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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幼稚 ...

  •   “哥,你见那个小倒霉鬼了吗?人家都那么惨了,你对人好点儿……”
      萧牧辰一大清早打来催命电话,像一只过度亢奋的德牧犬。

      萧藏正对着镜子刮胡子,听完第一句直接挂断,发了个红包作为封口费。
      下楼后,管家看见他,微笑僵了僵,关切道:“您昨晚没睡好?”
      ——冷峻的脸上,挂着两个黑眼圈,实在不太和谐。
      “……还好。”萧藏淡然道,“家里有感冒药吗?”

      这天傍晚,约定见面的时间,楚真提前在巷子口等待。
      天黑得早,巷口昏暗,一盏旧灯悬在头顶,招魂儿似的随风明暗不定。
      不多时,一辆迈巴赫轿车缓缓停在巷口。
      楚真意外地看那车,通常情况下,出现在这片儿贫民窟的最昂贵车型,是公交车和泥头车。
      迈巴赫属于稀客中的贵客。
      楚真见到一身深色西装的萧藏下车,产生一些预感。

      男人身材高挑,肩背挺如刀锋,下车时顺手解开衬衣领口两颗扣子,姿态透着沉冷的压迫感。
      啧,这股劲儿,莫名有点熟悉。

      “贵客”萧藏环顾四周乱糟糟的低矮民房,最终,目光定格在楚真身上。

      “楚真?”男人的声音比电话里更清冷。
      “是我。”楚真无端有点发毛,像面对未知危险时的猫。

      沉暗天色中,乍一看去,萧藏和萧牧辰医生有些像,混血,轮廓深邃,挺括的黑西装外衣撑起锋利肩线。
      但萧藏的气质很冷,永远不会善解人意的那种冷。
      “听萧牧辰说,你没家人,没朋友?”萧藏站在原地,淡淡地问。
      楚真嗯了一声。
      萧藏:“也没有男朋友?”
      “男朋友?”楚真简直莫名其妙,“没有。”

      萧藏绕过轿车,走近些,居高临下站在楚真跟前,冷冷问:“楚真,你确定,你没有男朋友?”

      面对面不到一步,楚真发现他眼眸是灰蓝色,才从久远得几乎快消散的回忆里,扒拉出来的一丝熟悉感。
      前男友。
      该说什么?
      How are you?
      I’m dying, and you?
      “萧藏……你改名字了?长相也更混血了哎。”
      楚真惊讶,但没什么其他想法。

      毕竟,他们短暂且不成熟的恋爱关系,是高一时候的事情了。
      遥远得像上辈子。

      萧藏对他现在才认出自己的迟钝行为,并不大满意,或许是想到对方绝症患者的身份,于是没再计较,往巷子深处看一眼:“你住这?”
      “嗯,家里地方小,”楚真斟酌一下,“不适合接待客人,要么我们去便利店坐一会儿?”
      “有什么不合适的?”萧藏扔给他一只牛皮纸袋,直接往巷子里走。

      楚真接住砸进怀里的牛皮纸袋。
      这人从前就是说一不二的性格,在他面前,楚真向来不具备话语权。
      这么多年,还没变。
      “好吧,去我家。”楚真耸耸肩,跟上去,“巷子黑,路上好多坑,小心崴脚。”
      萧藏这才放慢步速,攥住了楚真手腕,理直气壮让他像导盲犬一样引路,自己心安理得做个尊贵的瞎子。

      旧巷子里,最破旧的一间门头儿,楚真掏出钥匙吭哧吭哧开锁,铁皮门吱哩哇啦惨叫着被打开。
      “进来吧,这就是我家。”

      萧藏环视一圈,轻轻皱眉。
      太简陋了,水泥地面,一居室,家具都缺胳膊少耳朵,灯泡孤零零悬在天花板上。

      萧藏下意识放轻脚步,仿佛动作大点儿,就能把这纸糊一样的破房子摧塌了。

      “没骗你吧,我家就是很小。”
      楚真让他在木头椅子上坐下,找纸杯给他倒水。
      ——纸杯是平时用于招待高利贷的催债小弟们的,此外,楚真家里不会来什么客人。

      打开那只牛皮纸袋,里头花花绿绿各色品牌感冒药。
      楚真意外地愣住了,然后扭头对萧藏说:“谢谢啊,还帮我带药。”
      这年头,都流行分手=死敌,再见=上坟。
      给前男友送感冒药,活菩萨。
      萧藏高冷地端着一次性纸杯,姿态优雅坐在破椅子上,活脱脱像个来贫民窟视察的国王,看楚真一眼,问:“感冒已经好了?”
      “啊。”楚真心虚地应付一声。

      椅子只有一把。楚真拖来小板凳,坐下,伸直一条长腿,与萧藏一高一低大眼瞪大眼。
      他看萧藏一身精致昂贵的西装,姿态笔挺地坐在这间陋室中央,诠释了什么叫“蓬荜生辉”,也诠释了为什么“金屋”才能“藏娇”,因为破屋它确实不配。

      楚真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什么?”萧藏皱眉。
      “环境太差,跟你不搭,”楚真感慨,“大少爷,要不还是去便利店吧,你没法儿适应这里。”
      萧藏固执地说:“我适应得很好。”似乎为了证明这句话,还立即喝了一口纸杯里的水。
      幼稚,拧巴。

      楚真好笑,随口问:“你名片上写的那家控股集团,是在那工作吗?”
      “我家的。”萧藏平静而简短地回答。
      “……”楚真点点头,是打工人思维局限了想象力。

