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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揾英雄泪(半架空) ...

  •   十三岁的姑娘不会永远长不大,但教坊司里永远都有十三岁的姑娘,所以能让这些个丈夫官人老先生,用逗弄猫儿的语调问话。弹着琵琶的乐伎冷着脸摔了板著,满堂皆惊。

      翠袖,教坊的乐伎,十三岁那年,因为脾气不好,名噪吴江。多多少富贵膏粱愿掷千金,为博佳人一笑。可惜佳人平生不展眉。她觉得这些人是名贵的花卉看多了,偶然就想把野花草收服,有一个无聊且缺心眼的,剩下的闲散富贵人就趋之若骛了。谁敢说来这教坊的不是抱着赏花的心态来的?把这朵花捧到他们觉得差不多的位置,就要求人家出台。岁之前还好,只要马马虎虎的学艺,饿不死,闲了还能看坊里的书,多是些银词艳曲,陈腔烂调的,也有些话本子,都是讲才子佳人的。

      当她开始登台献艺,挣了钱后,将看话本子发展成了一项长久的业余爱好,恶补了近十年的本子,得出了结论:天底下的痴情佳话多的是,可没一个的佳人是她这脾性的。话本里的女子既要温温柔柔又要听信男人,还要把身家性命托付出去,再为了情爱要死要活。当真是可耻可笑,可悲可叹。

      反正她长得普通,但最近发生的事让她有了危机感。如今她只想攒钱,然后逃出去,看一看外面。死也死在外面,死在天光大好的地方。她算着日子,怎么也要在十五岁之前。本来长的不出众又技艺尚可的大多是与几位姐妹一同被哪个喜乐的官员养在府上,一般这样的大人有妻室良妾,不会沾染奴籍的女子,可以卖艺卖到二十多……然后……种地她们没有地,乐籍不能入寺庙清修,这真是个生存游戏。但怕就怕的是小有名气,小有名气会让你本来就不幸的人生增加更多的坎坷,以及沾染上一些戏剧色彩,然后被后世人啧啧称奇。

      这地方白天帘子一撂,除非哪家大人有堂会邀你前去,不然都是睡觉;夜里灯火通明,到处都是蜡油,一宿下来能铺地一层,让人看了不禁感慨一句,钱塘富庶啊。

      那年的花魁娘子是红红儿,纤姿秀色,无数仕人才子竞相追捧,她们算是同期。

      她命比较好,有人给她脱籍,虽然为妾又被拋弃,但实打实地多活了几年,并且脱了籍,可以做些小买卖了。红红儿当垆,有士人写诗感慨,大意是当年名属教坊第一部,如今枉作商贩,可惜。

      她温柔地笑着说:“大人看此处这些老妇人,哪个年轻时不是容色妍丽?是故千万别再说在此当垆卖酒是折煞奴家了,钱塘岸堤,十里春色,能有小女子安身立命之处,已是不易。”

      她那时已经活过同期姑娘们的平均寿命了,十三岁的姑娘不会永远长不大,但教坊里永远都有十三的姑娘。问那些年华老去的姑娘哪去了?答案是死了。她们被人比作花,也就像花一样期限那么短暂。

      你以为她们是愿意的?只不过时也、命也,别无选择。就像有达官显贵,也有贩夫走卒一样,万般皆下品,谁又嫌弃谁?只不过弄出了一些虚假高尚的读书人,伪君子。一边哭她们命运悲,一边绝对不对抗体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反正他们永远也不会是女子,永远不会落在教坊之中。他们只会写赠伎诗。

      动不动那些嫁作商人妇,当垆卖酒的,还要一些文人墨客写诗悲一悲,那已经是幸存者名单了。毕竟这些都是当年的第一,你当她们争花魁是在干嘛?是在挣命啊。

      这是个会吃人的魔窟,葬了多少年轻女子的血与肉、精与魂,养出了这一片欣欣荣荣,为士与纨绔取乐。这样把人性压抑到极致的地方,只欠一把火烧个干净,这样虚软中空的官员,无能却耽于享乐的上位者,只欠一把刀屠个干净。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低风,暖红富贵销金窟,靡音未半万红枯。

      翼德六年,女真人南下。国破家亡,士大夫可以免冠跣足,以额挽地,因为他们从体制内的体面变得朝不保夕,变得活得没了尊严气节,有气的脖子都不用自己抹了。可小女子本就唯余命一条,来去无牵挂;实在是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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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终于可以逃了,这里甚至都没有男人的衣服,她不可能穿着罗衣上街,而她只有罗衣。表面精致繁华,实则不堪一击,和这个虚浮的时代一样,和这个软弱的国家一样。她趁乱拿了后厢伙计的衣服她换上,伙计已经跑出去了。坊里的女子没有几个会逃,天大地大,她们能去哪?乱世之中,到处都是兵匪,一群年轻貌美的女子,能有办法保全自身?这些女子本就唯余命一条,来去无牵挂;实在是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她跑也只是想试试自己能走多远,带了最锋利的钗子和趁乱摸的刀,她就总是有一股子不服气在身上。她心中常怀怒火,照亮了自己的眼前,像劈开黑暗的一束光,让她可得以窥见真实中的悲哀,并还是义无反顾。大约是一个人,一腔孤勇,满怀苍凉,那也是英豪。

      走出教坊那一刻她心跳如擂鼓,本以为自己会一辈子困死在那里,没想到出来的这么轻易。

      她跟流民混在一起涌出城,遇到了扫荡的女真将官,要将他们赶回城去。大部队吓破了胆,浑浑噩噩地跟人往回走。她拔腿就跑,动若脱兔,她逃出来是看看自己能走多远,本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难道因为怕死又回去?不可能。

      然后她就被马上的将军提着枪挑了回来,事情怎么发生的她是真不知道,因为她已经摔蒙了,只是感觉到自己突然被荡到了半空,然后摔了个大屁股敦。啊,关键是她的帽子摔掉了,包裹着严严实实的一头乌发散了下来。将军走马到她身前,她猝不及防抬头看去,好生俊秀的一张脸。那张脸的主人问她愿不愿意跟自己走?心中飘过三个大字儿韩子高韩子高韩子高。她用审慎的目光盯着马上的人,正打算来个宁死不屈。那将军抬手摘了胄,美人啊。

      她怔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喃喃地说:“女人怎么能当将军呢?”

      那人挑了挑眉,看着她的眉眼鲜活而生动,笑意深深道:“因为我们族人知道人是女人生的,没有什么事是女人不能做的?怎么,难道你们中原人不知道?”

      呵——

      所以一个把女人压迫出社会主流的朝代,后期谁也打不过是正常的。

  • 作者有话要说:  红红儿:大人看此处这些老妇人,哪个年轻时不是容色妍丽?是故千万别再说在此当垆卖酒折煞奴家了,钱塘岸,堤十里春色,能有小女子安身立命之处,已是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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