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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新的开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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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市,快入秋的天气还是燥热得令人无故地想发牢骚。兰渝趴在课桌上,左手压着试卷,右手提笔,佯装认真做试卷的好学生模样,一只眼微闭,另一只则贼兮兮的关注着老师的动向,忽而一抬头,看见一只苍蝇正向自己飞来,定睛一看,这哪里是苍蝇,分明长着一张徐老头的脸,“兰渝,还睡呐,赶紧起!”
乍醒,得,又是催命徐老头喊她去练功了。
“我起了!”兰渝少有这样中气十足的时候,一个翻身便从床上蹬起来,利落的鲤鱼打挺。
明晚便是最后一晚了,怎么说也得精彩收场,兰渝飞快地奔向洗手间,拉开窗帘,撇了眼尚未露白的天空,她打小唱戏,见惯了清晨朦胧的月色,今天看着却又仿佛是第一次,她打开窗,伸出手去,呐,手不一会儿就湿了,秋天露水重,兰渝啧啧两声,又将手抽回来,低头刷牙洗脸。
快步走入练功房,已见有年轻辈的少年演员们练习唱功,念白,越剧历来最是讲究吐字、咬字这一基本功,字音无力,口齿松,往往是字头没有咬紧,没有爆发力。字音太偏,太虚,往往是字腹不饱满,共鸣没有得到应有的发挥。兰渝想起小时候与师兄师姐们在艺校学戏,老师教导,女性扮演小生,站有男人姿,坐有男人样,必须克服平时扭胯、扭臀,或者说话带脂粉气的习惯。为这,她每天跟在徐师兄屁股后面,有样学样,真真就活成了男人,食堂阿姨都打趣,徐亦白平白多了个小媳妇,那时的光景连青春都算不上,可偏偏就是有着青春的一腔热情,现在想来,那时的各种看似滑稽内心一直坚守的为梦想的努力,其实就是一句年少无知。
兰渝做了会儿热身,连续翻了几个跟斗,又去压腿,明晚唱《孔雀东南飞》的焦仲卿,词已熟记,倒是有几处细节还得好好琢磨,向老师请教。兰渝走到靠窗边一处站定,对着镜子开始练习。小生台步走6拍,亮相2拍,背手,右丢袖4拍,起袖4拍,有了,我往这边去。
刘兰芝还没来,那他这个焦仲卿就自己唱了
“惜别离,惜别离,无限情丝弦中寄。弦声习习似秋风,仲卿难舍我爱妻。”
原本想开心的道别,唱的偏偏是惜别离,兰渝指尖一挑,反手,回过身去,不去看下面的观众,不在意张灯结彩的舞台,他是焦仲卿,深情注视刘兰芝,流的泪是焦仲卿的泪,眼中的不舍是对刘兰芝的不舍,不在意舞台下的观众有多少,知道竺水招精神的有几人,她唱的是这么多年来的努力,做不到像小昭老师那般为一个观众坚持的大气,而她却只能屈从于生活,多少亲朋的一句“唱戏无出路”,她不可能熟视无睹。
合:“惜别离,惜别离,无限情丝弦中寄。弦声切切似细语,新婚怎忍长别离。
好夫妻,常相聚,一对孔雀永双栖。”
晚上十点,戏台落幕。
兰渝几天前就订好了饭店,大伙儿卸了妆放好道具之后就一起过去。路上相当热闹,兰渝走在人群中间说不出有什么奇怪,但是总感觉别扭。身侧走的端庄的是新晋花旦黄奕同,大声与徐师兄谈笑的是鬼精灵乔琪,听说她最近被小昭老师夸赞了,想来被收为关门弟子也不是多惊奇的事儿,扮演老生的刘虎前辈缓缓走在后面,面上挂着和蔼的笑容,不知与倩倩在说什么好玩的东西,倩倩也快成年了,又是听说家里人想让她考个正经的大学,别唱戏了。
饭桌上,有徐师兄在,有刘虎前辈在,大家都没难为她,吃饭喝酒一如平常,兰渝暗自叹了口气,心想:今晚我是透明人,大家都不要看见我。眼见一大桌子菜见底,时间也差不多了,兰渝举起酒杯润润嗓子,正要开口回去,才10岁大的小木瓜烟头探脑地开口“渝姐姐,你是要走了么?”仅一句,便让兰渝落荒而逃。
