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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兽苑 ...


  •   明光殿,乃是北越太后居所。

      琉璃碧瓦,宫阙规格繁复,七进殿堂,地面皆由彩色花纹砖铺设,东侧庭院用作佛堂,宫女舀水清扫,面上一丝不苟。

      廊庑下,宝日抄着手,目光若有似无掠过门口。

      内侍跨过门槛,依次绕过玉影壁、正门、木影壁,由东暖阁的宫女引到廊道,唤了声“掌事姑姑”,凑近摊开掌心中的纸条,轻声低语。

      宝日面色不虞,将纸条揉成一团握在手里,理了理衣襟,走向正殿。

      殿内,三足金漆博山炉烟雾袅袅,炉身通体金黄,刻凤鸟飞天花纹,顶部镶嵌麒麟戏球图样,缕缕青烟飘出,交相辉映。

      贺太后立在后头,精心修剪着一盆仙客来。

      塞外冬季严寒,花草十不存一,仙客来耐寒好养,冬日里开得极盛。

      贺太后年纪渐长,一逢天冷,身子骨困乏懒得动弹,便躲在屋里侍弄些花花草草。

      这株仙客来,花瓣红的像火烧,贺家公子从花市上一得来,就献给了太后,美曰其名“喜庆”。

      “若是新来的宫女做错事,你训一训便是,怎么苦着张脸?”

      贺太后调侃着,顺势剪去多余的叶子。

      宝日笑了笑,福身道:“内侍来传信,可汗行至内城门,被百骑司将领拦住,请去处理军务,怕是要花些时辰。”

      得知大军凯旋,三更天,太后娘娘就梳洗等待,一直望着殿门翘首以待。

      谁知可汗说不来就不来了,她自然替太后娘娘可惜,脸上带了几分情绪。

      贺太后瞥了她一眼,若无其事道:“事关军务,他有自己的思量。”

      百骑司负责皇城安全,素日里巡逻值守,鲜有事务,明知可汗今日回城,怎么选了这个时间截人。

      她顿了顿,又问,“百骑司能有什么军务?”

      说起这,宝日看向那盆仙客来,“听说两日前,献公子和百骑司同僚切磋,下手重了些,伤得几个同僚下不了床。百骑司的将士,年轻气盛,觉着是献公子故意为之,为着这点子事,闹了一场,非要论出个处置。”

      贺太后皱眉:“怎么不报到本宫这来?”

      “献公子是娘娘侄儿,又得您宠爱,这到底是一件小事,百骑司若是告到您面前,怕是免不了小惩大诫,那些个将士,也都是王公家的孩子,孰轻孰重,还是拎得清的。”

      宝日宽慰着,细心将贺太后身前的剪子换了个位置。

      贺太后微微叹了口气,抱怨道:“你也不必替他们辩解,瞒着不报,是担心本宫偏袒自家人,到时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既是比武切磋,输了便是技不如人。献儿心无城府,别人哄他几句,他就信了,拼尽全力去比,反惹一身骚,把他送去百骑司,是本宫考虑不周。”

      仙客来红通通的花瓣艳丽非凡,贺太后轻哼:“原是闯了祸,才眼巴巴送盆花来,临时抱佛脚,这回可救不了他。”

      宝日跟着笑。

      贺太后睨她,抄起剪子,继续折腾仙客来,平淡嘱咐道:“你差人送碗宁神汤给可汗,一路上风尘仆仆,回到宫中也不消停。”

      也好让他晓得,这皇城里,真正疼他想着他的,也就只有她一个人。

      宝日应了,未曾退出去,嘴唇翕动,面露难色。

      “还有事?”贺太后敛了敛神色。

      宝日低声道:“据说可汗此次征战,带回来一个女子,是个…南梁女子。”

      “咔嚓”,剪子划过根茎,仙客来的大半花瓣抖落下来,落在手背上。

      贺太后凛然斥道:“又是哪里胡诌的谣言。”

      北越与南梁的恩怨,解北淮一清二楚,这些人想要搬弄是非,也不找个好点的由头。

      宝日轻轻抽走贺太后手里的剪子,她也希望是谣言,但这闲话是从禁卫司传来的,那些将士跟着可汗一路征讨,七分里三分也为真。

      贺太后最忌听到“南梁”两个字,明光殿里上上下下的宫女太监,最清楚不过。

      她斟酌劝道:“老奴也觉着是谣言,宫里宫外传的有鼻子有眼,内侍也说,见过车舆内有个女子,老奴想,若一个人提起也就罢了,这消息是禁卫司冒出来的……”

      贺太后沉声打断:“那女子人呢?”