      老同学,前男友,霸道总裁。
      楚真犹疑地问:“你不会昨天电话就听出是我了吧?”
      “是。”提及此事,萧藏脸色略冷,“不像你,面对面还认不出人。”
      干笑几下,楚真心虚道:“天黑没看清嘛。”
      净瞎说,萧藏脸色更冷了,戳穿他:“你视力5.0。”
      楚真不敢再瞎掰,越描越黑。

      萧藏注意到柜子上厚厚一摞医院检查单,视线凝滞了一下,问:“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楚真才想起,他们原本见面的初衷,是好心人要来帮助穷途末路的自己。
      “没打算,”楚真手肘搭在膝盖上,支着脑袋,苦恼地说,“我想趁现在,实现愿望,但想不出有什么愿望,所以想问问你来着。”

      萧藏帮助他打开思路:“是不是因为没钱?假如有钱,你想做什么?”
      “还是想不出来。”楚真茫然道。

      萧藏感到意外,静静打量楚真。
      与高中时期变化不大,楚真清瘦而高挑,头发天然泛着点儿红,皮肤白皙,长相帅气飒爽,爱笑,抿嘴时显得有点儿倔强。

      萧藏看着他漂亮的眉眼,脱口而出:“既然没头绪,就交给我吧,我帮你安排。”
      “那哪行,”楚真奇怪道,“你肯定很忙,何必管这种闲事。”

      萧藏注视着他,灰蓝色眸子显得专注而认真:“男朋友的事,怎么能算闲事?”
      “……”楚真纠正道,“是前男友,我们早就分手了。”
      萧藏一时静默,逐渐拧起眉头:“别胡闹,我们根本没说过分手。”

      是没说过。
      但六年不联系,婚姻关系都能直接解除了,何况是一段无证的早恋。
      楚真琢磨他话里的逻辑,得出结论:此人在开玩笑。
      幽默。

      “你学会开玩笑了?”楚真笑道,“情侣之间断联太久,就默认分手啊。”
      萧藏顿了顿,然后问:“断联多久,法律有规定吗?”
      “……法律不管恋爱的事,”楚真又笑,“是社会关系里,默认的规则,大家都是这样的。”

      萧藏沉默很久,说:“是这样吗?”

      “是啊,”楚真想起什么,扬起脸,真诚地保证道,“我都快死了,不会再像上学时候天天纠缠你,放心吧。”
      果然,萧藏这一次不再与他逗贫。
      只是看起来很不高兴,说道:“楚真,你不要乱想。”

      萧藏安静凝望他迎向自己的面庞,然后再次看向柜子上厚厚一摞医院检查单,伸手拿来,并先询问道:“可以看看吗?”
      “看吧,”楚真大方地说,“不过看也没用,绝症了。”

      萧藏还是翻开了沉而厚重的CT、核磁片子,盯着片子上楚真的骨骼影像出神——他显得有点悲伤,仿佛对着那些骨头,看到被疾病吞噬的恋人的身体。
      而他对此毫无办法。

      “其实还好,”楚真坐在小凳子上,手肘搭在膝头,轻轻戳他,“这个病不会太痛苦。”
      “为什么,你看起来并不难过?”萧藏从核磁片子里抬起头,不解地问。
      楚真不介意他直白的说话方式:“可能是对人世没什么留恋,所以很顺利接受了事实。”

      萧藏怔怔看他一会儿,然后很仔细地把检查单收拾整齐,默默放回原处。

      楚真感慨:“假如以前,你对我也这么友善……”
      “以前对你很不好吗?”萧藏疑惑。
      楚真叹口气:“忘了吗?我总单方面缠着你,那时候,你每天烦我烦得要死啊。”
      没错,当年不光是早恋,还是一段单方面死缠烂打的失败早恋。
      青春,往事,不堪回首。
      萧藏看着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最终没说出口。

      不知不觉,夜深,萧藏为免影响楚真休息,起身告辞:“我明天还会来看你。”顿了顿,又说,“尽量每天都来。”
      楚真失笑,拍拍他肩膀:“不像话,大老板天天往我这儿跑,你们集团的员工怎么办?”

      门打开,夜风倏忽灌满了小小的陋室。
      萧藏走到门外,突然又转过身,他比楚真的个子高出半头,挡住了大半冷风。

      萧藏背抵夜风,垂眸看楚真:“你怎么什么都不想要呢?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楚真沉默了下,说:“是啊,死到临头,才发现,原来我什么都不想要。”
      “连我都不想要。”萧藏像是在抱怨。
      楚真又被逗笑了。
      萧藏说:“那你要不要一个拥抱?”
      楚真还没来得及思考,就被抱住了。

      这是一个很简单,很沉稳的拥抱。
      成年后的萧藏肩膀坚实,怀抱温暖,可以为楚真隔绝风雪,并且不再推开他。
      但确实太迟了。

      萧藏很轻地拍着他后背,像是怕太用力会伤着脆弱的病人,然后松开。沿着昏黑小巷,楚真送他上了那台尊贵的迈巴赫离开。

      轿车汇入夜晚川流不息的道路,秘书及时提醒:“老板,稍后还有一场电话会议。”
      萧藏望着车窗外斑斓的霓虹灯,问:“你谈过恋爱吗?”
      “呃……”秘书吓得坐直了,“谈过。”
      萧藏不解地问:“多久不联系,就算默认分手?”
      秘书揣度着身兼情感顾问的尺度,答道:“通常,一个月就够了吧。”
      “所有人都这么默认?”萧藏又问。
      秘书小心翼翼说:“嗯,大家都是这样的。”

      “是这样吗?”萧藏低声说,然后开始沉默。
      他侧影被倒退的霓虹灯渲染得冷峻而梦幻,一丝不苟的衬衣西装,名贵腕表,构成符合现实世界完美标准的人类。

      可他看起来有种无法掩饰的失落。
      秘书觉得,老板像是在不知晓游戏规则的情况下,被遗弃了一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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