馆自习室出双入对,学习精进不少。
      我以为,日子可以平静了。

      那天又接到她的电话,我很诧异。
      她说你什么都别说,站在你们学校图书馆门口等我。
      要不我死给你看。
      图书馆门口,她气势汹汹的赶来。
      你说怎么办吧?我冷然的说。
      你疯了,我们俩不是好好的吗?只是有些小问题,不还可以回到以前吗?她手舞足蹈。
      以前是什么?以前做的事情以后也可以做,只是名份不同。
      你不喜欢我了?她一脸不可置信。
      不是不喜欢你了,是从未喜欢过。对不起,真的。
      怎么能这样呢你?你怎么能这样呢?她大哭,阳光照耀下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我当初问过你,没有考虑好,就不要随便做决定。一个女人被男的伤害了固然很痛,那一个女人伤害一个女人呢?
      依旧如常,她的嗓门招徕四周侧目。
      我对自己的儿戏心性也懊悔不已,事已如此,没有辩护的必要。
      那你要怎么样?我说。
      要不和好,要不你就永远看不到我了。
      我恨透人的情感把戏,自然不会受要挟。我说,什么意思,你是要杀我还是要自杀?请便。
      她怒极,伸手推我,刚好我站在台阶上。
      不低,摔下来的时候依稀仿佛听见骨头的声音。
      想起小时侯,爸爸用自行车带我,脚被搅进车轮。光天化日之下,脚踝处生生一块白色的骨头。
      佛曰:因果报应。

      腿摔断的几个月她没敢来找我,赵对我倒是体贴入微。
      那叫一鞍前马后伏首称臣,姐们说。
      夏天也快到了,可惜我的断腿辜负大好时光。
      所幸还有一周就要拆了。
      某天她的电话突然来了,怯怯的。
      没事儿,我说,也怪我自己。
      愣了半天,她哭出来。
      我心中一凛。
      是有什么事儿要说吗?
      我……得梅毒了。那天和你吵了之后我出去……玩。
      我冷静了一下,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现在……我不敢跟家说……
      我明白了,大概要多少?
      我自己有点钱,差三千的样子。

      挂了电话,我想起曾经的自己。
      愚蠢的因为不属于自己的爱恨情仇无法自拔,但如果再发生一次,恐怕还是一样的。
      而现在的她,也是因为一个“不舍得”而自暴自弃。怨谁?
      都是命。
      有了你这么个人,于是所有发生都是偶然又必然 。哪怕你眨眨眼,那也是修来的机缘。
      我不迷信。
      但佛说:冤孽,冤孽。

      赵给我拆纱布的时候我说,对不住,分手吧。
      诶……啊?他没听清楚。
      我重复一遍。
      他默默的替我拆完纱布,洗脚,然后换上新纱布,出去倒了水。
      我看他的样子,骤然觉得,无论这个人怎样,他手里还碰过你的皮肤也好,一秒是一秒,多不了。
      长的是千山万水。
      想到妈曾经的唠唠叨叨。
      当年,我下乡的时候多漂亮啊。都说是生产队一支花。我那时侯挖花生挣工分,多少人排队替我扛锄头。哪个不比你爸差?
      现在呢?又怎么样?
      李宗盛《凡人歌》里那句唱的好,多少同林鸟,成分飞燕。
      赵擦干净手,戴上了他斯文和蔼的面具。我知道,我要面对的又是一个闭着心的普通人了。
      他说,好吧,我也勉强不了。
      摸了摸我的额头,说,答应我,好好的。

      我腿好了以后去我爸家了一趟。
      平时都住在学校,第一次登门拜访。
      他,还有一个陌生年轻女人,一个小孩儿。
      女人叫他老公,小孩儿叫他爸爸。
      没有血缘又怎么样?
      名正言顺的恶心。
      那女人倒也没有拿势作大的样子,默默的领了小孩去另一房间。
      爸老了很多,眼角嘴角那些肉已经松弛下垂了。
      我叫了一声爸,却说不出什么。
      他说你坐你坐,我给你倒可乐,你爱喝。天儿热,渴了吧?
      不用了。爸听了这三个字又无措的走回来。
      我说,爸,我想借三千块钱。
      怎么了?爸表情紧张起来,是出事儿了么?
      没有,您想哪儿去了,一个朋友,农村孩子,要考雅思又要上补习班,一时凑不出那么多。
      好,好。他进屋拿了张卡给我,然后小声说,上面有一万,不够再问爸要,自己吃好点儿。

      他们夫妻留我吃饭,我谢绝了。
      这不是我的家。
      我用什么身份和你们吃饭?
      客人?亲人?
      爸一直把我送到大门口。
      天黑了,路灯亮起来,我说爸您回家吧。一出口又觉着这话有歧义,遂改为,爸您回去吧。
      没事儿,你走了我再走。
      您担心什么呀,回去吧回去吧。我努力做出以往油嘴滑舌的模样。
      好。
      他转过身走进灯光交替的长长黑暗中。我才发现他背影已经有些鞠褛。
      眼泪又要流出来了。

      至此就是所有九八年的大事,我身边的大事。
      而现在已经是2000年末,我走在瑞士Zürich市的大街上。
      少居士此番西行不是为了逃避,而是为了真经。姥爷说。
      金钟罩铁布衫。我补充。
      两年的酒店管理课程。
      每天清早五点起床,忍受法语老师的大喊大叫已经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
      以后怎么样谁又知道呢?
      或许某天,会有某个人说,给你根金脖链,栓好了跟我走。
      然后我说好,刹那间沧海桑田。成了别人的黄脸婆别人的儿媳妇别人的娘。
      真的走到那一步,我认栽。
      我想起在九寨沟没有对小旺说的话,我想说,其实,在未来有一个你的孩子也不坏。
      大不了我自己养他/她,养的无坚不摧。
      你呢?
      你是不是看着函馆的灯火流泻成一片荧火闪烁?

      新年钟声响了,
      至此,
      我对着中外神仙小声的念叨。
      希望所有我要保护的,曾经保护的,想要保护的人听到。
      这个那个你我他她它。

      等着瞧,
      我驾五彩祥云来接你们。

      (完)
      背景音乐,鸣谢陈奕迅《爱是怀疑》。
      现附歌词:
      若能表白,
      我心中的依赖,
      你我当初也不会那么哀。

      若能敞开,
      把真相说出来,
      这一段故事不会太精彩。

      种种意外,
      若能够明白,
      那生存意义又何在?

      若能推猜,
      这一切的未来,
      我干脆辞掉工作卖大彩。

      Because爱是妒忌,爱是怀疑,爱是种近乎幻想的真理。
      Because爱是游戏and爱能叛逆so别把这游戏看得太仔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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