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瑶]流芳似旧时》萧竹意

15、悬河

　　被这么一耽搁，估计金光瑶已经收到百凤山里传过去的消息，从观猎台那边下来了。山里的凶尸怨灵应该被魏无羡召走了大半，为了旁人的围猎体验，当务之急是继续扩大猎场范围，填补猎物的不足。与其现在去观猎台扑个空，不如直接到围猎场的边缘去，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金云潇御起青鸾剑，越过起伏的山峦，往猎场最西边飞去。甫一落地，便看到一群穿着白袍的自家修士正在金光瑶的指挥下，井然有序地拆掉原来的围栏，再运到更远的山头去。

　　“阿瑶哥哥！”

　　金光瑶回过头，看见来人，露出一个笑容：“云潇，你怎么来了？”

　　“我来帮你呀。”云潇向他小跑几步，“就知道你在这里。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刚刚那阵笛音是魏无羡吧？”

　　“是啊。”金光瑶略有些苦恼地捏一捏眉心，“魏无羡吹完笛子后，几乎所有的凶尸和怨灵都自己走到云梦江氏的阵营里去了，好几拨人都过来找我要个说法。不止魏无羡，还有大哥，他一个人也把妖兽类的猎物拿下了大半。猎场范围不扩大，这围猎是办不下去了。”

　　他想起什么，又对金云潇道：“还是去参加围猎吧，你不要名次了吗？”

　　“都被他们抢走了，还要什么名次呀，反正我参加围猎也只是顺便凑个热闹。操办好这场围猎，对你来说更重要。”

　　见她坚持，金光瑶莞尔：“好，我们去那边。”

　　跟着金光瑶忙活了一会儿，停下来休息的时候，金云潇对金光瑶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到一旁远离人群的地方。

　　不等金云潇开口，金光瑶便了然道：“事情一切顺利？”

　　金云潇点点头：“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成了。这是双赢的事，金光善没理由拒绝，夏侯氏也没有比我们更好的选择。”

　　金光瑶轻笑：“要是最后成了，父亲得好好给你记一笔功劳。”

　　“算了吧，我可不敢奢求这个，只要阿英姐姐心里是向着我们的就好。”金云潇抱着剑，靠上身后的栏杆，“对了，你在他那里只要强调阿英姐姐是因为和我交朋友才选择我们家的，别替我揽功说是我的主意啊。”

　　她还不想这么快就被金光善盯上，就让他以为自己平常都只是在打下手好了。

　　金光瑶颔首：“你放心，我知道。”

　　“说起来，你看过今年围猎的名单，有没有物色到不错的修士？”

　　“倒是真有一个让我印象深刻的。”金光瑶若有所思道，“刚才我过来的时候，遇到一个修士，独自砍倒了一棵巨型圈人树，剑法胜在灵活。乍一看，我还以为是蓝家人。”

　　金云潇不解道：“蓝家人？为何？”

　　“那修士穿一身白衣，出剑风格和姑苏蓝氏也有几分相似之处。后来我问他的名字，他说他是秣陵苏悯善。”

　　“听起来有点熟悉。”金云潇努力搜寻记忆，蓦地灵光一现，“是不是那个脱出姑苏蓝氏，自立门户的外姓门生？”

　　本来别家走了一个外姓门生这种小事，是不会被她注意到的。但外姓门生离开本家后居然立刻就自立门户，对方还是风评一向很好的姑苏蓝氏，这就有些奇特了。此举既需要能力，又需要胆量，就算这门户再小，也不可谓不是在和原先的家族叫板。再加上蓝家和金家的来往比较多，所以她才隐隐记得有这么一回事。

　　金光瑶默认。金云潇复道：“难怪会像蓝家人了。不过，我有点好奇是什么原因促使他这么做。”

　　金光瑶正要说话，忽然眉头一蹙，看向她身后天空。与此同时，金云潇听得“嗖嗖”两声，也马上转身，恰好瞧见两道剑芒从远处的山林里直贯入碧空。

　　两人对视一眼，皆知道又有麻烦事发生了，遂认命地并肩御剑而去。

　　用最快的速度来到出事地点时，他们还碰上了同样匆匆赶到的蓝曦臣。他本来好好地在围猎，却听到有修士口中说什么“蓝忘机和金子轩打起来了”，所以才连忙过来查看发生了什么。面前围着一群人，各个神情凝重，旁边有金夫人、江厌离等人，中间对峙的两个人是金子勋和魏无羡，气氛极其剑拔弩张。

　　金光瑶迎上去道：“诸位，这边是怎么了？”蓝曦臣则看出这件事和蓝忘机没什么关系，便放下心来。

　　一看到他，金夫人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本来已经很不爽了，这下直接开口骂道：“你还笑！出了这样大的事，你怎么还好意思笑！这就是你操办的围猎会，废物！”

　　无缘无故遭骂也不是头一回了，金光瑶只能收了笑容，尽量低眉顺目。正待开口再问，金云潇从他身后走上来，不着痕迹地替他挡了挡，对金夫人一礼：“伯母先别生气，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金夫人不好对着侄女继续发作，烦闷道：“他们惹出来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

　　被这么一打岔，金子勋才从刚刚魏无羡口出狂言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自觉对方的狂妄让他很丢脸，怒气冲冲地大吼：“魏无羡，你有本事再说一遍？！不过一个家仆之子，你也太猖狂了！”

　　“家仆之子”四字，大约是魏无羡的逆鳞，没有人不介意旁人非议自己的出身。金光瑶阻拦不及，听金夫人说让他们自己解决，现下也只好在一旁不出声。魏无羡眼看就要去拿陈情，千钧一发之际，被江厌离叫住，停了动作。

