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意外 ...

  •   他胳臂有力的将我搀着立稳,问我:“这是怎地了?你吃酒了不成?”我使劲摇头,尽力寻回神智,又撇开他站在窗外猛灌几口寒风,心跳的仍很急促,像许久前偷潜出去玩耍,从后门回家时阿爹就在门前等候那样的紧张。待我冷静后,他端了一盏酒给我:“绿蚁新醅酒,能饮一杯无。刚餐了风,还是吃些热酒,免得明日闹风寒。”

      我接过,却并不饮。“妾不会吃酒,怕吃醉酒做出逾越礼法的事来,冲撞陛下,那便不好了。”他亦端起一盏,自顾自的跟我碰盏:“你阿爹曾说你是混世魔王,素来惹是生非惯了,可自从你进宫,一桩是非也没招惹,像换了个人。说句实在话,朕还真想瞧瞧,你逾礼起来是何模样。”

      我搁下酒樽,笑了笑:“陛下若想看妾闹笑话,倒很不必拿吃酒试探。妾一直以为,后宫安稳太平方为陛下心中所喜,却不料您欲反其道而行之。是想见到岳氏女闹出一番腥风血雨,文武两败俱伤,损伤元气,好就此听话懂事地做天子棋盘上任凭摆弄的一颗棋么?”

      他看着我,烛火映红他的面颊,看起来整个人暖融融地:“未出阁时,你家人可是称你为阿潺?”我厌恶他直接称我的名讳,这个潺字如溪流清澈,哪里容得他这般污秽之人随口道出,没得损毁我名讳美意。“妾小字折香,于家中时长辈均以此称。”他又饮一盏酒:“睡袖无端几折香,是个意蕴双全的好字。”我不懂诗词,那是文人的雅兴,我没有。

      他没忘记召我来的本意,推杯换盏后便进入主题。只今日彤书女史在帘外肃立了很久才离去,他吃过酒,醉意难散,发散在此事上,倒反是我受累。事毕后他披衣起身去唤宫侍,我亦穿衣。于紫宸殿除却中宫殿下,其余嫔御不可与陛下同眠。正想赶紧去侧殿,少同他一刻便安生一刻。却忽地被他拽住,他递给我一盏黑漆漆的药汤:“喝了。”我未问是什么药,便扬手饮尽。他接着拉着我的胳臂让我坐下身来:“不问是什么就敢喝?在紫宸殿也就罢了,若在旁人那里要多几分谨慎。”我觉得这话应颠倒着来。

      “是助益怀子之药,太医说你风寒后调养失当,需得好好养上一程。”此刻我觉得不是他疯癫了,便是我发梦了。历来帝王都忌讳武将女有孕,是恐惧谋逆后直接拥立少子为帝。他倒不怕?“冬日天寒,不必去侧殿了。若再添风寒,朕又多一桩罪过。”才想说不合规矩,他又点在我额头:“少拿规矩说事,金口玉言胜礼法百倍。”他一番言语后,我得出一结论。世人称道的美酒实则不是好东西,人吃醉了酒,轻则像阿爹夜里舞刀弄枪吵阿娘安眠,重则像眼前这位金口玉言的天子,跟他猜疑的武将女深夜谈天打趣。

      真是吓死人了。

      翌日我走时,紫宸殿的小宫娥像看菩萨似的看我。我问管深怎么回事,管深说宫内如数嫔妃都没得过在正殿宿一整夜的殊荣,只有我让陛下破例。我在心底暗想,这事其实好办,下次谁来紫宸殿,自提陈年佳酿,同陛下把酒言欢,待他醉后,自是别样风情。

      被宫娥议论已是飞来横祸,这位天子还再添一把火,于第二日进封我为婕妤。我并不觉得这是殊荣,但谁人都欣羡我。说我初入宫时不开窍,又遇梁庶人,因此不得宠。如今是手段高明,竟能让陛下回心转意。这些都是管深讲给我的,传闻素来不合情理,我亦听个热闹,从不往心底去的。

      当日还生了一件大事。正二品右卫上将军岳褐向陛下提出解甲归田,缘由为旧伤复发,实难各处征战。帝极力挽留,谁料岳老将军决意卸甲。帝又提出让其长子承袭其位,岳少将军同样谢恩却不受,话里意思是说有了心爱女子,想为闲职,同妻子安稳度日。这比我意料之中的日期推后了太多,然而来的亦不迟。只有阿爹将兵权交出,才能保岳氏一族无虞,他定是懂得这道理,功成名就后退隐乃佳话,今后还能青史留名,记他是退敌致胜的常胜将军。倘或功高盖主,指不定给他安上什么罪名,遗臭万年。

      是夜紫宸殿还是召我,这未免太过乍眼。殿内温暖如春,熏香换过了,味道依旧香甜。我才刚入内,身后多度了一层暖,我睨去见是黑狐裘的披风,顺着他的力道屈膝下去。他一手将我带起:“岳将军的事你听说了?”

