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小白》垚先生

9、第九章 红血枫林

　　小九忽然想起了什么，她从怀中取出一只瓶子，瓶子宽身窄口，在月色下显得分外油亮，她口中默念着什么，手指缓缓抚过瓶口。

　　许久，瓶子发出空灵而细碎的声响，无数的磷光自隆起的土丘里飘了出来，萦绕在小九周身，小九的眸子里倒影着团团幽影，“南辰司生，北辰注死，南辰北斗，妖星临侵，怨灵非是，莫沉奈何玄。”

　　磷光渐渐被吸进瓶子，小九将瓶口封住，对沈泉道：“死于非命的冤魂不比寻常的魂魄，一般是很难再投胎转世的，如今我把这里的冤魂都收了，等到日后见了鬼王，他自然会安排他们再次投生。”

　　沈泉目光幽幽，不露声色，“想不到你师父璇玑老人竟连阴阳术都教授给了你，米道当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小九一愣，转而尴尬一笑，道：“师父他老人家行走江湖五十载，知道的东西多也并不奇怪，我只是学了点皮毛而已。”

　　沈泉笑得有些不屑，却也并没有追问下去，小九缓缓道：“凶手果然如大司命所说，出现在了西面，只是这一次我们又晚了一步，如今的形势，若是再向西走下去，便要到九黎部落的血枫林了，那里是中原之外异族所居住的地方，向来罕有人探访，我相信凶手应该不会到那里去的。”

　　“我们去血枫林。”沈泉的语气中有着不容置喙的意思。

　　“什么！”小九瞪大了眼睛，不住提高了嗓音，“小白，你疯了，九黎族崇尚武战神蚩尤，族人全都嗜血好杀，是最排斥外族人的，我们去了那里，被他们生吞活剥了都不一定。”

　　“这些你都是听谁说的？”沈泉皱眉问。

　　“我......江湖上，人人都这么说......”说到这里，小九自己也觉得自己有些道听途说了，立刻失了底气，见沈泉又露出那种带着不屑的寒凉表情，她跺了跺脚，“去就去，我宋小九可从来没怕过什么。”

　　言毕，两人最后看了一眼荒凉阴森的沽久村，默默离开了。

　　小九言出必行，第二日一早便催着沈泉前往血枫林。

　　一路上，小九逢人必打听有关九黎族人的消息，两人得知，血枫林是当年黄帝与蚩尤涿鹿之战时，蚩尤被黄帝斩下的首级所化，所以当地戾气极重，除了当地的族人，其他人都不愿进林一探，至于那些说九黎族人爱杀戮喝生血的谣传大多也不能坐实，听闻这些，小九才大大舒了一口气。

　　“若是害怕，明日到了血枫林，我一人进去便可。”沈泉此刻坐正在一家客栈的客房里，喝着茶，对刚刚从客栈老板那里打探消息回来的小九道。

　　小九啐了一声，重重地跌回椅子上，灌下一杯茶后，道：“我才不是害怕，只是这一次心中没底，要有所准备才好。”说着她将手中的东西向沈泉扬了扬。

　　“这是什么？”沈泉问。

　　小九嘻嘻一笑，将正趴在桌子上拨弄茶具的池凡抱回膝上，她将一个香囊挂在了池凡的脖子上，然后捏了捏孩子胖嘟嘟的小脸，嘟嘴道：“快谢谢娘。”池凡发出“啧啧”的声响，同时含糊不清地含着“娘”，小九心花怒放，忍不住咬上了池凡粉嫩的小脸。

　　小九将另一个香囊交给沈泉，“九黎族尚蛇，所以血枫林里多有毒蛇出没，我向店家买了驱蛇的雄黄香囊，虽然未必能够真得避开那些蛇，但好歹也图个安心。”

　　“嗯。”沈泉低声应了一声，将香囊藏进怀中。

　　“小白，你为什么一定要去血枫林？”小九抛出自己的疑问。

　　沈泉的目光微变，声音又凉又淡，“除了继续向西，我们无处可去。”

　　小九微微一愣，亦是苦笑，“我们一路向西，别说是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查出来，反倒让凶手又得了手，沽久村的那几十条人命竟在我们眼皮底下被人杀害，眼看沈家的名声在江湖上越来越不堪，向西走下去是我们现在唯一的一点希望......”

