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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大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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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可能!兄长决无可能在众目睽睽下行刺,那人又指向我:“来人,给我拿下岳氏女。”管深斥他:“放肆。昭仪乃天子宫嫔,岂容你等随意处置!”后有内侍上前于他身侧耳语几句,他方偃旗息鼓:“先将岳淙押下!仔细拷问看是何人指使,待陛下转醒再行定罪。”阿兄深陷囹圄,据说已被押解回京,我亦受困于长渊殿中,管深不知身在何处,我孤掌难鸣,唯一能得到的消息便是从守殿的侍卫那里,他只会告诉我陛下今日状况如何。
只有他醒了,我才能为阿兄洗清冤屈。不知他可愿听我分辩,还是直接将我与阿兄同罪论处。十三日过去,每日我能见到的唯有送一日三餐的宫侍,寂寞是形同凌迟的酷刑,我如是想。直到第十四日侍卫告知我陛下一行已然返京,走前什么话都没留下。昌河行宫有些神智不清的宫娥,常说自己受先帝所幸,然刘皇后善妒,虽蒙先帝垂青却未被带回宫中,便就此在昌河放逐一生。复过几日,门口的侍卫亦撤去。有脸生的宫娥塞给我一张字条,我揭开看,是曾经的顾贤妃想要见我。
想我如今和她处境类似,倒有些同病相怜。我更换了送餐宫娥的衣裳去见她,她形容枯槁,瘦的不剩什么。我将食盒搁于案上,她顾首来,用手挡住房门揭开透过的光亮:“猜到你会来,茶都备下了。”我揭开来看,是她平日最爱的白毫银针:“他只要我带发修行,又未废去我贤妃位。”
她起身,踉踉跄跄的行至我面前,扶着案才勉强坐下身。“今日要你来,是想跟你做个交换。”我未答,是等她将话说尽。“岳潺,你多年存疑之事说来只有一桩,那便是岳老将军究竟是谁杀害的。”
我不置可否,反问她:“我已一无所有,做不得这交换。”她忽地发笑,瘦弱的面目显是狰狞:“别急,我想求的你定给得了,既然来一趟不妨听我说完。”我驻足,听她继续说了下去:“你为了这所谓的血海深仇,先是以难产事诬陷我,后又以通奸之事构陷胡氏。当年之事,你是不是真的觉得陛下被你蒙在鼓里?”
我猛地转过身去,她又笑起来,像是捡了天大的笑话:“蠢才,真是蠢才!你以为你真能瞒天过海,你以为邵旻当年目睹的真是我推搡你?”真相已然呼之欲出,我却难以置信。“你这一路顺遂,全都仰赖于他。否则你以为仅凭管氏的言辞与宫娥的口供便能扳倒我?你只记得我曾受贬妻为妾之辱,却忘掉我顾家乃江表一代名门望族,座下门生无数,若不借天子东风,你岂能真正使我顾家兵败?”
一层一层的提防接连破掉,我只觉身心俱疲,原我才是自作聪明。“当年你以巫蛊取梁氏性命,是百密一疏,此事我如实禀明紫宸殿,可他却替你隐瞒此事。自那日起我便清楚,柏梁殿里的岳氏非同一般,因此芜荷池那日我才会警惕至此。还有那支梨花簪,那是她生母留给他心属之人的,因此我即使能讨要到,却终究不能拥有。”
我头脑发昏,忽觉得一切回到起点。我所做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那为何不取我性命?她顿了顿,续道:“双龙为历朝历代的禁忌,先祖时李氏诞下双龙,朝臣诉其乃灾难之兆,先祖立时三刻赐死李氏及二子,毫不留情。而他为顾全与你的孩子,不惜恳求昔年曾斥骂过他谋权篡位的梅林王,岳潺,你自以为的毫无凭靠,每一件事后都少不得他。”
我的信念一瞬间崩塌下来,仿佛身处梦境,一朝梦醒。“接下来该说这番话所换得之物了。”她将菜盘摔碎,取一块碎瓷:“替我转告他,此生是他先负我。”说罢她毫不犹豫的割腕,在鲜血喷涌而出她说:“这日复一日的孤独我不愿再受了……”我踏出禁足她的殿门,即有管深领一干宫娥出现在我面前:“请昭仪回宫。”
从头至尾,我误以为我是设局人,却错入他的棋局,成为自以高明的一颗棋子。途中我望向管深:“你自幼侍于岳府,最得我信。什么时候起投诚于紫宸殿?”她默不作声,像是不想给我这个答复。待我下了车驾,便有内侍在前引路。我们绕行柏梁殿,足多折腾了一刻钟之久才至紫宸殿。
入殿时他正亲自烹茶:“还记得同你提过,待你生产后前来紫宸,朕会亲为你烹茶之事,可惜你不肯来,你最爱的君山银针便一直搁置着,直到今朝才见天日。”他见我要跪,示意我到他身前来:“不急,你先尝尝这茶。”
我于他身前掀裙下拜,他将茶往我这侧推了推,我取过便嗅得茶香四溢,再细尝正合我喜好。他太了解我了,这些年我却不晓得他真正喜欢哪种茶,回想起来好像紫宸殿每月的茶都不会重样,果真,帝王无喜并非传闻。待品过香茗,又有中贵人恭敬地奉来棋盘。
这一局搏杀我是竭尽全力的,可却觉得每一步都在受人掣肘。一时间恍然大悟,原来帝王所谓的输是特意制造,我自以高明的招数和棋路于他眼中不过寻常路数。在我这里,只有他心甘情愿的输,从无不敌之谈。
第一局输的惨烈,他已用一盘棋揭露我多年的惨败。我无颜再下,想要开门见山。他却好像揣摩到我想说何话,先起身说:“跟我来。”我紧随其后,他携我在各殿之间穿梭,最后来到一破败居所。门庭已凋敝的不成样子,“可还记得此处?”
