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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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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气温17-26度,没有冬天。
陈灵溪跟着一大帮剧组人员坐上大巴车,在车上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几个小时,再睁眼时,入目所及已全是葱茏绿意,除了她脚下这一条蜿蜒曲折的灰白色公路,再看不到任何现代社会的标志。
她抬头望山。
那山太高了,树也太密,看不见吴冠哲说的山神庙。
负责带队的人叫小黑,是一个长得并不算黑的年轻男人,嗓门很大,站在前面喊:“山上路很窄!大巴车上不了山,等一会儿会有电瓶车来接我们!我趁这个空档再强调几点!啊,麻烦大家认真听一听!”
陈灵溪松了口气,有车来接就行,差点以为要拖着行李箱爬山。
“山里条件艰苦!既然大家都签了合同,相信大家应该都有心理准备!等会儿我们先到山神庙,所有行李都要存放在庙里,换好衣服后,我们就要进村,确认每个拍摄区域的镜头,记住了,所有行李都要放在庙里!任何私人物品都不能带进村子!女人用的化妆品、发圈、发卡,还有男人习惯带的香烟打火机,全都不能带进去!”
陈灵溪摸摸自己的脸,想到接下来一个月都不能抹面霜涂防晒,略感惊悚。
但是想到钱,她觉得可以克服。
“进村之前每个人要熟记自己的剧本!尽快和其他演员熟悉起来!还有,拍摄区以外的地方尽量不要去!毕竟是在山里,有很多野生动物,村里我们已经撒了药,可以保障大家的安全,但是村子外头就保障不了了!一旦出事会很麻烦!希望大家理解!还有什么问题,现在可以提出来!”
陈灵溪比较关心安全问题,对小黑说:“你们要注意药效,有些药撒了只能管三五天,村子周边一定要定期用药,万一有蛇跑进村子就不好了,我们有这么多演员,还有小孩在呢。”
小黑知道陈灵溪负责真人秀的剧本,还隐约猜到一点她和吴冠哲的关系,很给面子的笑着答应:“陈姐放心,防护工作我们肯定会重视,万一真有动物跑进村子,还有猎户家的两兄弟在呢,他们俩都有安保工作的经验,不会让大家有事的。”
猎户家的两兄弟当然不是真猎户,是节目里的角色。
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孩举起手问:“可以带卫生棉条吗?”
“不能带!”小黑立即摇头,“任何现代的东西都不能带进村子!”
“那要是来例假了怎么办?”女孩眉头拧起,明显不乐意了,“我用在里面又不会叫人看见,为什么不让带?”
小黑还是摇头,态度很坚决,“你跟我说没用,规矩是导演定的,合同上也都写得明明白白,一切现代社会商品都不能带进拍摄区,你只要用了,那东西总有外包装吧?包装袋扔哪儿?棉条用完扔哪儿?镜头会不会穿帮?除非你每次用完都埋土里,可难道用一次就埋一次?再说这山清水秀的地方,被你埋一堆卫生棉条也不合适啊。”
人群中响起闷笑声,不少男的脸上都显出轻浮的笑意。
还有人低声说了句:“女人就是麻烦。”
那女孩看起来娇娇柔柔,脾气却挺冲,当即伸着脖子朝那声音的方向囔囔:“男人不麻烦?有本事弄个全是男人的村子!招什么女演员啊?!”
女演员们跟着附和:“对啊,面试的时候又没说这个,谁能想到连卫生巾都不让带。”
这年头男女对立本来就厉害,才吵两句,气氛就有些剑拔弩张。
小黑一脸无奈的维持秩序,“不要吵不要吵,唉,真的不能带!导演不让!万一真因为这点东西穿帮了,按照合同条款,是会被追究责任的!到时候不但拿不到钱,还要吃官司,何必呢?”
一提到钱,大家都不吱声了。
陈灵溪觉得吴冠哲有些过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这种私密性的东西,用完肯定扔垃圾桶,难不成镜头还会特意去拍垃圾?嘉宾会去翻垃圾吗?扒拉茅厕?……不嫌恶心?