　　沈泉放下早已冷却的茶杯，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他看着窗外漆黑一片的夜，“夜深了，休息吧。”

　　小九皱眉看着沈泉清冷孤寂的面容，一如既往地看不出悲喜，却永远是皱眉凝眸，那句安慰的话凝噎在了小九嘴边，她忽然觉得有些无力，因为他从来不愿吐露心事。

　　第二日，两人都起得很早，因为害怕池凡会被蛇咬，小九将池凡包成粽子状背在了胸前，两人赶了大半天的路程，才在日落之前赶到了血枫林。

　　落日熔金，山枫染醉，那片片枫叶红得妖艳诡异，蔓延在周身的奇异香味随林中的雾气沾上衣衫，使人感觉到一阵侵骨的寒冷。

　　眼前隐隐约约出现一群人，他们个个头戴野兽的面具，身穿着鲜艳的衣装，围聚在一起狂舞。小九与沈泉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跃上林中的树木，隐藏在繁密的树叶间，观察着那群人的一举一动。

　　九黎族人正在娱神祭祀，族中的大小祭司们围成一个圈，头戴各种凶猛野兽的面具，他们手中拿着用鲜艳毛皮装饰成的兽鼓，近乎疯狂地击打着，兽鼓发出巨大而又沉闷的声音，使那些不知疲倦的族人在其中手舞足蹈。

　　不知过了多久，精疲力尽的族人们才停了下来，他们匍匐在地上，由大祭司大声宣读祭辞，不一会儿，一乘小巧的肩舆被抬了上来，肩舆中没有坐人，垂下的布帘中一尊与人同高的神像若隐若现。

　　铜头铁额，三头六臂，狰狞的蚩尤像被人迎出了肩舆，池凡先是一阵低声抽噎，然后毫无悬念地高声啼哭起来。小九抹了抹头上的汗，“真是小祖宗......”

　　两人只能跃下树，九黎族人手拿兵器将两人团团围住，小九立刻道：“别误会，我们只是偶然路过这里，并没有恶意。”

　　大祭司向手下的人做了个手势，手拿兵器的族人立刻退了下去，大祭司用苍老的声音道：“我族正在祭奠先祖，请二位速速离开。”

　　沈泉冷冷一笑，“蚩尤邪神，何祭之有！”

　　“你说什么！”九黎族人被沈泉这句话激怒，纷纷拿起兵器指向沈泉。

　　“又是一祖宗。”小九背上凉风习习，连忙堆起笑容，对那大祭司道：“各族信仰不同，还请大祭司不要责怪小白出言鲁莽。”

　　大祭司淡淡扫了一眼沈泉，“既然公子看不起我们九黎之人，就请公子快快离开血枫林吧！”大祭司说完，径直走回祭司中心，大声喝令：“祭祀继续举行！”

　　九黎族人将小九与沈泉驱逐出到祭祀场地的外围后便不再理睬他们，小九道：“照这个样子看来，九黎族人与世隔绝，是不可能与凶手有牵涉的，我们走吧。”

　　沈泉没有动，目光紧紧地盯着大祭司，寒光凛凛，小九叹了一口气，“小白，我知道你看不起他们，可那是他们的祖先，是他们世代都敬奉的首领，你刚才那样子说话，实在有些过分了。”

　　“我没有说错。”沈泉的声音飘来。

　　小九低头，抹去池凡脸上的泪，自顾自地一笑，低声自语：“是啊，他们出身那么差，你怎么可能对他们有所改观......”

