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瘾》沨栾

2、林薇

　　打定主意后，安苓回到了自己的病房。
　　床板还是老旧的一碰就嘎吱叫，床脚上的布条几乎已经和床杆一个色了。安苓试图将布条解下，但绑布条的人使了很大的劲，安苓扣了半天连个缝都没有，只好放弃打布条的主意。
　　天色渐暗，晚餐由之前那个强壮的护士挨个从小窗里送来。一大碗汤饭，有正常的菜，但被粗暴的和汤汤水水一起混在米饭里，红红的胡萝卜丝软烂在青菜叶子上，仿佛在哀嚎着自己没有被物尽其用。整碗饭都散发着不幸的气息。
　　安苓看着这顿晚饭，突然觉的没那么饿。趁着护士给其他人送餐，悄悄倒在了床沿缝里。掀开床单，浓浓的馊味铺面而来。这里早有好几道干涸的汤饭，流进藏在角落里的一个老鼠洞，之前病房里的馊味就是从这来的。
　　安苓挑了挑眉，不着痕迹的把床单盖上，端起空了的饭碗，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递给了前来收碗的护士。
　　等到护士走远，安苓搬来凳子，从老旧的白炽灯上捣鼓下来一段铁丝。左右对折两下，使铁丝更加坚韧一点，转头便在门锁里捣鼓起来。门锁是老式的款，并不难开，不一会儿便“喀踏”一声开了。
　　安苓出门后，研究起了病房前病人的名字。
　　病房109
　　病人宋至
　　病人名字被粘在门上，安苓伸手摸了摸，写着宋至名字的纸有些凹凸不平，这张纸下面有东西。
　　安苓小心翼翼将纸揭下，宋至的名字下面有一些纸被粗暴撕过留下的残渣，描出当初胶水涂过的痕迹。安苓仔细辨认了一会，并没有辨认出房间上一任的主人。
　　但是凭借残留的胶水氧化程度，能大概判断出纸张撕下来有两三年了。但宋至的名字纸还是很新，甚至没有受潮变软，应该就是这几个星期贴的。
　　宋至只来到这几个星期就转院了？还是住进来没有贴名字？也有可能是最近才转来这个病房的吧？
　　安苓又想起之前查看墙壁时，墙灰上的指甲抠痕明显不属于宋至，并且边缘还带着些棱角，说明时间间隔不是很大。加上之前护士曾说过宋至病情良好，而墙上的抠痕明显是用了很大的力，混凝土都露出来了，宋至没事那么用力抠墙干什么?在床缝边上，上一任主人倒饭的地方，一些不会被清洁的地方，有好几根长长的发丝。
　　宋至，还有这间病房上一任主人是谁?虽然安苓心里已经有了怀疑对象，但还是需要证明一下。
　　安苓叹了口气，用之前晚餐时的米粒将宋至的名字重新粘好，关上病房门，回到床上，等待夜晚的降临。