算了,人家现在是导演,导演说不行,她们在这儿吵破天也没用。
陈灵溪扭头对刚才那个女孩说:“我这里有药,拍摄时间只有一个月,大家可以先吃点推迟经期的药,克服一下,等拍摄结束了再调理。”
小黑忙道:“药也不能带进村子!”
陈灵溪叹了口气,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天青色,葫芦形,约莫只有口红管那么大,“不会穿帮的,药装在这种瓶子里,就算被镜头拍到也没事的。”
小黑蹙眉盯着她手里的小瓷瓶,动了动嘴唇,终于妥协:“那好吧……”
不远处,电瓶车晃晃悠悠的开过来了,是那种带顶篷的电瓶观光车,连司机一块儿只能坐8个人。小黑开始忙着安排大家分批上山,棉条事件总算告一段落。
…………
到了山上,陈灵溪被那座所谓的山神庙囧到了。
居然只有一半。
前面一半古色古香,有斑驳的红漆木柱和覆着青苔的石头台阶,庙里供奉着狐仙石像,石像经过化学做旧处理,泛着湿冷的青灰色,在绿荫环绕的山间显得非常有氛围感。
后面一半却是各种材料结合的现代棚屋,类似工地上的临建房,到处都是机器、电线、监控器、金属管、桌子椅子……还有没吃完的盒饭。
陈灵溪:“…………”
好尬。
难怪不许嘉宾靠近山神庙。
小黑很会做人,一上山就找吴冠哲交任务,顺带把陈灵溪一顿夸,毕竟女演员们如果排着队来例假,也是很影响拍摄效果的。
吴冠哲笑笑,眼睛看着陈灵溪说:“你陈姐一向心细,以后有事你就找她。”
小黑像是心领神会到了什么,笑容灿烂的说好。
陈灵溪知道这小伙八成是误会了,她也懒得解释,反正一个月后大家就分道扬镳了。
她把手机递给吴冠哲,“你帮我保管一下,别关机,要是我爸妈打电话来就告诉我一声,不然一个月没音讯,我怕他们会担心。”
吴冠哲接过她的手机,“你没告诉他们你要进组?”
“我说了,但是说了也拦不住他们硬要担心呀。”陈灵溪道,“不用你接电话,只要帮我记一下来电名字就行,我有时间了再抽空回电话。”
“行。”吴冠哲把她的手机放桌上,和自己的手机摆在一块儿,顺手按亮自己的手机屏幕,“我屏保一直忘了改,还是你的照片。”
陈灵溪翻了个白眼:“是吗,我的屏保已经改了。”
“无情啊。”吴冠哲笑,“改成什么了?”
陈灵溪没说话,侧过身,伸长手臂按亮桌上的手机,屏幕上显示一条牛头梗犬。
吴冠哲点头:“够狠,骂我不如狗呢。”
再聊下去跟调情无异,陈灵溪捞起剧组发的衣服走人,不搭理吴冠哲了。
她的角色是住在村尾的村妇陈氏,丈夫在外经商,所以家里条件不错,剧组给发了两套裙子。一般古代农妇因为要下地干活,穿的是裋褐。
换好衣服之后,演员们开始梳头。
吴冠哲为了所谓的原生态,挑的女演员全是长发,盘好发髻之后,简单绑根头绳或者插根发簪就行,男演员则比较麻烦,需要贴头皮戴假发,所以当女人们全都准备完毕,男人们还在跟胶水奋战。
刚才被嘲过的女孩笑呵呵:“男人就是麻烦。”
大家都笑起来。
陈灵溪在人群中也跟着一起笑。
剧组气氛不错,她希望接下来一个月也能保持这么轻松,顺利收工!
…………
群众演员比嘉宾提前三天进组,一个是为了提早适应环境,另一个是要试镜头。
陈灵溪觉得吴冠哲好变态,居然没有安排任何摄影师,而是在村里安装了一百多个隐蔽摄像头,另外还有二十个移动摄像头安装在群众演员身上,比如陈灵溪的发簪上就有一个,非常小巧。
她不禁感慨:这真是一个沉浸式真人秀呀。
没有电,夜晚照明只有煤油灯,没有水,渴了只能去河边挑水——河水能喝吗?会不会有寄生虫?要是喝了拉肚子怎么办?