　　两人静静地站在一旁，茫然地看着九黎族人祭奠蚩尤。

　　只见九黎族人将蚩尤像摆在了正中心，他们燃火烹制牺牲，大块的肉食被捧在了蚩尤像前，一个带着蚩尤面具的年轻人装扮成祖先蚩尤，似是在享受后人对他的祭奠一般，拿起肉食，大块朵颐起来，只见他捧起一大坛子酒，摇摇晃晃地张口灌了下去，空酒坛被他砸得粉碎，他将嘴里的最后一口酒猛然喷在地上的一块石头上，紧接着，族里的老老小小，都排成一条长队，对那块石头吐着唾沫。

　　小九不自觉地睁大了眼睛，沈泉皱眉，“我们走吧。”小九恍然回过神，心不在焉地回了声“哦”，似是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血枫林。

　　两人在先前的那家客栈住下。

　　入夜，小九又偷偷回到了血枫林，她抹黑找到了白天九黎族人祭祀的地方，向四周张望了一番，见没有人，于是燃起了火烛，仔仔细细地观察起了那块有些奇怪的石头。

　　石头成暗青色，因为长久地遭人唾弃，上面积满了污垢，却依稀能够看清上面的字迹，小九艰难地念着：“归藏......黄帝......”小九的眼睛不由一亮，兴奋道：“果然是《归藏》！”

　　小九立刻用带来的工具崛起了石头，四周忽然一片光亮，只听有人大声呵斥：“住手！”九黎族人将小九团团围了起来，长矛大刀在月色下发出渗人的光泽。

　　大祭司面无表情地站在小九面前，目光似冰，“姑娘的胆子似乎太大了点！”

　　“哪里......”小九忽然跃了起来，她想要趁乱逃走，却不想云破月来，洒下的纯白月色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九黎族人看准了目标，将长矛掷向了她，小九躲闪不及，让长矛擦了脚，跌落了下来。

　　小九用手捂着脚上的伤口，咬牙问大祭司：“你想怎么样？”

　　大祭司冷冷一笑，下令：“把她绑起来！”小九被粗鲁地捆绑了起来。

　　忽然，一个黑影飘然而至，冷月为霜，夜为幕，清瘦的身躯，衣衫徐徐而动，沈泉眼中的目光竟比那手中的剑还要寒凉三分。

　　“小白！”小九大叫。

　　沈泉的身后探出一个小小的头颅，一双虎头虎脑的大眼睛奇怪地打量着四周，随后“咯咯”笑了起来。沈泉将池凡单手抱了起来，池凡乖巧地勾住爹爹的脖子，沈泉拿着剑，一步步向小九走来。

　　九黎族人向沈泉冲了过去，沈泉身形飘渺，他的剑轻轻一挑，只一个灵巧的转身，便躲过了所有的攻势，晚风微扬，他的衣摆徐徐飘逸。

　　小九咬着唇，呆呆地看着沈泉，忽然觉得手指一阵细小的疼痛，她低头，见一条竹青色的小蛇早已缠上她的手腕，在她的手指上咬出了一道小伤口。大祭司似有似无的笑容荡漾进自己的脑海中，小九觉得天旋地转，眼睛也开始模糊了起来，无边的黑暗压迫而来，小九晕了过去。

　　等到小九再次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被绑在了柱子上，手指上的伤口仍然在隐隐作痛，清晨的阳光分外刺眼，让她一时看不清四周的情况，只觉得自己似乎与另一个人绑在了一起，小九忽然脑袋一蒙，大叫：“小白，不会是你吧！”

　　沈泉沉沉地应了一声。

　　低矮的房屋，聚集在一起的九黎族人，让小九立刻明白了他们现在的处境，她不禁急问：“小白，你怎么也被抓起来了？”

　　沈泉没有回答，不远处，九黎族的大祭司正冷笑着看着他们，他的怀中是正在拼命啼哭的池凡！

　　小九的心沉到了谷底，她向大祭司吼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要把我们绑起来！”

　　大祭司缓缓走到柱子前，阴笑道：“我族正在举行傩送之礼，正好缺几个活人祭品......”

