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微凉》伯莱夹心塔

13、重回独匠

　　斯樾闭上眼睛，回忆着那天斯曼卿和他讲述的往事。

　　他记得那日也是如此，在听完姑姑所讲的漫长的故事后，他很长时间都无法再开口，只是任凭着自己陷入无止尽的沉默。

　　难怪景弘柏会很他，恨整个斯家。

　　他记忆里景弘柏的母亲艾霞，是一个极为高贵和温婉的女人，他自幼跟着景弘柏成天调皮捣蛋，却从来没见过她发过一次脾气。

　　景母有着十分好看而温和的眉眼，每次见她笑眼弯弯地看着他俩嬉笑打闹，幼年的他都会觉得很羡慕景弘柏。

　　羡慕景弘柏有这么温柔这么好看的母亲。

　　而他自己的母亲，他自记事起边没了关于她长相的清晰记忆，只能记得似乎在更小的年纪，当他嚎啕大哭时，总有双纤长瘦弱的手臂将他高高抱起，一边唱着安眠的歌曲，一边温柔地拍着他。

　　“小樾，乖，乖......”

　　这是他记忆中最美好最珍贵的场景。

　　而自记事起，他也再没见过她，他的亲生母亲。

　　他想起有一次，他顽皮捣蛋，正因为景弘柏中午的马术课得了教练的夸奖而闷闷不乐，便在景弘柏睡着的空闲，在他的房间生着闷气。他摆弄着角落里一个造型和做工都十分精美的花瓶，想要把景弘柏的玩具藏在里面。

　　他才将几个玩具放进花瓶便后悔了，想要将花瓶抱起，把那些玩具倒出来。

　　彼时的他尚不满十岁，根本举不动那半人高的花瓶，他一个踉跄，花瓶便从他小小的手中滑落，摔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他当即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景弘柏的妈妈便在这时候跑进来，看见满地的碎片与狼藉，并无任何的责怪，反而第一时间冲上前来关切地查看他有没有受伤。

　　斯樾被景弘柏的妈妈温柔地抱在怀里，第一次尝到了愧疚无比的滋味。他伏在艾霞的肩头，哭得更伤心了。

　　这样一个永远温柔美好的人，却因为他们斯家而失去一条生命......他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回忆里过往的种种让他仿佛陷在了泥潭之中，他不知道这些年，发现这些秘密之后，景弘柏是如何走过来的。

　　更何况，姑父陆林翰在那年之后还一直因为掌管着宙斯集团而一直活跃在翡城的商界，他也无法想象，在经历过丧母之痛后，景弘柏每每在新闻上看到关于陆林翰抑或是整个宙斯集团的消息时，作何反应。

　　他无法怪自己的姑姑，斯曼卿不过是做了一个想要保全自己所爱的丈夫以及家庭，他也无法责怪自己已经逝去的姑父，陆林翰生前便一直心脏不好，去世原因也是因为心脏病突发，更何况他也已经离开了人世。

　　他更无法责怪，也不能责怪景弘柏。

　　丧母之痛，家破人亡，这种感觉有多痛苦，他懂。

　　所有人都是可怜人，都不过是被命运巨大的轮盘捉弄了而已。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站起身向窗外望去。

　　他的办公室坐落在翡城的地标之一——宙斯集团总部的顶层，透亮的落地窗外，摩天大楼鳞次栉比，川流不息的车辆在高架桥上疾驰而去。摩登和光鲜背后，是水泥、砖瓦与不计其数的钢筋与建筑工人的血与汗。

　　阳光下的整座城市安静，祥和，似乎像是个正在假寐的巨兽，唯有当夜幕降临时，翡城才会露出它无比狰狞的真面目。贪婪，妄想，欲念与自私交织，人人都在变成最初自己憎恶的模样，奋不顾身地参与着胜率为亿万分之一的游戏，人人都带着面具，只有这样，才可以心安理得地玩着尔虞我诈的游戏，乐此不疲。

　　而他，亦是其中之一。

　　.
　　冯麓依看着坐在沙发上神情恹恹的高七七，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那日她接了电话，便去往高七七的位置将她一起接回了家。此前高七七在她心里是一个酷酷的女孩，看上去对谁都不在乎，如今却被一个男人当街被甩，十分狼狈。

　　又是景弘柏，那日她在藕禾轩和斯樾扭打在一起的男人。她也在新闻上见过景弘柏，不过出现的更多的还是他的父亲，那个看上去便很不好惹的男人。景家虽然没有斯家那样家大业大，产业链雄厚，但在翡城也算近几年势头很猛的新贵了。

