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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十六章 下 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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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弯残月行至中天时,叶重机和叶守一脸平静的回了家。叶守手里还提着一只秃过毛的老母鸡。一眼望见年幼的师弟尚在院子里伸着脖子等待他们归来,内心的浪潮一下凶猛起来,差点泛成眼泪就要淌下来。
叶重机抬头望天。
叶守咳了一声,把手里的的鸡递给叶锦。
“和师父去的太晚,都歇市了。只买到一只母鸡。”
叶守已然尽了最大努力将腔调拿捏到最平缓和顺。
锦儿只是唔了一声,大大的眼睛直瞅着师父和师兄,双眸间的明亮就好像漫天的星斗,直眨的叶家师徒心里一阵脆弱。
就在俩人就要投降的最后关头,锦儿终是甜甜的笑开了,伸手接了,
“好,那就炖锅鸡汤罢。许家人还没说完呢。”
叶重机和叶守先是一愣,后皆大吃一惊。不约而同凡人看向客房紧闭的房门,耳听得里间不时传出的抽气与训斥之声,都不禁为许千金一家持之以恒的精力而扼腕。
恰在此时,屋门吱一声被推开,葛修一身疲惫的跨出门槛。眉宇间的的形容甚是狼狈。
抬头看见院中的叶守,脸上的笑容立马炸了开来。
绚烂至极。
“叶兄?”他微微露出几颗白白的牙齿,竟然有种太学院书生的儒雅与干净。
然而叶守全身却过边激灵,脑子里只闪过程秀才的一句话:
------人们都到当今大理寺少卿葛修女you男倌皆揽入怀------
“叶兄,今晚怕是走不成了。不知再次叨扰一晚可否?”
----女you男倌---
“我看这院中颇得趣味,一派风雅貌。一架蔷薇,一树香樟,呀,竟还栖着只老鸹。真是道家清净地,暗中藏风流。”
----女you男倌---
“不如我们今夜在院中小酌一番,对酒当歌,花前月下,也不辜负这一院景致。”
----皆揽入怀---
“叶兄,你看如何?”
----皆揽入怀---
葛修高深一笑,一只狼爪状似无意的拍上叶守胸口。
“叶兄?”声音百转千结。在夜色里颇为诱人。
----皆揽入怀---
叶守再一个激灵,转身避了过去,
脸颊微微呈酡红之色,“在下于风月全然不通,饮酒之事还是算了罢。”
言谈中规中矩,没有一丝回还。
葛修拿眼扫一下叶重机----心下了然。然而柔软的碰了一个钉子,心里却莫名其妙的欢喜起来。
想他葛修出身名门世家,仕途坦荡,前途无量。更兼相貌堂堂才华出众。十三便出入欢场。什么花魁舞娘,头名佳人,莫不被他手到擒来。十年岁月在风月场里练就一身本领。
但是近来一段时间,葛公子觉得有些疲惫,每每狂欢至午夜,内心深处总有种难以被压抑的暗潮在涌动。
解得无数女儿心事的葛公子,解析不出内里到底因何如此躁动。渐渐的竟然对于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生活方式也产生出了一种淡淡的倦怠。是以最近一段时间,过的有些许郁郁寡欢。然而,今天早上被突然造访的姑父给抓了个正着,一路纠到叶重机家里来捉私奔的表妹,无意间竟然发现叶守这一人间绝色。惊艳之余,终于在一个转身的瞬间明白,自己这是高处不胜寒,寂寥了。
现而今,有这么一个棘手的美人在眼前,若真是手到擒来,反而没了那种征服的兴致。
活着嘛---就是寻求个人生体味。
葛修现在觉得自己的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就像当年花魁谢秋娘摆擂命题,在万千风流子中自己以一首回文诗拨打头筹。是夜美人在怀,是如何的心旌荡漾。
这种澎湃,可不是时时都会有的。
“若是今晚真的不方便,再此暂住一晚有何不可。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叶重机淡淡的插进话来,“只是,寒舍简陋客房无多,今晚恐怕要委屈公子和许知县了。”转头又看着叶守说,“守儿,今夜你便让出屋子给两位客人,和锦儿挤一晚罢。”
“是,师父。”
“想必里间的谈话也快结束了。去灶房帮你师弟打打下手,莫要亏待了远道而来的客人。”
叶守再应了一声,拉着叶锦的小手进了厨房。
葛修一展扇面,半掩着脸,一双精光的眼中带着复杂的微笑,对着叶家师徒礼貌的点头算是回礼。
不知为何,看在叶重机眼里却俨然一种成竹在胸的自信,这让真人很烦忧。
世间之事总是喜欢一波连着一波令人应接不暇。叶重机抬头看了眼香樟树上的乌鸦,心里更加郁闷了。
当然,现下在整个叶家,烦恼的并不只有叶真人。许知县感觉到现在的自己也在无边的苦海中挣扎,且难以靠岸。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但凡事在这世间走一遭,该有的痛楚总是难以摆脱。世人难有满足。一个阶段有一个阶段的苦恼,一种人生换一种人生的追求。因此,莫羡乞丐,也不必怨艾王孙。谁到底比谁幸福些,谁又说的清呢?