是夜,青市人民医院,手术室的灯亮了一个晚上,凌晨时分才熄灭,一位青年医生率先走出,戴着口罩仍是挡不住英气眉目,他缓步走向洗手间,将手消毒清洗了4遍之后,去更衣室换回便装。
许殊刚下一台大型手术,手机在手术前静音,刚推开办公室的门,便见张冬俊坐在办公桌上,晃荡着那双长腿,信信然开口:“你们医院护士美女真多啊,从医院大门到这儿,我眼睛就没移开过。”许殊走近,将那人从桌子上拨开,取出手表戴上,一瞟,呵,3点。“深更半夜,你上医院撩妹真是好兴致。”
“我打你电话了,你没接。”
“在手术。”许殊拉开抽屉,拿出手机开机。
“嘿!我就知道!所以特意来接你,你大晚上开车不安全。”张冬俊拉开对面的转移坐下,笑得温暖春风。
“叮——”开机,果然跳出几个未接来电。许殊看着他那张好人脸,也笑了,“那还坐这儿,走啊。”作势就要起来。
“欸欸欸,别那么着急啊。”张冬俊跳起来,忙按下对面那人,却撞上一对狡黠的目光,才知着了那人的道。
许殊把背往椅背上一靠,摆出大爷的架势,“快说,家里软香温玉,没功夫陪你在这儿耗着。”
张冬俊翻他一记白眼,当他说屁话,思忖片刻,说:“郭明瑕退休后一直住在潮州,地址我已经发你手机了,你不是要评教授了么,这件事还是早做决定。”
许殊盯着手机,半天都没动静。
张冬俊又急眼了,伸长脖子等他开口,正要催他,许殊抬起头皱了皱眉,“联系方式呢?”
“靠!你说的轻巧,能拿到地址你就偷着乐吧。”张冬俊呷了口茶,真嫌弃紧,“你这什么茶啊,赶明儿,我让人给你带几盒好茶来。”
“附庸风雅。”
许殊懒得理他,刚已经订好明天飞潮州的飞机,手机短信显示已经出票成功,起身,趁着天还没亮,回家。
张冬俊跟上,嘴里仍不停,“你干什么去?”
最后仍是许殊开车,把张冬俊扔在他家门下,扬长而去。
次日早晨,天气有些凉,太阳出来了,可是没照在兰渝的头上,她将风衣的领口紧了紧,推着行李箱走出青市越剧团。昨晚她和徐师兄道别,说她今天离开,让他不必来送,今日,他就真的没有来,兰渝心中说不上难过,只是走的时候略微有些孤单。她长吐了一口气,走到路边,太阳不偏不倚正好升到她头上,像是预兆一般,她抬头看天,被太阳光刺得眯眼睛,从前,她是那样的渴望光芒,次次都像这样被刺痛,以后不会了。没有那个舞台,她依然可以做个光芒万丈的好姑娘。
她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去机场。
许殊驱车前往青市国际机场,将车寄存之后办理登机手续。
兰渝行李不多,大部分已经寄回潮州,随身携带只有一个行李箱,也不用托运,倒省了一些麻烦。办完登机手续后才8点,9点登机,算了一下时间,还充裕,就拎着手提去上了会儿网。
昨天收拾行李没来得及看邮箱,老师昨天发来邮件说:很遗憾你没勇往直前的勇气,但是你的赤子之心,老师看到了。不要为难自己,人生那么长,要是再遇到自己喜欢的事,千万珍惜。
还有几封是在外地表演的师姐师兄的,大多是一路顺风云云。兰渝一封封看过去,一一做了回复,只是有一封她实在不知如何回复,段泽:
我不会放弃。
所以呢?因为你不放弃,我就要在原地等你么?原来是这样的道理么,呵,还真是抱歉了。
兰渝慢悠悠地浏览完所有邮件,打开微信,没有新消息,点开朋友圈,表姐的小妞妞已经4周岁大了,甚是惹人喜爱,打扮得生生就是个小公主。朋友,有的事业青云,有的步入创业的大潮,兰渝忽然很羡慕,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想,如果自己当初听从父母的建议考一个体面的大学,拿个好的文凭现在是不是也会很幸福,在朋友圈上肆意晒着幸福。
“不会!”,稳健的皮鞋踩在瓷砖上,发出“哒哒”的响声,“我非常热爱中医。非常。”门外的声音。
兰渝合上笔电装进电脑包,拎起包,开门,闻声看去,果然是一张英俊的脸。
是医生啊。
穿西装真好看,不知道穿白大褂是什么样子,禁欲美男?