      “由大都尉安顿,引去外城了。”

      宝日瞄了眼太后,宽慰道:“娘娘不必忧心,若真如传闻所言,可汗宠爱此女,何不置于后宫,反而让大都尉带去外城。”

      贺太后默默听着,好好的一盆仙客来,被剪得七零八落,花瓣离根,蔫儿吧唧地耷拉着。

      她没了侍弄花草的心情,只道:“这花同本宫无缘,你寻个地方埋了吧。”

      宝日捧着花盆,正要踏出去。

      贺太后幽幽补了一句,“此谣言起得没头没尾,你去查清楚,皇城不比市井,信口开河的话岂能传扬,若真是空穴来风,就替本宫重罚。”

      ·

      北越皇城分为内城与外城,内城是后宫女眷及可汗的住所,每道门都由禁军护卫,持腰牌者放行。

      朝会、宴请、膳房、采买、内诸司,都在外城,也有两道门通往不同方向。

      铁勒带着顾云盼向东边走去,穿过一道垂花门,再走上长长甬道,拐过弯,就是一座三进院落。

      匾额写着“兽苑”两字。

      游廊处的小宫女探出头,似乎头一次见到正儿巴经的男子,脸色霎时涨红,偷偷打量他们。

      铁勒摸摸头,善意道:“顾姑娘,兽苑虽是偏僻一些,但胜在清静。你运气好,可汗没让我以战俘身份处置你,寻常的宫女,能领月钱银子,比起宫外,吃饱穿暖是不愁的。说不定哪日可汗心情好,就放你出宫了。”

      顾云盼拢了拢衣衫,没有接话。

      跨院两边栽种着云杉,高高的树层将阳光遮挡,化下淡黑的阴影落在地上。

      程掌司向铁勒行了一礼,笑容恭维:“这就是新来的宫女吧。”

      她早得了信,大都尉要亲自带一个女子过来,说是安排做事。

      宫里最紧俏的,是六宫十二司。

      那可是香饽饽,宫女常能被贵人招去伺候,随手漏点赏赐,都够全家两三年开销。

      而兽苑,则是冷僻的去处,替皇亲贵戚养些阿猫阿狗,豺狼虎豹。

      殿宇设在外城东边,再过去一点,都要出东城门了,除了采买的内务太监,一个完整的男人都见不到。

      程掌司在兽苑,从小宫女熬到了现在,十几年了,还是没跳出这地方。

      顾云盼稍稍垂着头,身形却没有任何瘦怯,举止仪态落落大方,凤仙色的衣裳,被穿得娇嫩欲滴,见不到一分俗气。

      散发披肩,青丝顺而浓密,眉目如画,色若桃李。

      程掌司心头一跳,这姑娘,美是美,只是美得和北越女子略有不同,分明是南梁女子才有的婉约娇柔。

      难不成宫里的谣言是真的,可汗真带了个南梁女子回来?

      铁勒直愣愣站在院落里,引得小宫女争相来看。

      程掌司暗暗瞪了她们一眼,面上柔和,对顾云盼道:“你跟我来。”

      跨院后,是造型简单的庭院,左侧有一间宽敞的屋子,右侧开了一扇小门,隐约是条林荫小道。

      灌木郁郁葱葱,忽而有个穿新芽色宫装的侍女走过来,怀里抱着一只小狗,嬉嬉笑笑逗弄,撞上程掌司,惊慌失措地垂下头,复而又偷瞧铁勒和顾云盼。

      程掌司带她进屋,从五斗橱里翻出一件衣裳递给她。

      “兽苑替皇家豢养珍兽,平日需得喂食、梳毛、看顾,还有清扫庭院,盥洗衣物,宫中不可擅自交谈,喧哗打闹,你刚来,先将衣裳换了吧。”

