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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   五条本宅的唐门,百鬼似的咒灵游行图栩栩如生地翱翔乐舞,周围以星辰日月和颇有滚动感的云雾伴之。

      禅院甚尔跨越门扉时停顿了几秒,而坐他肩侧的观月弥啧啧称奇道:“甚尔,这唐门并行的两柱之间,竟用金银错镂饰出了故事画面!梁上的神祇降临图更是一层衔着一层,好精彩!”

      “哼,这点就叫你惊叹了?东照宫的阳明门以龙首为飞檐,整体华丽夺目。西本愿寺的满雕牡丹与奇珍异兽,二条城的宽阔有气势……”

      “东照宫的在哪儿?”

      “栃木,日光。”

      “你全部去过么?好厉害!”

      禅院甚尔未应声。

      戏弄完仆从,交了请柬,观月弥左探探右望望。

      她老神在在地点评道:“平安京时代,京内公卿贵族的家宅多以1町为标准,尤为显贵的占2町及以上,半町或四分之一町者为常态。*

      ‘町’长宽皆为400唐尺,宅邸主人获得的町数象征其身份等级。当年平安朝的实际掌权者,藤原氏仅拿到2町稍多一些的范围。*

      至于16町,则成‘坊’。五条家的尊邸依我之见起码占了整整一坊。看来道真公雷霆一怒当真有效,非但被赋予神格,矗立起北野天满宫,自家宅院亦扩占至此。禅院与之相比,倒显逊色了。”

      “呵,这是你身为仆人的必修课?”禅院甚尔毫不留情地讥讽。

      “先了解御赐的町数,急里忙慌地给自己贴金。然后你们就认为在这座破宅里活动是多荣光的事,”他攻击力惊人,“现在瞧上五条了?”

      “哎呀,甚尔。且慢、且慢,”女孩拍拍少年的手臂示意他把她放下,“我也算是在做作业嘛。不然回去了不方便交代。”

      “回去?你不准备留在五条?”不动声色地问。

      “我好赖是禅院派来的,留着岂不成了五条家上下针对的靶子。我才不要。况且,这里没有你啊。”

      “……”少年神情难辨,他忽地嘲笑道,“一整个家族来对付你一个小丫头片子?你高估自己了。”

      “你别一个劲地考验我啊。人心经不起测,”观月弥又拍了拍近在咫尺的宽硕肩膀,“放我下来吧。我想走走。”

      “你确定?”

      「你的腿可能会恶化」,禅院甚尔压了半句没说。

      观月弥,如姓所示,来自附属禅院的极其偏远的旁支,实力低微。

      大半年前,她孤身抵达京都禅院本家,跪拜三日得以进门,成为“低贱的下人”。

      故她在禅院仅被允许贴边低头行走,饱受刁难。

      其腿骨便是专挑羸弱撒气的躯俱留队拗断的。

      “嗯,禅院的仆从禁行中位,必须靠边弯腰缓行,省得碍了大人们的眼。难得有机会走中间欣赏庭院美景,你介意让我撑一把么?”

      女孩抬起精致小巧的下颌,脸上满是狡黠的笑容。

      禅院甚尔无法置之不理。哪怕忽视,她亦有办法达到目的,正如在禅院她想方设法地缠上了他。

      表情嫌弃,手却轻拢住女孩,小心地撑扶她。

      “你怎么打算?”

      七夕即至,各大家族或送来血统最纯正的孩子,或苦寻天赋卓绝、漂亮到稀奇的。

      禅院贵为御三家之首,只派根本不具备咒力的残废和乡野来的外姓女孩儿,摆明了是要嘲讽羞辱,表达对神子的不屑。

      “七月五、七月六、七月七,搞不好的话还有七月八、七月九!嗯,不错。甚尔,我们有四天的假期呢,”幼兽般清澈倒映着晴空的眼眸微光流转,“这几天我们尽情放松吧?”

      “……放松?”