　　“混蛋！我们与你们九黎族无冤无仇！要找活人祭祀也该找你们族内之人，与我们有何相干！”小九怒骂大祭司。

　　“原本你们私闯血枫林，我也并不打算追究，可惜你们为何要打那块石头的注意，这不免让人起疑，果然，我在他的身上搜出了这样东西......”大祭司取出沈泉的昆仑八卦。

　　小九咬牙，“那又怎样？”

　　大祭司道：“他是伏羲八卦的传人，难怪如此看不惯我们九黎族。伏羲虽为神农九黎两族共同的首领祖先，却向来是亲神农炎帝，而疏九黎蚩尤，直到蚩尤被杀，天帝伏羲宁愿助轩辕部落也不愿助九黎族，我们九黎族人至此发誓，与伏羲后人势不两立！”

　　“蚩尤残忍好杀，为乱天下，伏羲自然不会助如此邪神！”沈泉道。

　　大祭司没有恼怒，只是微微一笑，宣布：“仪式开始！”

　　从人群里蹿出十多个青年男子，其中一人扮成了傩送中的主要人物方相氏，其余的人则扮成了代表邪魔瘟疫的各路魔鬼，双方对持着，做出各种奇怪的舞姿，寓意两方势力在斗争，最终方相氏成功将邪魔驱赶，九黎族人个个都欢声雀跃。

　　大祭司做了个手势，全族的人安静了下来，大祭司大声道：“请出九黎圣物！”

　　一只巨大的笼子被拖了出来，笼子里盘踞了一条巨蛇，血红的眼睛，青色的鳞片，吞吐着灵敏的舌信，它在笼中跃跃欲试，仿佛随时就要冲出笼子。

　　一滴冷汗自额前滴落自衣襟，小九惨白着唇，“小白，我的腰带里藏了一把匕首，你偷偷拿出来，割断绳索。”

　　大祭司将池凡举了起来，命令道：“把笼子打开！”

　　小九大惊，“你想对小凡做什么！”

　　大司命转头看着小九与沈泉，“这孩子刚满足岁不久，是最纯粹的祭品了，你们别急，一会儿就轮到你们了。”

　　沈泉再也没耐住心中的怒火，“你说过会放过孩子的！”

　　大祭司的语气又阴又冷，对沈泉道：“若是以伏羲八卦最小的传人做祭品，我相信圣蛇一定会懂得慢慢享用这来之不易的祭品的。”

　　大祭司转向小九，“你别怨我，要怪就怪你相公太傻，为了救你，却把你一家子的命都搭了进来。”大祭司狠毒的目光凛凛一闪，“不过，我体谅你这个做娘的心，让你死在孩子之前。”

　　小九一愣，她明显感觉到沈泉在她背后猛然一颤，她咬唇默念：“小白......”

　　忽然间，无数的毒蛇聚集到了捆绑两人的柱子之下，它们吐着长信，眼睛里闪现着毒怨的寒光，大祭司下令，先让毒蛇活活咬死小九与沈泉。

　　此刻，两人紧绑的绳索已被割开，小九轻声道：“小白，一会儿你去抢回孩子，这里的蛇我来解决。”

　　“一......二......三！”小九与沈泉同时挣脱绳索，跃了起来，眨眼间沈泉便已来到了大祭司的身侧，他轻轻一拂袖，立刻扬起一阵风，大祭司未有丝毫反抗，便已被沈泉夺去了池凡，沈泉再也未手下留情，运气于指尖，点了大祭司的死穴，大祭司当场倒地毙命。

　　当即，族内乱作一团，那些毒蛇到处乱窜，疯狂地撕咬上人身，沈泉取了昆仑八卦与佩剑，正欲离开，那条巨蛇却忽然冲出了牢笼，扑向沈泉。

　　沈泉定了定神，长剑出鞘，剑气所指，是蛇椎三寸，看似轻轻地一弹，却已将巨蛇的脊背打断，大蛇瘫软在地上，长信裸露在外面。

　　相比那条巨蛇，沈泉脚下的毒蛇却是难以应付，毒蛇越聚越多，沈泉只能将剑使得密不通风，斩杀毒蛇无数，却没有一丝血迹沾上衣衫。

　　“小白，带着小凡到我这里来！”小九在远处向沈泉大叫。

　　沈泉寻声看向小九，却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