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点站》将江姜酱

1、开始旅程

　　老房子里，奶奶的遗像被放在桌子上，永乐轻轻拂去桌上的灰尘，窗帘被李健强拉开，光照到桌子上，那些被“唤起”的灰尘在光影里上蹿下跳，显得房子里没有那么安静。
　　李健强坐在沙发上点了根烟开始吞云吐雾，好几次似要开口，但是永乐都没有理他，好像房子里只有一个人。永乐收拾着奶奶的遗物，东西不多，只有几件衣服，一个小箱子和一盆君子兰。其他的她打算都暂时放在这儿，永乐一件件把东西拿到客厅，看永乐要走的架势，被人忽视的滋味对他来说显然不好受，李健强终于掐灭了刚抽一口的烟，“李永乐！”声音不算大，但在这极为安静的时候，如当头一棒，敲打在永乐的心上。
　　是啊，我姓李，坐着的是我父亲，我是他的女儿，去世的是我的奶奶，我是她的孙女。多么可笑啊，明明是至亲，怎么感觉不到一点点温情呢？永乐百感交集，认命的坐在李建强的对面，眼睛布满血丝，犹如死水般平静，只有冷漠充斥其中。看着她这十三年不曾见面的父亲，不知道这次他又要什么。
　　“我知道我姓什么，不用那么大声”永乐先开口。
　　“咳，好久没见了，你这丫头，从葬礼上到现在，愣是没叫过我一声爸，你记住，我是你亲爸。”李建强也是有些心虚，自从十三年前他母亲来家里把永乐领走后，他就再也没来见过一面，可在李建强眼里，到底是生了她，无论发生了什么，他就是李永乐的父亲，这个女儿对他未免太冷淡了。
　　“是吗？十几年没听也没见你兴师问罪，不差今天这一声。你有什么事就说，没事就走吧”永乐已经不再渴望从对面这个人身上得到任何关心，只想赶紧把他打发走好继续收拾东西。
　　“你，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今天在亲戚面前简直就是给我丢人，你看看人家晨晨，乖巧懂事，主动提出过来参加葬礼”看着这个叛逆的女儿，李建强时隔多年，再次以父亲的身份开始教育，还拉出了一个人——陈晨。
　　听到这个名字永乐心从火起，她这辈子再也不想这个名字和她有任何联系，在同一句话里也觉得恶心。“有什么事就快说，提他做什么，他现在是你的乖儿子，别把他和我比”
　　“哎，算了算了，今天呢就两件事，第一件，这个老房子得归我，我是她儿子”李建强指着桌子上的遗像，动作里充满了理所当然，好像照片里的不是他母亲，只是一个他可以拥有这个房子的凭证。“第二，听说你现在工作待遇不错，好歹13年前我养过你，我妈，也就是你奶奶，养你这么大，说不定就是照顾你累的，你得付点钱吧，不多，六个六”李建强又点了一支烟，靠在沙发上，活脱脱的债主样。
　　永乐没指望靠着他活，当初葬礼亲戚通知他的时候，李建强支支吾吾不愿意过来，谁知道后来不但来了，还带着他那个继子一起来了，一副伤心欲绝，大孝子的模样，总归是规规矩矩的和永乐一起把葬礼办了。可是现在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算盘。
　　“房子不可能，遗嘱上写的就是我，你拿不走。”
　　“当然，如果你非要，可以打官司”永乐又补充到。
　　“六个六，有零又整的，吉利啊，李建强，我不欠你的，十三年前奶奶为什么把我接走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明明是那么令人愤怒的事，如今都化成冷漠与平静，永乐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情绪的起伏。
　　“那是个意外，你当时还小，晨晨哥哥给你开个玩笑而已”那件事情被再次提及，李建强有些心虚，这苍白无力的解释，从她的亲生父亲嘴里说出，此时显得可笑至极。
　　“意外？你还是个人吗？李建强，你是我爸！我亲爸！”看着眼前这个人永乐只觉得荒唐，愤怒的声音穿过空气，撕破了他虚伪的面具。“晨晨哥哥？呵呵，他是你继子，你的乖儿子，你下半辈子的依靠，唯独，不是我哥哥”