　　夜色渐深，漆黑的病房内只剩下安苓平稳的呼吸声。
　　直到安苓身边多出了一些细碎的声音。
　　什么东西？
　　安苓努力保持着之前呼吸的频率，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着。
　　身边传来头发与衣物摩擦发出的细小声音，声音从门口来到床沿，最后安苓听到有一阵水声从床缝传来。
　　这是？听起来好像在之前倒掉汤饭的地方。
　　水声戛然而止，取代而至是某种压抑着痛苦的呻吟声，细碎间，呻吟者仿佛在说些什么。
　　安苓仔细辨认了一下，好像是“救我”“姐姐”和一些实在听不出来的细碎字音。
　　突然一声尖叫震的安苓耳膜一阵嗡鸣。安苓悄悄睁开了眼，见到一个癫狂的身影正面目狰狞的抠着墙壁，指甲深深的嵌在墙灰里，扑簌簌的往下掉白粉。
　　突然，尖叫声停止了，癫狂的身影似乎一瞬间冷静下来，一下瘫坐在地上，抱着脑袋蜷缩起来，缩成一小团抽泣着，看不出刚刚那个癫狂的样子。
　　这下安苓确定了，面前这个缩成一团的身影极大可能是林薇，也就是这个房间的上任主人。虽然不知道原理，但现在这个情况估计是这个房间之前发生过的事。
　　“副本解锁度5%，触发支线任务：蔷薇与玫瑰，目前进度5%。完成任务奖励：1000幻泣，及随机一件A品质道具”
　　突然响起的机械音似乎是在证明安苓的想法是正确的。
　　这时，蜷缩着的林薇突然不见了，一瞬间又转移到床边，手腕上有一根布条连着床杆，神色惊恐的拉扯着布条一步步向后退去，布条深深的勒入肉中，几乎要勒出血来。
　　一晃眼，安苓似乎见到了有个怪物在拖着林薇，在仔细看看，分明是林薇自己在拽着自己。但怪物的影子却逐渐清晰，逐渐取代了林薇。
　　“啪”绳子断了，怪物一下消失不见，但林薇却被吓的大哭起来。带着哭腔喊道：“救救我！林瑰！求你救救我！救救我......”
　　下一瞬间，周围病房突然变得潮湿腐败，长满藤曼。林薇披头散发，形如恶鬼。
　　她背对着安苓，缓缓起身，手里出现一把修长的唐刀。
　　安苓背后一凉，极度危险的信号在一瞬间炸响。
　　没有犹豫，安苓立刻从床上蹦起，拔腿就跑。房门之前没锁上，安苓冲出去就往走廊尽头跑去。
　　平时老旧的走廊此时变得歪七扭八，像吃了云南孢子一样。跑在上面就像踩在泥潭里，一脚深一脚浅。
　　无数藤曼从病房里涌出，像是潮水一样对着安苓穷追不舍。
　　背后猛地窜上一股凉意，激起了安苓一身鸡皮疙瘩，下意识一个侧闪，肩膀上顿时出现一截锋利的刀刃，鲜血霎那染红了肩。恍惚间，安苓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了一双无机质的双眼和满是藤蔓的世界。
　　安苓狼狈的躲着林薇的追杀，脚下的藤蔓愈涌愈多，叫嚣着想要吞噬一切。周围虚幻的感觉越加强烈，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沼泽，又像是踏上云端，走廊似乎在与某个场景重叠，那里有一片金色的蔷薇，还有被蔷薇包围的洁白墓碑。
　　安苓使劲聚焦视线，在身后的藤曼和唐刀接触到身体时，转身进了一间房间，将它们关在房门外。
　　进入房间后，门外的藤蔓细琐的声逐渐减小，如潮水般退散。片刻后，漆黑的房间里便被寂静覆盖，黑暗中，夜晚的妖怪在心中蔓延。
　　安苓倚着门喘着气，肩上的伤口泛着丝丝凉意，回想起刚刚的情形，如果不是直觉使然，那一刀估计就直接划上脖子了。安苓摸着差点少块肉的脖子，心跳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在胸腔里胡乱相撞，大脑在刚刚极度紧张的情况下有些充血，窒息感环绕着安苓，像是被绳子死死勒住大脑，无法呼吸。
　　安苓像条濒死的鱼，拼命呼吸着，缓解剧烈运动带来的晕眩，冰凉的四肢也因为血液回流而发麻。良久，安苓的呼吸才平稳下来。
　　环顾四周，一片漆黑。安苓抬手摸了摸耳钉，一个淡蓝荧光的小屏幕跳出来，浅浅的光驱散了周围一小片黑暗。
　　有点出乎意料，面板上数值显示，安苓的生命值是100，但精神值却掉到了70。
　　肩膀上的伤口不再渗出血液，单薄的病服被液体沾湿，冰凉凉的贴在皮肤上，在小屏幕映出蓝光下呈现出了诡异的黑紫色。
　　这是精神攻击？看起来和真的受伤一样，果然在这里不能用常理来评判。

　　大厅
　　屏幕前的观众看着突然消失的安苓，以及主播的状态栏一串的【玩家安苓被动技能-神の预判触发成功】一头雾水。
　　“……我这么大一个帅哥呢？”
　　“以我多年经验来说，这个情况……不会是里世界吧？！”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新手本怎么可能有里世界？？”
　　“哇去，没准真有呢？毕竟金山病院这么稀有。”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因为金山病院是里世界本，所以才这么稀有？”
　　“但是，新手本，弹幕封了，主播不开权限，我们也看不到里世界啊……”
　　“阿这，无语了好吧，我花时间还不给看？直接差评走起。”
　　“难道都没有人注意他的状态栏吗？他还是个新手吧！凭什么还有被动，我不理解！”
　　“楼上的，欧皇的事你少管，没事多去刷点世界吧。”
　　“里世界，好像都挺难搞的吧？希望人没事.jpg”
　　“要么暴富要么寄。希望人没事.jpg。”
　　“别啊，我还想多看看这个本呢，希望人有事.jpg”
　　“……”

