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杯的抑郁，我也是》黑骑士128

1、第一回 白 雪

　　明年的今天，还是这家熟悉的咖啡馆里，当白雪享受着公主一般的求婚仪式，一定会想起七个小矮人陷害她的那个冬日的下午。
　　有王子心疼的叫公主，没有王子心疼的叫公主病。只不过，白雪这个病，有点重。
　　都怪七个小矮人，他们轮番出来折磨我——没错，七个小恶人！
　　他们之中，有的一大清早就一点点挖空我脑子里对昨天的记忆，让我甚至无法集中注意力刷牙、梳头；有的呢，出门前总要像个负责的管家，要给我加一副有色眼镜，让外面的世界天天都是灰暗的。
　　没错，我是个迷路的雾行者，也叫抑郁症患者。
　　我怕，不太敢承认。
　　感觉就像不太敢承认此刻，眼前这份等待，渴望爱的等待。
　　这间咖啡馆，一种爱的渴望周而复始，两个人的朝圣的祭祀感轮番上演，老师们管这种事叫相亲。
　　几个特殊的“学员”里，老师们对白雪的康复状况最为满意。因此今天她是第一个。
　　每个人都有爱与被爱的权利，这种权利不应该也不可以被任何一种世俗和妖魔的力量所剥夺。
　　此番不试试看，怎么能知道这位曾经掉了王冠的骄傲公主，是不是真的恢复了接受被爱的能力。
　　很有成就感。
　　即使这个团队为首的钟墉老师，把自己本来也不算太赔钱的这家咖啡馆贡献了出来。
　　钟墉老师，一度也是一个几番接近自杀的苦行者，那是在她后来接近十年的资深心理实践之前。
　　苦行者也可以是胜利者。
　　你是可以悲伤的，你是，我也是——我愿意接纳你的七个小矮人，你愿意一起吗？
　　还是这句当初第一次见面时，钟老师对白雪说的话，今天再次赠予她，激励她。
　　余生，我不想一个人，白雪清楚的回应：我想使唤人，我想生孩子……
　　一种被世界所需要的感觉，在心里慢慢升温，想试着做回公主的白雪，投射给服务员一个久违的微笑：
　　大杯的抑郁……不，大杯的馥芮白，谢谢。

　　每一个决定转身的人，都在风里站了好久。
　　直到你走进这家咖啡馆。
　　下午两点，不多不少。咖啡馆正常营业，顾客不多不少。但要说白雪惹人注意，三分姿色，七分怪异。
　　下一分钟里，她手里的咖啡匙，都被转晕了。
　　放到平时，眩晕的该是她的平时不怎么用的手机。手机在手里，确实是负担。
　　白雪不管，这样她才有点安全感。有安全感的时候，她才不会觉得自己幼稚的像个中年儿童。
　　老实说，即是不是“大病初愈”，她本性也是不太喜欢来这种交际场合的。
　　就像公公们不喜欢去青楼。她缺乏被爱的能力。
　　但事已至此，演也要把端庄演下去。
　　不过白雪内心也好奇。
　　好奇这种场合——男人会怎么套路，像她自己这样曾经三点一线的女孩子——从小到大，一直是别人家的那种女孩子——即使这位女孩子，今年也到了本命年。
　　本命年，白雪给过去大半年的自己下得结论就是：给你介绍对象的闲人，没几个了。大家都结婚生孩了。
　　也就是，你开始没得选了。
　　过去几年就有的选啦？
　　小矮人或者说慢慢变成小恶人，不也是从那时候之后，陆续在自己的生命里不请自来。
　　陆续做了四次伴娘，陆续同学、邻里的姑娘们都结婚了，陆续成为大家有意无意排斥的“甩货”……就是那段日子里，每天要靠微醺的酒精才有可能睡得着……
　　算啦，还是想点有用的吧，马上要来的那位男士，名叫石坚。
　　名字有点怪。
　　让她很容易联想到前一阵，钟老师的互助小组里一个和蔼的老阿姨，老阿姨喜欢听，但说的最多的，就是教会她如何看待我们每天都在经历的时间。