　　对面的人起身指着永乐，手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过了一会儿又坐下点了根烟，急急的抽着，把烟头扔到地上狠狠的揉踏，感觉带着刚才没撒出来的怒气，把火都撒到上面了。
　　“晨晨要结婚，家里钱不够，你作为妹妹，这钱必须出”李建强做着垂死挣扎。
　　“我可以给你钱，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本来不抱希望了，李建强琢磨着明天再来，结果永乐突然松口了。
　　“解除父女关系，我和你”
　　“你！……”李建强像个沙发里的弹簧一样起来就要发作，永乐抢先开口：“你要清楚只要我不想，我可以一分都不给你，当然，你肯定会继续骚扰我，不过也没用。我呢，现在花钱买一个清静，我把钱给你，你和我解除关系，你考虑考虑吧”
　　永乐说的是实话，这套房子那个老太婆没留给他这个唯一的儿子，而是留给了永乐，永乐自己创业，运气不错，第一次就成功了，但这都和他李建强没关系。这几天医院的事情，葬礼的事情都是永乐在操持，办的体面而不失身份。处理事情井井有条，完全不像一个20多的女生。原本打算是想着她好欺负，要个几十万的应该很容易，现在看来就算是天天纠缠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好吧”良久，□□终于开口。
　　“好，明天事情办妥，钱会打给你的，走吧，别再来了，我会换锁的”永乐松了一口气，站在门边等着。
　　□□步履缓重，每一步都迈的很艰难，走到门口“永乐，爸爸也是爱你的”祈求的眼神望着永乐，试图从女儿脸上找出一丝丝犹豫的松动。“钱和关系，二选一”永乐倚着们，觉得新奇的很，“爱”这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恶心呢，自己当初居然还把希望放在这样的人身上，真的愚蠢。
　　他闭嘴了，没有再说什么，利落地踩灭还未燃尽的烟头，夹着公文包下了楼。
　　永乐走到窗前，看着□□贴心的打开车门让陈晨坐上去，自己才又饶了一圈上车，走了。面对她凶狠的像个狼一样的父亲，对待别的人，恭顺的就像一只被驯服的绵羊。
　　永乐看着终于安静下来的屋子，才意识到奶奶真的走了，一星期前奶奶突发心脏病，抢救几经波折，最终还是没能救回来，她一个人联系亲戚，筹备葬礼，没有在人前掉过一滴眼泪，亲戚们都说她铁石心肠，老太太养了这么多年，还是没能捂热。永乐没有辩解，只知道她的眼泪早已在吞噬一切的黑夜里，被不留痕迹的掩去了。
　　她拉上帘子，重新变暗的屋子里多了个抽泣的人。
　　晚上收拾完屋子，她坐在床上看着那个小箱子，那里面是什么，永乐不知道，每次奶奶总是不让她看，很宝贝这个小物件，导致她觉得里面的东西肯定很值钱。现在拿着钥匙，永乐小心翼翼地开着那把小锁，生怕弄坏什么。
　　意外又不意外，里面只有一张卡，一条束发用的绸带和几件首饰，首饰都是永乐这两年给奶奶买的。还有一张纸，放在最底下。
　　“乐儿和奶奶出游计划”永乐念着开头几行字。这是三个月前永乐和奶奶一起制定的计划，奶奶和爷爷年轻的时候就想出去旅游，结果爷爷工作出差，突发意外，去世了，在他们结婚后第六年，只留下一条红绸带做的发束陪着奶奶。当时永乐知道后就计划这段时间把这个项目忙完之后就和奶奶一起去旅游，她们做了计划，从西到东，从南到北，三山五岳，五湖四海，尽在其中。永乐还记得当时奶奶的笑容和期待的眼神，可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看着这张被放在最里面的“计划”，她后悔不已。