      我自是听闻了,“阿爹离京那日妾不能去送,陛下能否允妾寄封家书给他,毕竟可能此后很难相见了。”他点点头:“逢年节你阿娘仍可入宫探望你,倒不用像生离死别一般。”我看向他,目光坚定:“此言差矣。唯有居于京城的女眷才能时常得探亲之荣,阿娘既随阿爹归故里,那便要从宫内规矩,不再入宫看望妾。”他似乎明白我的意思:“规矩是能改的。”

      我摇头:“妾何德何能,不求陛下破例,只望椿萱并茂,岁岁平安。”他亦明白这话内之意:“岳氏一族退隐,你身后便再无靠山。他们要退,就不为宫里的小姑娘想想,都说你阿爹最疼你,朕瞧怎么不是啊?”因为这是得我授意,只有岳氏彻底远离京都,与兵权断绝联系,你才能不起杀心不是吗?

      “阿爹的确疼我,可沙场多年,他的确一身伤病。国朝有点兵老将,有新起之秀,万里疆土不愁无人戍守。阿爹既无上将军之能,自该罢官退去,否则又如何对得起先帝与陛下的看重与笃信?”在他的棋路中,最恐怖的是变幻莫测,是我永远猜不出他下一步如何出招。

      “你的棋下的愈发好了,朕便是起六爻卦,也定不得你的棋路,看不懂你的棋招了。”我凝着笑意望向他:“路子再野,招数再多,妾这枚棋还不是牢牢攥在您掌中?”他将我撑起,手抵在我腰处:“朕岂能忍心使折香为棋?岳家既去,岳潺便再非一颗子。”我眸一转,仍留笑意问他:“那岳潺是何物?”他贴于我耳畔,温和里藏着蛊惑:“一枝盛放的月桂。”我阖眸,想局定,这对弈的棋手也终能歇一程。

      两月后,我的新嫂嫂入宫探望我。阿兄说要成婚时,我尚一头雾水,不晓得是谁。待人入宫我才瞧个清楚,原在军营时便见过她,此刻却不知该称她崔将军还是嫂嫂了。她见我看愣了眼,笑道:“小阿潺,我换了衣裳你便不认识了?”

      熟悉的称谓引起回想,我莞尔回道:“自是识得。”待管深奉来热茶,我亲自端给她一盏:“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她眉眼弯弯看着我笑:“不得了,我们阿潺竟这样有学问啦,以前不是最厌恶读这些诗词的?现今瞧你,哪里像是岳家将门的姑娘,明明是个诗礼簪缨门第出的老书呆才对!”

      之于她的打趣,我提不起兴致来。我留她用了午膳,因多年在军营的缘故,她用饭亦爽快,看着让人食欲大开,后她偏眼瞧我:“胃口不好?”我起身即有管深递来茶水,我向她挥挥手:“嫂嫂自便,近日的确诸多不适。”她也撩了筷子来探我额头的温度:“可是遇了风寒?不然传唤医者来瞧?”我勉强扯出一牵笑意:“嫂嫂不必担忧。我昨日没歇息好,是以今儿食欲不振。只待多午憩一会儿,便都好了。”她还是不大信任,一步三顾首的离开。我嘱托她万不要将今日事告知阿爹和阿兄,是遵从报喜不报忧的道理。

      又过了半月,熙春时候好像已然暖和,偶刮来的东风却还寒岑岑的。今日去顾贤妃处请安时,总觉得人人瞧我的眼光不对劲,藏着一种怜悯而抱憾的情绪,我觉察出不对,便问管深:“可是出了何事?”管深垂首不答,我知大概出了大事,索性疾步回了柏梁,摒退一干人等问她:“究竟怎么了?”

      管深双手叠放,下拜叩首:“请姑娘节哀,将军身故了。”对于身陨,尽可委婉道来,但这都无法隐藏残酷的事实。“阿爹…是怎么…去的?”每一字几乎咬牙切齿。“将军去泉州探访故友,于途中遭遇匪徒,最终不敌。”

      我始终不能相信阿爹的死是一场意外。我怀疑所有人,最怀疑的人自然是他。我麻木的更换一身素净的衣裳,嫔御轻易不能服白,待头簪白花时,或许我已然大仇得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意外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