古话那是怎么说的来着?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现在各位与我一起细想想,它不是没有道理。
当许山松已经喝干了一铜盆的茶水,还是没有将女儿劝的回心转意,便心灰意冷,一片凄然。推门出了屋子,发现整个院子里只得叶重机一人。蔷薇架下的石桌边,孤独的喝着闷酒。
叶重机放下酒杯,眼里还有一丝清明,
“许兄?劝的如何?”
屋里的许千金红肿着眼睛也迈进了院子。站的的离自家父亲远远的。
许山松看一眼女儿,眼神之中很是无奈。叹口气,径直向石桌走去,一屁股坐在叶重机身边,拿起桌上一杯酒,一仰脖,一饮而尽。
“叶真人,修儿他们呢?”
叶重机回道,“你们父女此一长谈,他们实在是等不下去,草草吃了些,已然睡下了。”转身与许千金说,“小姐一下午没有吃东西了,锦儿炖了只母鸡,还有半只在锅中,一起坐下吃点罢。”
许婉贞偷偷的看了眼自家父亲。
沉默了许久,才说到,“不了,谢谢叶真人,我---我先回屋罢。”
“诶,不吃些总是不好。总归要喝点汤罢。”
许小姐绞着裙角,许山松一脸灰暗仍是没有松动。
“谢谢叶真人了。我先回屋了。”
一转身,进了屋子。
许山松看着合上的房门,气呼呼的哼了一声。
叶重机连忙劝慰说,“竞节兄,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儿女自有儿女的打算,何必要强逼她呢?”
许山松又饮了一杯酒,长叹一声,
“哎,你不懂。”又牛饮一杯。
“叶真人,我一生漂泊,夫人走的早,只给我留下这么一个女儿。你那眼前的是两个男徒弟,你需得知道,女儿和儿子---他是不一样的!”
叶重机心中当得一声,看一眼锦儿和守儿的屋门,两行辛酸老泪不知不觉就要飚下。
谁他奶奶个腿的不知道了!
叶重机一砸桌子。
女儿是比男儿娇贵,一生束缚极多,名节操守,尤其是终生之事,更是一步也行不得错。
可是----可是谁能想到这世界竟不知如何就成了这个样子。自家两个漂亮徒弟,正在恶狼的双眼之下徘徊。如今,怎的养儿子也不安全了?
思及此,一阵怒火直烧胸膛,恶狠狠又扫一眼葛修的房门。若不是担心这贼子趁夜深人静之时摸进守儿和锦儿的房门,他也不会在此地吹着小凉风份外凄苦。
可是----这些苦恼说不得与外人,现下的叶重机一肚苦水,悲愤的看着许山松,只能感慨一句,“哎。你不懂。你不懂的。”
许山松白一眼叶重机,“亏你还是出家人,怎的说起话来如此矫情。”再喝一杯,“你倒说说,你那两个徒弟怎的了?”
叶重机也喝一杯,只是摇头,“你不懂---不懂哎。”
许山松也不再继续,瞅着天上的残月转个话头,“叶真人,你看我家女儿---面相如何?”