场务说这里的生态环境好,半山腰上还有一口泉眼,水是清甜的,可以放心喝。
可陈灵溪不放心。
她把水拎回来后一桶一桶倒进锅里煮沸,然后又不嫌麻烦的一瓢一瓢倒进缸里晾凉,最后摘了一片大芭蕉叶盖在大水缸上,避免小飞虫落进去。
陈灵溪忙活时,其他演员也在收拾屋子,劈柴生火煮饭烧水,还要伺候鸡鸭牛羊,每个人都忙得热火朝天,偶尔凑一堆笑笑闹闹,这座空寂的村落竟也慢慢有了人间烟火气。
开头几天总是新鲜的,后头的日子就有些难熬了。
想听歌,想刷剧,想上网聊天,想点外卖……什么都做不了。
大家都盼着嘉宾早点来。
又煎熬了两天,一辆直升飞机呼啦啦飞进山里,以十分浮夸的形式降落在村头一块大平地上,所有演员都涌过去,陈灵溪也去凑热闹,想瞧瞧真人秀的嘉宾长什么模样。
直升飞机停稳,先下来一个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
陈灵溪微微一愣。
机舱里面还有一个,两名白大褂一前一后抬着担架下来——担架上有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
“放哪儿?”白大褂扬声问。
“往前走第三座院子!”
陈灵溪认出是吴冠哲的声音。
“直升飞机里还有两个,村长安排下人手,赶紧把人抬下来!”吴冠哲穿着衬衫和牛仔裤,站在一群古装演员里显得格外瞩目,“把人放村长家里,等他们醒了就赶到茅棚去住,所有演员各就各位,从现在开始每一步都按照剧本来!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陈灵溪觉得不对劲,人都昏迷成这样了,不赶紧送医院去,还来录节目?
她走到吴冠哲身边,疑惑的问:“怎么回事?”
“什么?”吴冠哲回头看她,以为她问嘉宾的身份,朝村长家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之前跟你说过,节目投资人的三个儿子,另外那两个是麻醉师,放心,不会出事的。”
陈灵溪有些懵,呆呆看着他。
“到底怎么了你?”吴冠哲朝她笑笑,“干嘛表情这么严肃?”
陈灵溪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晌,她不确定的问他:“你这是,玩真格的?”
吴冠哲移开目光,望向别处,“真人秀当然得玩真的。”
不是的!
陈灵溪在心中大喊:电视上的真人秀90%都是假的!是演的!
“吴冠哲,你别开玩笑好吗。”她绷着脸问他,“这种事……这种事,怎么能来真格的?你们还把人迷晕了弄进山里,这事要是闹大了怎么收场?谁来担责任?!”
质问一句接一句,吴冠哲的脸色立时不太好看。
旁边还有其他演员在,吴冠哲不想当着太多人的面和陈灵溪争执,拉起她的胳膊,拽到附近一间农舍里,口吻不耐烦的道:“你胡想些什么?谁要闹大?谁要负责?真人秀是人家老板出的钱,人也是老板迷晕了送过来,我们算什么?给资本家打工而已,灵溪,你不要想太多了。”
“你说我想太多???”陈灵溪瞪大双眼,对吴冠哲的论点感到瞠目结舌,“这是欺诈!是违法!你还怪我想太多?!我只是不想将来被你连累进牢房好吗!”
吴冠哲失笑,扶额摇头。
“你还笑得出来?!”陈灵溪觉得这事离大谱!简直荒谬至极!
吴冠哲仍是笑,抬手扶住她的肩膀说:“你先冷静冷静,好吗?你还记不记得,去年你妈装病骗你回去,介绍了一个公务员跟你相亲。”
“这跟我妈有什么关系?!”陈灵溪拍开肩上的手,反感道,“再说后来我已经跟我妈解释清楚了,也跟你道歉了,你现在扯这事干嘛!”
吴冠哲笑着说:“我的意思是,你妈当时的做法,其实也是欺诈,你怎么没去告她?不就因为她是你妈?妈可以骗女儿,爸当然也能骗儿子,父子间的事,顶多算个家庭纠纷,怎么能说成欺诈呢?”