      新芽宫装,衣襟点缀藤蔓花纹,内里仅有薄薄一层绒。

      顾云盼退至屏风后,不情不愿地换好衣裳。

      凤仙折领裙被她拎起来,里头是厚实的细绒,稍稍盖在身上,就很暖和。

      顾云盼叠好衣裙,缓缓走出来。

      “宫中不准夹带宫外衣物。”

      程掌司提醒道,那件凤仙裙,布料做工皆为上佳,在宫里太招眼。

      顾云盼一怔,衣裳是解北淮给她的,北越气候严寒,光靠身上的宫女服,她怕连冬天都熬不过去。

      手指摩挲着,仿佛是不舍得。

      铁勒咳了咳,朝程掌司使眼色,道:“可汗赏她的,你让她留着吧。”

      程掌司诧异的再望了望凤仙裙,暗自将谣言坐实,连带对顾云盼的目光,都有点灼热。

      窗纱映出几个身影,程掌司面色一沉,快步推开窗口,重重敲着窗棂,几个宫女四散逃开。

      ·

      厢房内,阿桃、阿笑正在换被褥。

      红雪抱着小狗,猛地跑进来,椅子被她撞得歪了歪,小狗挣扎着跳下去,一溜烟跑到了床底。

      阿桃连忙去捞,不住问道:“满院子找不着你人,被褥我都替你收回来了,趁着掌司没看见,快些换了吧。”

      宫女每日轮流当值,今日原本是红雪。

      屋里的被褥清扫,应该都由她负责,但红雪仗着资历老,不是身体不舒服,就是有事要办,将事情都推给了同住的阿桃阿笑。

      “你别急。”红雪拍着胸口,故弄玄虚道:“我回来的时候碰见掌司了,她身边有个粗犷男子,像是什么将军,身后还带着新来的宫女,院里别处都住满了,只有咱们房里空着,她肯定是要来咱们这儿的。”

      在兽苑五年,红雪都没见到过全须全尾的男子,今儿碰到,却一点都不好看,没劲透顶。

      阿笑好奇道:“新来的,哪儿的宫女会来咱们兽苑呀。”

      莫不是得罪了管事公公,或是不懂规矩,没用银子讨好那些人,才被扔到这儿来。

      红雪哼哼唧唧,似有不屑:“我看她来头可大,长得比咱们细致娇小,是个南梁人,而且我偷听到,她身上那件衣裳,是可汗赏的!”

      说到衣裳,她也就瞥了匆匆一眼,可那鲜嫩颜色,细密针脚,绝对是好东西。

      “可汗?”阿笑嘟囔,皱了皱眉道:“那都是谣言,没根没据的。”

      红雪白她两眼,将自己的被褥搬到另一侧单独的榻上。

      “你看见她就信了,我倒没看清人,不过话是没听错的,宫里哪里会空穴来风,要我看,可汗回宫就把她扔在兽苑,就跟画本子里的‘打入冷宫’似的,咱们也不必给她好脸色。”

      阿桃不明所以,拉了拉红雪的袖子,指着被褥道:“你别铺错地方。”

      红雪犟着,恨铁不成钢道:“你呀,天生是吃亏的脑子,咱们屋里就这一个单辟出的空位,又能照到阳光,还不用挤在一起,凭什么让给她,先占着再说。”

      “不管她是什么人,来了兽苑,大家都是宫女,红雪,你何必平白无故欺负她。”

      阿笑无可奈何,拉着阿桃走到一边。

      “行,你装好人。”

      红雪嗤笑着,“她就是个战俘,比你我身份都不如,可汗与她同吃同住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把她丢进兽苑,你给人家献殷勤,指望能提携一二?省省吧,还不知她怎么爬的床,要真有本事,早哄得可汗晕头转向,能落到这等境地。”

      她最烦阿笑假模假式的温和,人护着自己的东西,天经地义。

      面上你谦我让,背后暗自较劲,那才是虚伪小人呢。

      阿笑听不惯她阴阳怪气,好言劝说:“你别听风就是雨,诋毁别的姑娘,小心被掌司听到,狠狠罚你。”

      红雪把被褥一扔,斜眼挑衅:“我哪儿说错,她不就靠着狐媚长相,得了可汗的宠,不然一个南梁战俘,早充作军妓了。”

      她憋着劲,话头起得很高,落下来的时候,陆掌司刚巧领着顾云盼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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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兽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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