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4、□□ ...
-
不远处树下栓的一条黑犬,平日遇个风吹草动便狂吠不止,现时被一伙儿宪兵身上的杀气和阴气所慑,只是抖擞地望着这边。
几人将孟德辰拉起来,孟德辰自感一个硬东西顶住后脑,半转过头,听见一个阴狠的声音说:“不要动,乱动打死你!”
孟德辰的手臂被控制死,随即感觉一只手伸到腰间搜摸,一直摸到裤脚。
过了片刻,搜查的人走到他面前,正是从未见过的扈队长,四目相对,横眉观察。
几个便衣宪兵又捆扎了他的两个脚腕。
孟德辰低下头,心道:“完了,侯庆也完了。”
突然间后脑挨了一枪把,一声闷响后,火辣辣的钝痛扩散开来。惨叫中,下巴又挨了一记勾拳,脑子一震,天旋地转。
扈队长抿着嘴一语不发,抓住他的领口,出力一拽又一摔,他就直直地栽倒在地。
孟德辰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阴暗的屋子里,一看便知是牢房的号子。
后脑的疼痛感越来越明晰,左下颌肿起一个疙瘩。牢房里不通一丝风,却也冷得令人发抖。后墙上的通风窗泻进一缕白光。
他瞅了瞅手腕上的铁链,又看一眼狭窄的房间,心知自己是隔离关押,应该很快会有单独审讯。
随之寻思:谁出卖了自己?侯庆关在哪里?祁岱云他们也会被捕吗?北平的同志们会怎么办?……
正胡思乱想间,牢房木门底部的开口嗤一声向上拉起,一个黑陶碗咚一下撴到地上,送饭人不耐烦地敲了敲门板说:“取碗,取碗!”
孟德辰原本无动于衷,又觉得饥饿难耐,便蹲起身挪到跟前,端回那碗盖着白菜的米饭。这种剩菜剩饭捧在手中,心酸又实在。
往日在街道边的饭铺吃饭时,伙计倒下茶水殷切地问这问那,饭菜端来尚且要看一下是否干净,如今竟是这种境遇。
孟德辰端碗吃饭,半熟的米饭里夹着筷头捡不净的沙粒,不由得放了碗,走回木板床,躺下来。
门外楼道的远处隐约传来一声怒吼:“北伐都已经成功了,你们这些共产党还想干什么?!”接着是几下重重的抽击声。
惨叫声过后,受刑者那平缓的话音又传过来:“不要忘记,北伐成功,也有共产党的功劳……
“□□独吞了北伐成功的果实,可谓背信弃义,如今,国民党实行反动统治,侵害人民利益,千千万万的劳苦民众,又处在你们的压迫剥削下,苦难依旧,甚或更加严重,这是什么历史进步?我牺牲了,没有关系,只要我们能用生命换来一个新中国,就值得了……”
话音未落,咚咚咚又是一阵猛打的响动。
孟德辰痛苦地闭上眼睛,心下恐惧不止,只希望能够尽快睡着,到了梦里,便是另一个世界。
在圣诞节举行了庄严的圣诞庆会后,元旦节前一天的晚上,燕京大学又举办了一次新年晚会,范如阙心情沉重地坐在观众席里观看演出节目。
她的棉袍上套了一身黑缎旗袍,仍显身姿绰约,烫过的波浪卷发夹在耳后,脚上是一双棉皮鞋,显得洋气时髦,美丽动人,没有一丝刻板严谨之感,谁也看不出她是一个地下党员。
小詹送信未归,多半儿已被捕,她无心享受这样的舒心热闹的时光,在这动乱的年代,青春再美好,也没有机会去释放。
不待晚会完毕,范如阙出了礼堂后门,外面大雪纷飞,她踩着一层积雪走出校门,寒冷的空气中,街上的行人在雪中匆匆赶路。
末日即将降临的感觉隐约袭来,她想回去见一眼丈夫潘建树和女儿,再去找上级报告小詹的情况,随即叫了一辆洋车,进城回到阜成门里的水云胡同。
到了家门前,取出钥匙,想了想,抬头一看,从窗户上方的砖缝里摸出一节细树枝,那是祁岱云通知接头的暗号,踌躇一番,进门和丈夫潘建树坐了一会儿。临走时嘱咐他:“如果明天我不回家,你就到学校去找我,找不着的话,你带上孩子,远走高飞,再也别回北平了。”说罢,永别似的告别了他,也不顾他的反应,便出门朝鼓楼赶去。
在照相馆里,祁岱云见了散发着香气的范如阙,盯住她看了片刻,急问道:“你还好吧?见着德辰了吗?”
范如阙眉头一皱,说:“没有,这两天我很忙。”又忧郁地说:“我派小詹去给‘戈壁滩’同志送信,他没有回学校。”
祁岱云听了,问她:“多长时间了?”
范如阙说:“三天。”
祁岱云急得斥责道:“你怎么这么马虎?三天了你才来告诉我?”
范如阙说:“可是信却送到了,我去了一趟餐馆,也收到了‘戈壁滩’同志的回信,所以我才坚守着。”
祁岱云一怔,说:“那……多半儿是在归途中出了事。”
范如阙靠在桌边,低头蹙眉忧思。
祁岱云又说:“我的一个线人,也是两天没有回音了,恐怕是凶多吉少。如果他明早仍然不来我这儿,我就必须得离开北平。你要走的话,咱们一起走。”
范如阙点了点头,抬起头说:“德辰那里,是不能再去探看了……也许小詹是在那儿出的事……”
祁岱云说:“再危险也要去看看,德辰马上就回北平了,如果他家里出了事,岂不是让他白白送到敌人手里?”
范如阙听了,回道:“那我来安排。”
祁岱云仰头舒一口气,说:“眼下情况太危险了,必要时,咱们通知其他关联的同志,一起撤离北平。”
范如阙忧郁地说:“只能这样了……唉,我当初就不该要孩子。”
祁岱云一愣,思虑片刻,说:“明天中午,你到我这儿再来一次,到时候看情况,是走是留都见了分晓。”
范如阙默然点头。
祁岱云又说:“那就先这样,如果没有其他事了,你赶紧回去吧。”
临近子夜,范如阙疲惫不堪地回到家里,去了一趟茅房,走进屋里,又进了卧室,打开床头灯,三岁多的女儿潘宜荪正在沉睡,脸颊平静,呼吸均匀,轻微的声音愈显屋里的静谧。
见到孩子,她更觉担忧和恐惶,如果自己将来真的牺牲了,这心头肉怎么活下去?如果她和自己一同被捕,关在监狱里,可如何了得?
她在女儿额头上轻吻一下,潘宜荪有点儿幽怨地睁开眼睛,瞄一眼又闭上了。范如阙苦笑一下,叫醒了潘建树,让他到屋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