　　原来高七七遇到景弘柏之前是一个平面模特，她自小家境一般，还有个哥哥，她读高中时便被星探发掘，说要打造一个火遍亚洲的女团，高七七刚好厌倦了小城生活，便收拾行囊来到了翡城。结果才来没多久，要签她的经纪公司就破产了，她只好每天东奔西跑地投简历，没过多久倒也凭借着优秀的身材和漂亮的脸蛋成为了一名模特。

　　“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啊？”

　　高七七倒在沙发上，将一本杂志盖在脸上，她长长的棕褐色卷发披散下来，散发着好看的光泽。

　　“不知道。”

　　冯麓依想起昨天晚上，在她和高七七回家后，赵晗简单得和她们打了个招呼，便单独将她叫了出去。

　　“依依，妈妈还是希望你可以尽快去看医生，医生我已经给你联系好了，听说是翡城最有名的心理学专家，也是国际卫生与心理协会的执行委员。专家说，你的病情，需要即刻就医，刻不容缓，妈妈真的很担心......”

　　她仍然固执的要与赵晗争论自己已经康复，一切无碍，赵晗握住了她的双手，赵晗的手很冰，让她几乎吓了一跳。

　　“当时让你离开独匠是妈妈做的不对，你自小便很有天赋，对艺术又极为热爱，妈妈会很自豪看你策划并举办国际艺术展的。只是，你要答应我，艺术展结束之后，你要接受治疗。”

　　冯麓依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原本坚决的态度最终松动，或许是靠近走廊的窗户半开，传来柔和而清凉的晚风，或许是她当时离开独匠美术馆的突兀与不甘心，或许是她已经厌倦了每日要么在家无所事事，要么在外终日游荡，又或者是，与她说话时，赵晗眼角细长的鱼尾纹清晰可见，她目光殷切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只为了一个确定的答案。

　　最终，冯麓依还是无法忍心拒绝这样的目光，她轻轻点了点头。

　　“喂。”

　　她在沙发的另一头叫着高七七，向她丢了一个已经红彤彤熟透了的杏。

　　冯麓依看着将杂志移开，一把接住杏的高七七，眨了眨眼睛。

　　“七七，你知道一个人摆脱失恋的最好办法是什么吗？”

　　坐起身来的高七七咬了一口杏，不解地看着她。

　　“Be busy.”

　　冯麓依狡黠地笑着，眼眸里闪着光。

　　.
　　干净宽大的柏油马路旁栽种着参天的梧桐树，郁郁葱葱地遮挡了大半刺眼的阳光，冯麓依将墨镜摘下，露出一张小巧而妆容精致的脸庞。

　　“美术馆？”高七七微微挑眉。

　　冯麓依扬起下巴，语调轻快：“没错，欢迎来到我的工作地点，独匠美术馆。”

　　美术馆门口三三两两站着前来看展的市民或游客，冯麓依一身装扮一如当日她初次来独匠时高调而精致，Valentino细跟高跟鞋敲击着地板，发出清脆的响声，她走入办公厅，人人都停下来手里的工作看着她们二人，周雅琼等人早已在厅内等候着欢迎她。

　　“您好，冯小姐。”

　　林双双站在周雅琼的身后的位置，看见冯麓依出现时一下子露出惊喜的表情，几周未见，这个当初总是用额前刘海遮住半张脸的女孩看起来比当初自信许多，短发也更加利落，露出光洁的额头。

　　“好久不见。”林双双朝冯麓依招招手。

　　冯麓依礼貌地笑笑。

　　众人间已经不见当初那个咄咄逼人的吴雪洁的身影，想必她离开的这短短两周，林双双已经顶替了原本属于周雅琼的位置。

　　冯麓依正走神时，耳边传来高七七瞠目结舌的声音：“嚯，你这是什么大阵仗啊。”

　　她扭回头笑了笑，露出一副气定神闲的神情。

　　重新负责与国际艺术展接轨的事情比她之前想的要更为容易，因为此前一事众人都已经知道她是馆长女儿的身份，如今也格外客气与尊敬。距离艺术展的开幕已经不到两周时间，实际上各个项目都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她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在周雅琼以及林双双的各项安排下提出一些改进以及具体落实的建议罢了。

　　高七七从一堆展览的相关策划信息板后探出头来，露出十分钦佩的表情。她来翡城这些年，交往过的公子哥儿一只手也数不过来，大大小小的展览也看过不少，如今真正置身于一个展览馆的准备现场，才知道要策划好一个大型展览竟然需要耗费如此多的精力。

　　“怎么样，感兴趣吗？”冯麓依晃了晃手中的独匠美术馆的工牌。

　　她见高七七失恋后一直走不出来，便提议让她在独匠先实习几天，感受一下这里的氛围再决定是否要在这里帮忙。况且，独匠又正处于缺人手的时候。

　　高七七半扬着头，蓬松的褐色卷发梢落在她白皙光滑的肩颈，更衬得色泽动人。冯麓依与她对视一眼，便露出了然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