      -

      禅院家对待禅院甚尔的手段是漠视与放逐。

      清楚其肉|体强度爆炸,难以正面压制,干脆明面上无视他的存在,背地里脏言秽语不断。

      无论练习、吃饭、正常地穿越走廊,禅院甚尔所到之处,虫鼠般的窸窣如影随形。

      早年间他并非不曾介怀,一记凌厉的眼神荡过,虫豸会害怕得偃旗息鼓。一旦他离去,流言变本加厉。

      打过、抗争过,皆是徒劳。除了污蔑,蚊蝇们还会嗤笑他早逝的母亲。话语中的措辞丧心病狂到街边流氓听了都得跪求着拜师学艺。

      如此恶劣的环境中,禅院甚尔竟茁壮成长了。

      犹如最卑贱的野草,烧之不尽,怎么割拔都能再次蹿起。叶缘泛着森冷锐利的光芒,主杆粗壮到比幼树更加坚韧。

      “那只是一株野草啊!”,握紧镰刀的人心生畏惧,开始徘徊踌躇,不敢直视野草的锋芒,又抗拒承认他们这些“树苗”不敌一粒劣等的草籽。

      但打压甚尔已成习惯,在术式即是正义的禅院家,没有任何事物需要修正。

      若有,被纠正的也该是错误的诞生。

      那一日,记不清具体是哪日、什么节令。

      如同每个生活在禅院家乏味恶心的日子般,躯俱留队在“炳”的教授下掌握了新刀术、装备了新武器,企图拿禅院甚尔试行。

      行动方针为多人突袭,正式进攻在作弊的肉身下实乃痴人说梦。

      一行人踏着新学的剑阵,蛰伏出刀。可惜刀锋虽利,依然弥补不了体术层面的差距。

      尚未厘清禅院甚尔防御的身法,前锋便被揍得落花流水,哀嚎涕流。

      躯俱留对战鄙夷的垃圾甚至不配作为消耗的素材。

      见手下无用,正主暗骂了几句依次现身。

      扇、长寿郎、甚一,令人呕吐的形貌四处闪现,污染空气。

      此团体自诩咒术界“蓝血”,视天与咒缚为玷污家族的基因,坚信清除秽物属分内之事。

      遗憾的是战斗艰巨。

      人形沙包,啊不,污秽,狂烈不惜命的拳法使“炳”节节败退。

      眼瞅着失败来临,炳组织为挽回声誉狠狠训斥了偷袭的躯俱留队,随意寻了借口逮着人离开了。

      只要没输彻底,就不算输给咒力全无的废物。

      “嘁……”

      低嘲一声,禅院甚尔翻回院落,清理伤口,望天发呆。

      他懒得关注,换而言之清楚也不在意,他的举动将导致他人的灭顶之灾。

      躯俱留队类似的缠斗在禅院甚尔幼年时期每天发生。

      后来他们打不过咒力都没的刺头,频率降为每周发生,再至每月、每隔好几月。

      间隔的时间里,尤其惨败且被“炳”当成理由教训的夜晚,躯俱留成员们会彻夜饮酒,折磨地位更低下的送酒来的仆从们。

      嬉骂、侮辱、凌虐,男人们通常大喝特喝,一边怒斥甚尔是狗杂种,一边蹂|躏陪侍的酒童。

      此乃无人愿意接手的苦差。

      故而后厨,干粗活的杂役推搡半天,统统吊丧着脸不肯动作。忽有少年灵光乍现,将酒具托盘一股脑儿地塞进观月弥怀中。

      “你莫怪我啊……我们每个人都要经历的。”

      要怪就怪自己的姓氏吧。

      观月,陌生僻远到挨不着家系谱的边角。

      家主对她的来历语焉不详,听闻她拜门时形如乞丐,收留属无奈之举。

      背景空白意味着缺乏靠山,氏族冷僻代表着血脉低劣。

      “没关系的,我明白的。”

      她音色颤抖,听起来强抑着慌张,眸中的无助晕染:“请问……躯俱留的大人们为何这般行事呢?”

      “还不是甚尔干的好事!要我说,他就该和他肮脏的母亲共同下地狱!”

      “身无传承却偏要反抗,为什么啊?顺从着挨揍不行吗?他自己的毛病和痛苦非得转移我们身上吗?!真他娘的晦气!”

      侍从们咬牙切齿地骂着,恨不得啖之血肉般。观月弥困惑,轻声轻气的:“可是……作恶的是躯俱留的大人们啊。”

      侍从们的目光顿时齐刷刷地汇聚女孩儿疑惑的面容,他们目有厉色,颇为狰狞。

      “我劝你最好不要这么想。”一人道。

      “你不要觉得你独一无二,清高不与众。”另一人附和。

      “我们都是被打过来的。”再一人补充。

      “打到浑身骨折、打到痛不欲生、打到求死不能!”

      “哦对,像你这样的,已经全死了。”

      “当然,我们相信你能知错就改,乖乖听话。”

      “……”

      观月弥抱紧怀里的漆盘,摆正少年推来时晃歪了的酒皿。

      她:“没人去求助吗?”