　　因为人们很容易去浪费其实充裕的那段时光，充裕到可以自由支配的。
　　比如孩子放学后到晚饭前的作业时间，比如还款日前几天的周转时间，荒废了，就等于放弃了自我救援的时间。
　　这就是女人的时间，女人的罪。
　　白雪的偏激，半杯天生，半杯源于抑郁后遗症，至少她自己这么觉得。
　　距离她两张桌子，钟老师互助小组的一位女性观察员，用十分之三的精力在读书。
　　她从举止到衣着，都尽可能看上去像一只无人在意的海星。来之前，钟老师可是千叮咛万嘱咐。
　　准备归准备，刚刚才出现的这位男士，她也不是太有信心。
　　男士没有抑郁病史，但眼前的毕竟不是之前训练课上陪练的女老师，这可是真刀真枪啊！
　　每个参与的正常男士都接受过为期两周的专业训练，重点包括体会抑郁症的真实经历、沟通技巧的矫正、恰当介绍本人、工作、家庭底细等等。
　　尘世间，一些不公平被用来保护弱势群体。男士的底细，三天前送到了白雪这样的女士眼前。
　　白雪不喜欢金牛男。
　　但本命年的她，真的不可以做一只被一堆90后乌龟超过的兔子，半生的骄傲不允许。

　　叫石坚的男士并不帅。
　　但一身刻板笔挺的西装还是让白雪眼前一亮，就是皮鞋没擦干净。
　　握手之前，男士先是使用了自带的湿纸巾。坐下后又起身去自取台，拿了一叠干纸巾。
　　白雪忍不住在四分之一秒翻了个白眼。谁知开场白不仅来得晚，还呛得慌。
　　男士说，我比您大几岁，该喊您美女还是妹妹？单口相声还没完，他自己又改主意了，说刚见面就喊人家妹妹不合适，不是轻浮而是容易开了口子，造成哥哥太多，还是叫女士吧。
　　真够烦人的。世界这么大，能认识他，白雪觉得好不幸。
　　石坚的第二句话竟然是：你每天晚上，会跟父母道声“晚安”吗。
　　你还是入土为安吧。
　　白雪只是摇摇头，没接他的话茬，要考虑几次再说的话，还真不如沉默呢。
　　后来，彻底痊愈的白雪把自己同学介绍给这位男人，大家提起此刻这个遭遇，白雪的回答居然是：给你尴尬，恰恰是她自己的优点。她的这种优点还包括懒、气人、已读不回、睡到日照午饭时等等。
　　男人打量着白雪，她上身着一件蔓越莓红色的大斗篷，斗篷有帽子，底摆有长长的流苏，盖住了下身一条紧致的深色牛仔裤，女人不经意间浑身散发出的骄傲感，包括她的眼神，都给彼此加厚了一层排斥感。
　　即使这样，白雪还是硬着头皮决定演下去。她太需要被证明，也证明给自己看了。
　　总好过几个月以来，某一个小矮人突然变大成山，你只能做愚公。总好过你被另一个小矮人一下子血口吞掉，醒来发现，它肚子里原来是一座走出去微乎其微的迷宫。
　　其实很多事情，你弱它就强。反之道理也一样。
　　当白雪问他为什么决定来相亲时，他的回答很逗：愿得一人心，省得老相亲。
　　就这样，一杯咖啡的时间过去，白雪慢慢发现对方真是个金牛男，但并非一个“金贱男”。
　　准确说，他应该算是个典型的80后爸爸。
　　和老婆不敢说日常诉求，和父母敢报喜不敢报忧，和熊儿子只敢试探性争吵 。
　　他说，自己失业前，衣服廉价又生活憋屈，不敢生病但作息混乱。
　　结束七年之痒，复盘中他是这么评价自己的：有一阵子，想拼命挣钱，钱没挣到；下一阵子，想一心顾家，家也没顾好，最后，活成了周遭和自己都讨厌的别人家的男人。
　　如今，他用半个脑袋的黑头发作为代价，经营着两家超市，其中还有一家711。
　　白雪倒是很欣赏他的自知之明：我呢，不会富贵，年年有余。
　　更为难能可贵的，名叫石坚的男人把见面的高潮时间，留给了属于她的话题，尽管敏感。
　　那段时间，情绪很容易暴躁易怒，是吗？