记忆深处觉着很是熟悉,但的确已然记不起了。“这是我母妃的居所—承昆殿。”据闻他生母为刘皇后所不喜,最终含恨而终,旧事重提必有用意,我一直在等待他的下文。
“你不识得高坐明堂的天子,那你可还记得怯懦落魄的秦渡秋?”我眼波猛颤,他怎会晓得我幼年事?“跟了朕这么许久,可探听过我的名讳?”帝王名讳为口中禁忌,他单名为枫。渡秋…枫…我一时思绪繁乱,再也理不清,直到他笑说:“我只记得岳家姑娘当年力挡世家子,说以多欺少算怎么回事?真要比试便同你阿爹比试去!后又一板一眼的告知我,做人当自强,人先自侮而后人侮之。”
他竟记得如此清晰,我却只能记住秦渡秋当年畏缩的模样。“当年恩可算我清偿了?”我在他的凝视下跪了下去:“妾所行恶事陛下皆知,岳氏死不足惜,但求生前自族谱除名,不再为岳氏子孙。”
他俯下身恰似当年那段维护一般,今朝已然错位。“这些年教了你太多事。有时候还真的以为你已然泯灭了仁厚本性,再不复当年。可巫蛊事上你只留得诅咒你自身的木偶,那怎么足够?你想凭几个宫娥的言辞撼动岳氏,这不是异想天开?那日你掷地有声的提及当食不食兮,反受其殃。可怎地一到处事上又会心软?”说罢他直起身:“说起若要论罪,你所做的每件事朕都有参与,算是共犯,既如此又要如何处置你?”
我沉默良久,后他转过身将我搀起:“去见真凶罢。你一直怀疑是我谋害岳将军,我知口说无凭,唯有追查始作俑者、肃清宫闱才能真正使你放下。”说罢他指指远处等候我的中贵人:“在柏梁殿等你。”
一路寂静,我未与中贵人搭话。实是方才他所道言辞令人费解。为着儿时的旧事他替我隐瞒下多少罪过,我真的值得他这般相待吗?待中贵人停下我抬眼望去,赫赫然三大字“披芳殿”。这曾经是祖皇帝恩宠最盛的房氏贵妃的居所,入宫后因众人嫌其不祥,沈婕妤自请居于此地。我万万没有料及竟是沈家。踏入殿内是十足的檀香气息,她捻着佛珠,口中诵着佛经,像是真受佛法熏陶之人。
见我来,她甚至不舍得丢掉手里的佛珠,在宫娥阖上房门后她将炉上滚的茶壶取下,替我洗了盏,又斟满一盏。“成王败寇,我无甚想说。”我看着她,曾经当做阿姊敬重的人竟一心谋算。
她瞥我,又凄凄然笑道:“说起来是我看错人了。原本以为不共戴天之仇你必不能饶他,可你怎地还是下不了手…胡氏之事一应证据我皆给了,你却迟迟隐而不发…昔年巫蛊之事那般杀伐果断,如今是愈发活的像小姑娘了。”
我看着她:“你乃潜邸旧人,权势恩宠信手拈来,何必摊上人命官司?”她眼神骤变狠厉:“当初我的孩子不能见天日,胡氏乃罪魁祸首,顾氏也脱不了干系,你一心念着的天子呀,不肯管此事,更不愿替我处置她们…他除却抚慰我,旁的连理都不想理,我入府规行矩步,不求他以真心待我,却只望于冤屈时有人能做主,既然人人都要小觑我,我只能自己去要这些歹人的命。”
她阖眼:“可我势单力薄,沈家又不愿牵入其中。我渐察觉陛下待你不同。倘或你阿爹不身殒,你又怎能起心动念,想要弑君?”我不能理解一次意外的滑胎竟会使她有如此深的恨意,她怨恨这小产事中的每一个旁观者,包括置身事外的陛下。
“岳潺,你实在太蠢了,蠢到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可你又实在幸运,我猜便是你将天捅出个窟窿,他也能替你修补。因此我并未输给你,从始至终你靠的都不是自己,我输给他理所应当。他那么个薄情寡义之人…是该赢过所有人的…一个连杀手足兄弟都不眨眼的帝王,呵,伴君如伴虎,他今是倾力护你,说不准那日便会厌弃你,那时你跟我们也是一样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