兰渝又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朝登机口走去,色迷心窍?最近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是太久没有男人了么?
想着,又摇了摇头。
现在有男孩,不,是男人喜欢中医倒真是少见,性子肯定沉着,长的也不错,兰渝一面想着,一面评价,没走出几步,便突然愣住。
——我评价他干嘛,又不是我学生……
飞机飞了将近有三个小时,到潮州刚好是吃午饭的点,兰渝经过一家早茶楼,已是午时,自然是关着门,可装修得实在精致了点,潮州什么时候新开了这么一家吸金的茶楼,兰渝眼珠子简直离不开一样,走过时仍频频回头。,明天一定来这里吃早茶!
兰渝还没到家门口,便看到自家老头站在门口,一副别误会我不是在等你的样子。兰渝叫了声爸,没得到回应,有点讪,提着行李箱走上前,“爸,行李箱可重了呢。”老爷子快绷不住,鼻孔里出气,哼了一声,上前一步提起行李箱就往回走。
兰渝瞧着自家老爸的别扭劲儿,真是可爱的紧。
正屋中间端正的放着一张方正的桌子,桌上从左往右依次是六角石黄茶壶、两盏白底蓝花茶杯,茶杯书写着“若琛珍藏”、三个大碗形状的茶洗、茶垫,最后是冲罐和茶垫。
兰家人素来爱喝茶,更是有一手好手艺。兰渝即便兴趣不在此处,从小耳濡目染,也泡的一手的好茶。兰渝脱下外套,默默去洗手间洗手,规矩她还是懂得,出门在外刚回到家,是得给父母敬茶问安。
兰家本不是什么世家大族,据说祖上是在江南贩卖茶叶的茶商,既是茶商,对茶自然是了解比一般人多一点,兰家靠茶叶发了家,将钱财传承下来的同时,无形之中也将茶文化传递给下一代。
兰家人爱喝茶,就像是一个思维定势,将兰家人都框在圈内,偏到了兰渝这一辈,兰渝爱越剧,原本也没有大毛病,毕竟是21世纪了,也没有说非得献身于茶业的道理,然而,兰渝舅妈生了个女儿,对茶叶可谓是情有独钟,天定情缘,这就少不了有人说闲话了。
搞得我们兰老爷子也很是头疼,一面在外人面前护犊:“我闺女不爱茶叶怎么了”,一面又对自家闺女无语。按理说,他们家几代都是经营茶业,哪儿来的越剧基因?
兰渝泡好了茶,规规矩矩的朝二老面前深深的作了个揖:“爸、妈,请用茶,祝你们身体健康,平安喜乐。”兰青远接过茶杯,掀起茶杯扇了两下,呷一小口,嘴里回味无穷:“去吃饭吧,还愣着干嘛,菜都快凉了。”
兰渝哦一声,忍不住腹议,不是你让我站着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