　　白雪点点头，回答说，主要觉得自己像害虫，自己感觉倒无所谓啦，反正那时候眼中看到的人都是雕塑。
　　就算回了家，没了其他或其她雕塑，自己就算是精疲力竭，也无法真的放松，哪怕只是安静的坐着，睡不着……
　　剧本不太一样了。作为转移，以及尊重，白雪夸了对方应该是个十分孝顺的男人，比自己强。
　　男怕入错行，女怕上错床。
　　初中时，白雪她妈就会把这句警告跟早餐一起递给她。
　　这是长大后，白雪唯一听妈妈话的一条准则。她坚决不接受警察、医生、艺术家，还有快递员。
　　那语气，一种被自信守护的执念。
　　男士被反问，会不会笑话我，自己还是早晨九点的小太阳……
　　男士笑着摇摇头：值得，才结婚，多久都应该是。
　　白雪笑着摇摇头：我还有更过分的。
　　回想大学那时候，白雪初恋男友算准了她的安全期，算准了下大雨，甚至几乎算准了旅行团的大车抛锚半路上，可就是没算准难以攻下对方最后仅剩的那一条内裤，还有争吵半宿的感情泡汤。
　　不如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
　　尴尬易忘，多年以后，白雪能记得住的俩人分手前那一晚的，只有后半夜自己跟男人棉被分担的比例是8:2。
　　男士问她，那时候是不是伤及了对方尊严，男人的无价之宝。
　　他就没打算负责，娶我。
　　对自己的标准，白雪会一辈子跑到黑，直到看见她自以为值得的那束光。
　　这就是白雪，过了三十六，还是不将就。
　　三天后，她主动打给钟老师，告诉她，自己还是不接受一个有孩子的男人。
　　她始终过不了自己这一关，过不去那座山。
　　因为，在转天的梦里，那位男士不曾被她见过的前妻的脸，一张巨大的面具，面无表情，眼无血色，就像当初变大的小矮人一样，像一座山峰，填满了她的世界……她做不了愚公，愚公好不容易搬出来……
　　坏消息也伴随着好消息，就看钟老师怎么想了。
　　至少，白雪同意继续下一个，继续这个实验，或者叫挑战。
　　钟老师给予学员的鼓励无处不在，每个机会都不会放过——她告诉大病初愈的白雪，你最大的贵人是坚持的自己。
　　韵律是喜人的。
　　和自律一样，白雪渐渐掌握了幽默感又一个属于自己的公开的秘密武装，她回答钟老师：无论疾病、灾难、贫穷，我都会与下一堆男士不见不散，想想就兴奋……
　　挂上电话，钟老师在今晚的日记里这么写道：请不要强调这个世上很多人还不如他们，比如非洲战乱的儿童，比如街头冻脚的小猫，她们本不该如此，她们本该爱与被爱。
　　时间真的很奇妙，它可以不知不觉抚平命运的不公，这次也可以成为一副良药。
　　所以这次互助项目的代号，也叫“时间”，因而参与的男人在相亲中的名字，都叫石坚。
　　选拔并培训他们，钟老师和她的团队每个人都已是竭尽所能。
　　十年如一日，钟老师的微信头像都是女神雅典娜的前身，纱织小姐。
　　她矢志不渝的帮助她的女性圣斗士们释放“永远不要低估自己的小宇宙”，她每天都给她们打气：女性圣斗士要勇敢摘下面具！很开心呀！她已经有四名出师的黄金圣斗士了，下个小目标是凑齐十二名。
　　当然，比起社会上人潮汹涌的青铜圣斗士，已经有与日俱增的白银圣斗士，陆续深入到一系列的康复疗程中。
　　当然，尽可能挽救那些“自我感觉遗弃在城市角落”的塑料圣斗士不再轻生，依旧让钟老师持续体会到挫败感。
　　不抛弃、不放弃。
　　她们只是病了，不是弱者，不该被放弃。
　　日程表上，明天咖啡馆来的大病初愈者，名叫胡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