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记录》寿长生

2、魏晋

　　博陵崔，鲜卑入关，誓死不降。多年修筑坞堡，寨院高墙相连。鲜卑建北朝，国号为魏。跖跋珪终于腾出了手来收拾北方世家，秋后算账。

　　那年崔家堡被围三月，又收容流民。魏军投石掷流火，一时天降大火，坞堡人口密集，一时死伤无数。到处都是家园遭毁的末路百姓。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肉香。

　　崔氏长房家主一辈死守坞堡，为了家国大义与末路流民一起烤成了串联的焦尸，徒劳也枉然。

　　崔氏长房大姑娘带着幼弟与族老冲出火海，一路奔逃。

　　至一岔路，险坡断崖，她拈一抔土入口，借烈酒漱下。回马北望山河，一片丹赤在夜里是尤为显眼。她痛苦地看着那片红光，葬送了她崔氏直系上百口，旁支家生子千余人的地方。

　　后来投奔关中清河崔，家中族老与清河家主属意，让她嫁给宰辅名臣崔浩的长子嫡孙，崔谨之。但她喜欢弟弟崔慎之。

　　她与魏朝有家之大仇国之大恨，本也不会在关中久留。她将那些爱过安生日子的族老留下，自己带着幼着和愿意跟着她的族老与二百个府兵。来到陇右，清河崔氏以为她要嫁陇右李氏。

　　结果她在关外称王了。

　　彼时西域贺兰城有二十五枭首，汉时此地有都护府，但是世道乱了，这片富得流油的土地就被瓜分了。没人管了，这个往来茶叶丝绸金银器与高僧的走廊就成了狼匪沙盗枭首们横行流窜之地。

　　崔氏二子一个在天子明堂侃侃策论，一个在软红帐里沽酒销金的时候，她在与二十五枭首赌命捉狼。在敌营产下一子，没有功夫管，就派了三十人的一支小队，一路护送至清河崔家。

　　反正这孩子无论是哥哥的还是弟弟的都是他们家的血脉。结果哥哥认下了这个孩子，这个孩子他就是后来为人称道的清河崔氏的大公子。

　　这位大公子虽有正名尊荣，却并不受家族诸人待见，父亲对他冷漠，只有二叔待他如亲子。下人们都传他是二爷的孩子，二爷终身未娶，而那崔家大姑娘与这二人都好过。他听多了关于自己血统不正的传闻，毕竟他父亲是个多么风光霁月，严正肃谨的文人君子，还是这清河崔氏中年一辈最有话语权的长房嫡子，几乎一生没有污点。大公子心道若这是假的，父亲早该辟谣了。他只能日日流连花丛，排解自己的苦闷。

　　后来二爷死了，关外王回来哭坟，她穿上了黑布绢衣，戴上了白色抹额，作未亡人打扮。崔家众人唏嘘，早知如此：若是当初真的喜欢弟弟，又何尝不可与长辈禀明，嫁与慎之，直道可惜可惜。何必一个人关外风沙，一个人苦了半生。何必要等到人死了，再回来作这个样子。要不是慎之终身未娶，分明心中有她，便要将她赶出去。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然而他们这辈子也不会明白，关外王的报负，或者他们认为，女子要什么报负不应该是建功立业，富可敌国，无拘无束。而应该是嫁个又好又爱她的君子。显然崔家之字辈这两个儿郎，都是一等一的好人君子，是做重世名臣的料子。所以他们想不通啊。

　　后来关外王在京中客驿，稍作停留。当年的大公子，崔谨之来找她，她才知道自己那一种误的是两个人的心。也明白了为什么崔谨之认下了那个孩子。本来她是想，如果哥哥不认，她就要仆人去找弟弟的。反正没差。

　　崔家大爷找完那女子回来就疯了似的，与大公子断绝父子关系，将大公子打的半死不活，以囚车押着，扔到了西域都护府的军营。

　　当地的军士看到后都惊了，只见囚车里那人浑身伤处都化脓了，躺在一团干草上。世人知道大公子彻底明白了孩子是谁的。直到半年后国史之狱。清河崔氏满门抄斩，祸及范阳卢氏、太原郭氏、河东柳氏。

　　而那位在西域当军汉的曾经的大公子，一日值守阳城关，只见城墙之下一红衣女子纵马饮酒，恣意风流。他才知道血缘是一种很神奇的关系，虽然只在二叔死的时候远远见过一个侧影，但他知道这个纵马绕城的女人是自己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