叶重机吃了一惊挑着眼看许山松,戏谑的笑起来,“怎的?你原来不是最不信这个的么?”
许山松从小农家出身,靠着一生拼搏才有了今天的成就。是以,对于传统之说颇为蔑视,连带着对于鬼神之事也不是很敬畏。原本他和叶重机这类人是老死不相往来的。
不过,那年为了赈蝗灾,许知县竟然烧了当地的鸡公庙。虽然赈灾之事行的顺畅,可是还是招惹了些民间的茅山野道。他们下了毒咒要在许知县和女儿扫墓的途中进行报复。幸好叶重机师徒云游路过救了父女两人。如此这般,才算结识。
说实话,这次的事情让叶重机相当不能理解。许知县是个憨厚爽直气节大的人,平生最不爱的就是攀附权贵。为何今次却这般要求女儿。
叶重机眯着眼思忖,人各有志罢。
许知县此刻也不回答,索性拿起酒壶,一股脑的往嘴里倒。
这酒是叶重机偷偷藏的,喝酒伤身,守儿是极力反对的。
一文钱一角酒,相当劣质的女儿红。一口下去呛的人鼻涕眼泪全都出来了。
这决计不是什么好酒。好酒讲究的绵软醇厚,后劲大。
如此这般的劣酒,如此这般的牛饮,不一刻,两个老男人都醉眼朦胧。
许山松的衣领凌乱的松了开来,脸颊通红。一双手在空中胡乱舞着,双眼间失去了焦距。
“你!叶重机!你少给我摆什么高人的架子!我最看不惯你这种人。”
叶重机也迷糊着眼,撑起拳头,“你说什么!”
“你!你----很讨厌!”许山松打个酒嗝,一抹袖子,“你说你们整天装什么?说什么无欲无求?你说,你们是不是这天下最无能最懦弱最贪得无厌的一帮人!”
叶重机梗起脖子,“浑说!我们,”嗝,才不是-----
许山松在夜风里笑的全无书生本分,“你们明明有才华有学识,你们武当还吃着地方的抚恤。可是,你们呢?嗯?不想着经世救人,整天就在那里参禅参禅。你说,你们参的什么禅?嗯?老天爷就让你们看着万民水火,只是发些鸟感慨。然后继续心安理得的打坐?”
许知县再豪饮一口,“你说你们贪不贪?”
叶重机刚要反驳,被许山松大掌一把拍下,“你们抛弃身家,说什么躲了这滚滚红尘不惹半点尘埃,可是呢?你们不都求的飞升成仙,寿与天齐么?”
许山松站起身来,大嗓门直嚷嚷,“你们实在求的是天下最大的贪念。求的实在是世间最冠冕堂皇的享受。却还打着什么修身养性的旗号。你说,你们是不是最可笑的一群人!所以!”许山松那指头一下下指着叶重机的鼻尖,“你们真的很讨厌。”
叶真人一时也接不上话来,只是默默的喝口酒。不言语。
“哎,你当我愿意把女儿送进后宫?我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一只手又搭上叶重机的肩膀。“你还记得我们初次相遇罢。”
叶重机点头,
“我救了他们全家免于饥饿。他们不感激。反而将我烧了鸡公庙的事情记在心里一遍遍拿来说,还要害我和婉贞!”
许山松的声音里有了点气音,“这次的厉鬼---呵呵,我知道,若不是有人刻意放鬼,哪里就来的厉鬼。青天衙门里闹厉鬼!叶真人,闻所未闻啊!”
“我只得这么一个女儿,一旦自己百年,她—她要怎样背负我的债务?”
叶重机了然,“所以便把她送进宫,靠皇家福泽来庇佑?”
许山松一双眼中默默的淌下两行浑浊老泪。
“你说!孩子小了你盼她长大,长大了又怕自己老去。竟不能护她一世,这是为何呀为何?”
抄起酒壶把剩下的底喝个干干净净。仰天长啸,
“夫人!夫人!我尽力了!”
嗷一嗓子喊完,昏在桌前,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