　　安苓借着小屏幕微微的蓝光，映出了周围物体的形状。东西杂乱无章的堆弃着，不成型的椅子夹杂着乱七八糟的杆子，地上散乱着千奇百怪的杂物，曾经摆放着它们的柜子只剩下了一堆木板和一个摇摇欲坠的框架，灰尘在屏幕上缓缓下坠，展示着时间的痕迹。
　　极度的安静下，安苓听到了自己慢慢平复的心跳声，平稳的呼吸声，以及一道细微颤抖的喘息声。
　　角落里，半扇柜门，半死不活的耷拉在柜子上，不属于安苓的声音从这里散出。
　　居然还有东西在这里，安苓刚松懈下去的神经又紧绷起来。
　　沉默半晌，藏在柜子里的生物并没有想要伤害安苓的意思，反而颤抖的呼吸声暴露了它的恐惧。
　　如果是在害怕的话，那问题就没那么大了。

　　这里是早上护士拖出林薇的房间，也是下午阿茶口中诡异的三楼尽头的空房间。
　　之前安苓所在房间的原主人是林薇，看到的幻影也证实了林薇确实在那个房间生活过一段时间，并且发生了一些事。幻影中林薇喊出的人名，以及性情大变，拿着唐刀的林薇，还有那仿佛要吞没世界的藤蔓。
　　很明显，林薇的精神肯定发生了什么，最后的林薇无机质的眼神让安苓不禁怀疑，这个时候的林薇到底是死了还是疯了。
　　来到这个房间完全是安苓的一场赌博，赌的就是直觉。很幸运的事情，安苓在赌直觉上从来没输过，他从林薇和藤蔓的围剿里活了下来。
　　至于房间的主人，要安苓猜也只能猜是林薇，但刚才追杀他的也是林薇。是有两个林薇还是另有他人？安苓不想思考了，刚才的极限运动让安苓有点累了，但碍于房间未知的主人，安苓不得不保持清醒。
　　房间过于杂乱的摆放使空间看起来有些拥挤，时间慢慢流逝，一切又归于静谧。
　　黑暗总能使人遐想翩翩，安苓想起当年也是在精神病院，倒也没怎么样，只是觉得了解了很多东西。
　　那时候他还不是很懂周围世界的规则，控制不住自身的求知欲老是跑去直勾勾的盯着人家干事情，什么事都看，人家吃饭看，喝水看，打麻将看，睡觉还看，那个人实在受不了，又看他是个孤儿没人管，把他打了一顿扔在路边狠狠警告了安苓。
　　安苓被揍了一顿后被送进了福利院，里面都是一些小孩子，但安苓依然学到了很多，比如装病怎么装的像，怎么躲过阿姨的查房这样的。
　　但福利院的孩子越来越讨厌这个学人精，他们干什么都会被他盯着，他还模仿他们的生存技能，真是太讨厌了。
　　于是安苓理所当然的被排挤了，不过安苓并没有感受到他被排挤了，依然我行我素的观察模仿着他们。
　　直到有一天，有一个孩子实在受不了，带着几个孩子，朝着安苓扔石头，安苓不明白，但是能感受到这些孩子对他的恶意，正是这些恶意促使这些孩子做出伤害他的行为，因为人会讨厌所以会想要讨厌的东西消失。
　　那我也讨厌他们。
　　安苓模仿他们，抓起一块石头饱含恶意的扔过去，一下砸中了那个孩子的左眼。
　　被砸中的那个孩子扔下石头抱着眼睛哇哇大哭，旁边的孩子也吓的扔下手中的石头，后退几步，又想起什么，上前护住被砸中的孩子，愤怒的朝着安苓大喊：“滚开！你这个恶心的学人精！你完蛋啦！你等着被赶出去吧！”
　　之后，他就从福利院住到精神病院，这还是在他哥的调节下才住进来的。
　　安苓坐在床上，这里是精神病院的床。
　　在这里他遇到一些和以前遇到的不一样的人，有些和他已经形成的规则形成了冲突。
　　安苓也是在这里学会了伪装，会摆出僵硬的笑脸，说着万用的台词，做出对方想要的表现。
　　也学会了不直接用眼睛了解事物，使用笑脸做交流也能获得情报。
　　直到出院的时候，安苓已经能很自然的根据情境使用合适的表情，说合适的话，做合适的动作了。
　　就像一个正常人一样。

　　时间带来了黎明，夜晚结束了。
　　安苓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角落里的柜子，在柜子背后，有一只小小的眼睛正注视着他。目光相接，柜子后的眼睛一下就消失不见，仿佛只是安苓的错觉。
　　安苓打开门，确定没有危险后便抛下一句“谢谢你，再见。”离开了。
　　房间里，一片寂静后。似乎是确认安苓已经走远，一个娇小的身影从角落柜子后爬出，是林薇。
　　林薇目光闪烁，手里攥着一把生了锈的小刀。林薇紧握着小刀，最后放在胸口贴了贴，像是基督教徒拿着十字架，做着无声的祷告。

作者有话说

　　我改，我改，我使劲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