　　在永乐26年的生命里，出生时取名永乐，寓意永远快乐。一岁的时候父母离婚，三岁的时候他们各自再婚，在父亲的新家庭里她度过了最黑暗的十年。父母各自幸福，从他们各自再婚的那一刻起，永乐就成了一个多余的人，母亲没有主动来见过她，小时候永乐打过去几次，每当她叫妈妈，母亲就像听到什么不好的声音一样，声音小小的，特别不耐烦，电话总是匆匆挂断，她从来没有感受过母爱是什么。父亲完全被继母吃的死死的，继母带着八岁的儿子过来，对待这个儿子他可真算是五好继父，有求必应，事事周到，因为继母的嫌弃，父亲对永乐这个亲女儿则不怎么待见，总觉得怎能养了这么个女儿。
　　永乐被这样嫌弃长到13岁，那年她上初一，第一次来了例假，胸部开始发育，逐渐有了少女的模样，那天只有永乐和陈晨在家，陈晨被娇纵惯了，在家老是指使永乐干活，那天他让永乐洗点水果送到房里，结果永乐刚进去，门就被陈晨锁住，他想侵犯她。绝望吞噬了永乐，她试图喊救命，换来的只有巴掌。幸亏永乐摸到床头的台灯，抓起来就狠狠砸向正在啃自己脖子的人，翻身后又补了几下，才逃出来，给奶奶打了电话，奶奶并不和他们一起住，当初父亲执意要娶那个女人，与奶奶闹得不愉快，奶奶就回老家去住了，听到孙女的电话，奶奶赶忙回来。看到孙女这个样子，明眼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对那个名义上的孙子，奶奶并不待见，只是没发作过，反正也不住一起。现在看来，自己家的孙女倒要遭受这种事情，简直难以置信，骇人听闻。
　　她这个儿子被这个儿媳拿捏的死死的，越来越不像话，对自己亲生女儿没有半点父亲的样子，对那个别人家的儿子倒是恨不得供起来。奶奶把今天的事情告诉父亲，谁知道那个畜生恶人先告状，说永乐勾引他，他只不过言语激了几句，永乐就拿台灯打他，还流血了，自己为了反击，打了永乐。
　　多么荒唐的理由，李建强信了。因为他老婆一直再闹，各种话骂永乐是贱种，说永乐自己勾搭她儿子，还倒打一耙。奶奶打了继母一巴掌，这是奶奶第一次动手打人，所有人都安静了，盯着奶奶。“以后永乐我来照顾，不用你们操心”留下这样一句话后，奶奶带着永乐走了，搬到了老家，直到现在。
　　她没被好好爱过，也不知道怎么爱人，是奶奶一点点融化了她，治愈了她，化成一束光，照进了永乐的世界里。现在光没了，她又成了没人要的，多余的人。
　　13岁那件事发生之后，永乐抑郁了好长一段时间，她试图结束，计划着死亡。如果不是奶奶来带走永乐，她的生命应该停在13岁，绝不会苟活到第二个13岁。这大概就是命运吧！那个想法又开始冒了出来。
　　看着那张计划表，永乐决定去完成这个计划，替奶奶完成她的梦想。并在终点站，结束这个——多余的存在。
　　第二天，李永乐与□□结束了父子关系，□□的卡里多七位数——444444.4，七个四，有零有整，多吉利。
　　永乐把公司交给合伙人，只说出去散散心，合伙人知道永乐家里的情况，也没说什么。永乐在律师那里留下了遗嘱。就开始准备旅行用的东西了。
　　在永乐眼里，一趟通往死亡的旅程，马上开始。
　　永乐想起奶奶曾和她说：“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半截入土的人，真要去的话，出去当然要耍点刺激的嘛，跟年轻人在一起感觉自己都变年轻了。”
　　显然，在永乐最初的计划里，奶奶的这个计划是不被同意的，毕竟奶奶已经78了，安全在永乐看来是才最重要的。现在看来，那个充满了刺激的计划是合适的。
　　奶奶常常和永乐讲她小的时候和父亲一起去草原，在青青草原上打滚和牧民孩子一起玩闹的故事，她讲了很多遍，好像年纪越大，孩童时期的记忆就愈加清晰。永乐也听了很多遍，不觉厌烦，可能是她从未曾有过那样的童年，13岁那年，是奶奶的故事带着青草化成的抚触，慢慢疗愈了永乐的伤口，那些伤口才不至于要了她的命。
　　第一站，永乐选择去草原。搭着火车，和奶奶一起去她儿时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