陈灵溪:“…………”
吴冠哲又接着说:“何况这个真人秀的最终目的,是挑选继承人,就算真的东窗事发,估计这三个人也只会为了争继承权打官司,谁有空跟我们这些打工的计较?你呢,就安心把这一个月的戏演完,钱拿到手,其他的事别操心了。”
陈灵溪冷哼一声,“你想得倒是容易,你以为弄一帮穿古装的人,盖一堆古代的房子,就能把人骗住?这里是什么朝代?什么年号?哪个皇帝当权?这些你有想过吗?!”
她指向院子里的菜地,“辣椒是明朝才传进来的,番茄在古代很长一段时间是观赏植物,民间百姓根本不可能大规模种植,你们乱七八糟种一堆,但凡有点历史常识就会立刻穿帮!还有——”
她快步走进屋里,拿了两只瓷碗出来,“这是旧货市场淘来的?古式的,还带花纹,可是古代农民用得起这么精致的瓷碗吗?贫苦百姓用的都是土陶碗!谁家用瓷碗那是发了大财了!”
陈灵溪越说越上火,气不打一处来,“还有语言!你有没有想过,等他们醒过来,发现身边围了一群古代人,可是每个人,都他妈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搞笑呢?!!”
“冷静……你先冷静下……”吴冠哲安抚她。
“你叫我怎么冷静?!”陈灵溪很崩溃,她觉得这事太扯淡了,“你找别人吧,这活我干不了!钱我也不要了!”
“你先听我说完,好吗?”吴冠哲看着她的眼睛,“等我说完,你如果还是想走,我绝不拦着。”
陈灵溪双手抱臂,烦躁道:“你说。”
吴冠哲不紧不慢,“首先,立项之前我们找过专业的心理分析师,人在陌生环境中,很难保持理智,思维大概率是混乱的,即使遇到不合逻辑的事,心理上也会倾向于自我暗示,进行逻辑自洽。”
陈灵溪嗤了一声,对所谓的心理分析很不屑。
“其次,投资人的这三个儿子,全都不学无术,你说的植物、瓷器这些穿帮细节,他们未必会发现。”
陈灵溪抿了抿唇,不做声。
“最后……”吴冠哲眼里浮起嘲弄的笑意,“就算被你说中了,他们一醒来就认出这里的村民全是演员,按照合同约定,钱照发。灵溪,伸伸手就够得着钱,你不要?”
陈灵溪心烦意乱,她想靠本事挣钱,靠骗人挣钱这算怎么一回事?
吴冠哲将她脸上的纠结矛盾看在眼里,嘴角翘起,说:“别闹了,灵溪,你已经签了合同,钱也付了你20%,现在撂担子不干了,万一事后投资人计较起来,找几个律师陪你玩,你觉得自己玩得起吗?”
陈灵溪:“…………”
她忿忿的拿眼睛瞪他,“你如果事前把情况告诉我,合同我根本不会签。”
“真的吗?”吴冠哲轻松的笑,“酬劳比市场价高出这么多,你真的不会签?也许在纠结犹豫之后还是签,我做的,只是帮你免去了心理挣扎的环节。”
这话陈灵溪没法反驳,她不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面对金钱的诱惑,她还真没把握能挺住。
而且这事就像吴冠哲说的,往大了说是欺诈,往小了说只是父子间的一个玩笑。
一个玩笑而已,没有谁会受到实质伤害。
“你如果实在反感,可以不往村里去,反正你的房子在村尾,不一定有机会见到他们。”吴冠哲再一次劝她,“你看,你只要安安稳稳住在这里一个月,也可能用不着一个月,钱就挣到手里了,到时候你想买房、买车,都可以,对有钱人而言,这些都是毛毛雨,明白吗?你根本用不着心疼他们。”
陈灵溪听得浑身毛躁,烦得很,她既不想去骗人,也不想惹上合同纠纷!
“随便吧!”
她把手里的瓷碗使劲往吴冠哲手里一塞,扭身就走,决定做一只缩头乌龟,什么真的假的,她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