      “求助谁?”众人讥笑。

      “直毘人大人大发善心时确实会为我等劝言两句,可他十有八九留宿舞伎那儿。”

      “别家的甚至无法踏入院门。有守门的直接驱赶我等,无守门的贸然踩进一步便会被刀气劈成两瓣。好了,休再废话,快去吧,躯俱留的大人们该等急了。”

      “我知晓了,我这就再取几支酒立刻赶去哄大人们高兴,谢谢诸位前辈传授经验。”观月弥乖顺点头,行礼后快步步入贮酒室。

      待门外脚步声消,她环顾四周,悄无声息地往禅院甚尔的住所跑去。
      ……

      月亮高悬于空,蝉鸣蛙声随曼妙的荷叶连成一片。

      疏于清扫的门前响起一连串的动静,似是来人有意让他发现。

      而少年眼皮未曾撩动一下,继续仰躺屋顶,百无聊赖地放空。

      他充耳不闻,不,还是有点儿预备的,捂住双耳的先见之明。

      「甚、甚尔大人,求您救救他吧!唯有您能救他了!」

      记忆里隔三差五总有新接纳的、不认得他的奴仆,可笑地称他为“大人”,祈求他的救助。

      那些求救声迫切又惨烈,扰他睡眠。

      但有什么用呢?相同的欺压日复一日地上演。

      弱小是本罪。

      掏掏耳朵,打算以眼刀恫吓,未料门口的女孩儿不吵不闹。

      “甚尔大人,”她恭敬地问,“您要喝酒吗?”

      -

      一汪明湛湛的酒液正在水晶杯中荡漾摇曳。

      光影折变,投射出缤纷绮丽的万华镜影,层层叠叠,恍若虚幻的莲花宝座般庄严美丽。奢华的光晕似乎使得月华都黯然失色。

      禅院甚尔猛然翻身坐起:“……江户切子?”

      “是的,大人,”观月弥仍旧毕恭毕敬道,“我猜您应该不会喜欢渣滓们使用过的器皿。我观酒室里有未揭封的木礼盒,自作主张揭了封条,为您斟酒。

      禅院甚尔:“……”

      他状似无动于衷,心中错愕不已。

      上等的江户切子一杯价值百万日元,乃族内一级及以上的术师才有资格享用。她居然……轻而易举地拆了?

      “我来找您的缘由想必您知晓。躯俱留的队员们今夜大饮,势必会拿我这个低等的奴出气。我不愿无故遭践,是以期盼能投靠于您。”

      “你希望我帮你出手?”

      “不需要您帮我出手。我想询问您……是否有安眠的药物,抑或毒物。”

      禅院甚尔挑起了兴致。

      他收起盘腿姿势,套上木屐,哐当一跃跳下回廊。

      “如果我说没有呢?”嗒嗒两声,他闪身女孩身前。

      无形的压迫感散发,酒杯蓦然颤动不止,周遭竹木连带着一齐震荡,倒弯至极致。

      旋风骤袭,观月弥顶着巨大的压力小退两步,随即站定。

      仅在一瞬间,她的手便从“攥紧”盘皿,改为柔和的“握托”,并沉静道:“那能否请您告知于我,族中药屋位于何处?”

      “你精通药理?还是懂得制毒?那里有人,你取不到东西的。”

      “唔,”女孩略一颔首,屈膝弯身高举托盘于头前,“高木酒造十四代研发的本丸,秘传玉返,特别本酿造。精米步合55%,请您品赏。”

      禅院甚尔是真的皱眉了。

      “我不喝酒。”

      “高木酒造全新培育的酒米,芬芳独特,甘甜清冽,您不妨一试。”

      见对方不动,观月弥稍许抬了抬脑袋,扬起灰莹莹的眸子:“啊,您是担忧我下毒吗?”

      禅院甚尔失笑:担忧?怎么可能。

      “你会被打死。”他直言。

      一介无名小奴,旷了躯俱留的侍候,擅自拆了江户切子,捧酒造赠献的贵酿给他,不论哪条都足以死无全尸。

      “若我侥幸存活,今日可否当作投名状,日后由我来侍奉您?”

      “我不喜人侍奉。”

      “我看院子里落叶堆积,您的衣服一定缺人清洗熨烫吧?我很安静,干活麻利,吃得也少。”

      “……”禅院甚尔感觉今晚无语的次数比以往多得多。

      他扫了眼维持半跪姿态却不卑不亢的女孩,拽过漆盘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

      “有本事活下来再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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