　　金夫人想叫江厌离别管他们，但江厌离对金夫人抱歉地笑笑，走到魏无羡身前挡着，站到了金家众人的对面。紧接着，她说了一番话，言语之间，竟是替魏无羡向他们道歉，还对金子勋等人郑重躬身一礼。

　　等金子勋得意洋洋地故作不计较后，江厌离又认真道：“可是，纵然我没参加过围猎，有一点却是知道的。古往今来的历代围猎，从未听过有一条规矩，是不允许一个人猎得太多。所以，您说阿羡不守规矩，不守的究竟是哪一条规矩？”

　　金子勋一噎，他当然找不出不允许一个人猎得太多的规矩，也不敢贸然冲撞江厌离。不过，自有对魏无羡不满的围观者替他说。

　　听了几个修士的说辞，江厌离也不疾不徐，一一回应。从前看她闷声不响，没想到也能为了魏无羡，有条有理地应对众人言语。金云潇暗暗想，当初发生送汤事件的时候，怎么就没这么镇定了？真不知道该说她太看重魏无羡所以极力护着，还是太看重金子轩所以乱了阵脚。

　　“……总不能因为旁人无缘那三分之一的猎物，就说他是邪魔歪道吧。”

　　只不过，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也不打算再沉默下去了。

　　待江厌离最后一个字落下，金云潇笑吟吟地上前：“江姑娘说得对，只要是凭自己的真本事猎到的猎物，大家都是心服口服的。就像赤锋尊，横扫了大半妖兽类猎物，我们都只有佩服的份。除非是自己没本事，又小肚鸡肠的人，才会责怪他抢了别人的猎物吧。”

　　她有意含沙射影，骂得金子勋一群人面色涨红，偏生又不好自己跳出来对号入座。她说的是聂明玦，又不是魏无羡，那更是个不能惹的主。若是开口反驳她“你说谁没本事”，不就是承认自己也想责怪赤锋尊了？怕不是嫌命太长。

　　江厌离不了解金云潇的脾性，但却直觉她并不是来帮自己的，所以也不说话，等待着她的下文。

　　金云潇继续道：“可巧，我参加过围猎，也参与过操办围猎，确实没有一条规矩是不允许一个人猎得太多。所以，想必这样的仙门盛会，大家都是拿出了最能代表自己家族的看家本领，为自己家争光了。”

　　这话一针见血，暗指云梦江氏想以鬼道闻名，江厌离心口一跳。刚刚那些人纠缠的重点都是魏无羡猎得太多，抢了他们的猎物，所以她才能抓住这一点，给予有力反驳。但金云潇却不管那些，而是干脆地指出了任她也无可奈何的事——把鬼道和云梦江氏捆绑在一起，作为云梦江氏日后对外的招牌，真的是好事吗？就算她和江澄可以接受魏无羡现在的修炼方式，但这在整个仙门眼里，真的正当吗？

　　“不过嘛，虽然各家要如何打出招牌，本来应该是各家自己的事，旁人不好插手。但我以为，整个仙门的规矩，应当在一场围猎会之上吧。”金云潇的笑容淡了下去，“原来如今的仙门中人，已经能公然以修鬼道为荣，大肆张扬，甚至以鬼道之法参与围猎盛会了吗？这倒是我孤陋寡闻了。也怪我，围猎会最后定下的几条规矩是我过目的，我忘了添上对围猎方式的限制了。”

　　她微微抬起下巴，看着江厌离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如果兰陵金氏日后还有幸能承担此等重任，我会注意的，不会再犯这种失误了。此番还请诸位见谅。”

　　听到这里已经很明显了，金云潇不是和江厌离站在一边的。许多人都屏住了呼吸，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期待着能看到一场两个来自当今几大最显赫家族的仙子的争执。

　　金夫人此时更是万分憋屈，一腔火没处发泄。她极其不愿意让自己看中的儿媳妇落了下风，但她又能说什么呢，让金云潇别再说了吗？可是自家侄女也没有一句话算得上是对江厌离无礼的，话里话外还颇维护金家脸面，好些内容连她都觉得十分赞同。

　　而且，她们是平辈女眷，与其搅合在金子勋和魏无羡乱七八糟的争端里，让金云潇去和江厌离对话反而是最合适的。

　　金光瑶静静看着自己面前的背影，少女不慌不忙，也不需要大声喊叫，便四两拨千斤地一一回敬。嘲讽了总是对他鄙夷的金子勋，使随意喝骂他的金夫人哑口无言，还提醒了在场的所有人，今天这件事的重点根本不在于魏无羡抢了多少猎物，而在于魏无羡已经能大摇大摆地在百家盛会上使用鬼道了。有一就有二，今天是魏无羡，以后还会有别人，这究竟能不能为仙门所容？

　　还有，他们刚过来的时候，金夫人揪着他操办的围猎会出了篓子来骂他，但金云潇轻飘飘地把这件事的责任揽了过去。那么在公开场合，金夫人要再想借这个理由发作，也得掂量一下脸面了。毕竟金云潇和金子勋不一样，在旁人眼里，前者本该是万千宠爱在身的世家小姐，却从小没了爹娘依靠，怪可怜的。金光善和金夫人总不想背上个苛待侄女之名。

　　他能敏感地察觉到他人的恶意，更能敏感地察觉到他人的体贴。其实母亲去世后，也不是只有金云潇会持续向他释放善意。除了她之外，还有蓝曦臣和秦家的小姐，如果别扭的友情也算的话，就再加上一个薛洋。

　　但是，只有在她面前，他是最放松的。很多话不用多说，她都能意会。更重要的是，他不用刻意再让自己更好一点，或者更坏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