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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

  •   兰郁睁开眼,午后日光透过窗格洒进房间,轻柔落在眼前陌生的木制屏风和罗汉榻上。
      他坐起身,一时没想起来身处何地。

      呆坐了一会,思绪渐渐回笼,兰郁伸手按了按额头,披上外袍,走到外间。
      奚南廷正在书案前翻阅一本册子,兰郁一眼望过去,纸上绘着姿势各异的栩栩人像。
      兰郁道:“将军。”
      “醒了。”奚南廷随手合上书册,将之扔到兰郁面前,封皮上书三字:五禽戏。

      兰郁拾起薄薄册子,不确定道:“给我的?”
      奚南廷“嗯”了声,上下打量兰郁周身:“你想来军营,不是觉得成日待在府中无聊,又想顺便找个锻炼体魄的法子。”
      他说得一点不差,兰郁先是诧异,随即点头承认:“是这样。”
      “十八般兵器,你哪样都不精通,军中武教头教不了你。不如先照着练五禽戏,调理经络,导引吐纳,对你大有益处。”
      “将军有心了。”奚南廷说到这个地步,兰郁自然将册子收下。

      兰郁在奚南廷对面落座,翻阅书册。他自然听说过五禽戏,但还是头一次细看。
      书页翻动间隐约有药香,兰郁细嗅了嗅,问:“这册子是将军从何处寻来?”
      “还能从哪里,”奚南廷一手撑着额头,漫不经心拨弄桌上特制的袖珍沙盘,“找陆冰要的。”
      兰郁心道果然如此。

      奚南廷没听到他的回应,掀起眼,望向捧着薄册若有所思的兰郁:“有话直说。”
      兰郁一手按在书页上,犹豫再三,道:“上午,我与陆大夫有一面之缘。他话里提及,他是从京城而来,故而知晓你我之事。”
      奚南廷不以为意:“此事无妨。我已嘱咐过陆冰,他心里有数,不会乱说什么。”
      兰郁垂下眼睫:“是么,那就好。”便没有再开口。
      奚南廷等了一会,没见他再说什么,不由挑眉:“就只是为这一事?没别的要说?”
      兰郁微微一笑,摇摇头,表示没有别的了,低头继续翻阅书册。

      手上动作却不自觉慢了下来,仿佛看得认真,实则心不在焉。
      目光描摹过纸上人像,墨迹已然陈旧,想必是陆冰收藏多年的摹本,长年累月之下,药香已深深渗入纸页间。

      兰郁轻轻叹了口气:
      奚小将军十六岁出征,在陇西驻守六年,期间,陆冰是随军军医。战火无情之中,二人结下的情谊必然更加深厚,奚南廷话里话外与陆冰熟络。
      反观他,身份不尴不尬,顶着一个将军夫人的名号,也只能唬唬不知情的留云郡百姓。一旦对上奚南廷,对上陆冰,甚至是随便哪个亲兵小厮,他曾经所作所为只会为对方所不齿。既然如此,哪怕他心中有所猜测,有何立场发问。
      再者,奚南廷带兵多年,善兵法诡道,自然也善识别人心。若是陆冰真怀有什么心思,奚南廷心下怎会不知,又怎需要他多此一举去质问。

      只是情之一字,知易行难。
      自山中遇险、留宿奚府以来,已过兼旬。奚南廷不冷不热的态度始终如一,虽不喜,但也并未刻意为难,渐渐也便习惯,不自觉就放下了心。
      直到今日,药庐之中陆冰那道意有所指的眼神,一瞬之间让人回想起初见那日,刘氏医馆,奚南廷居高临下望过来,英俊面孔上的神色冷漠疏远……兰郁伸手按住胸口,冰冷冷一颗酸涩的心。

      兰郁不由扪心自问:
      失忆前,自己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竟能做出这等离经叛道之事?
      又如何会,义无反顾认定面前之人?

      “笃笃”两声,奚南廷并指在桌面轻击,唤回他的思绪。
      兰郁闻声抬头。
      奚南廷道:“既然无事,今日恰好有擂台,去看我与人比试吗?”

      校场擂台两边摆设有兵器架,陈列其上的除了常见的刀枪和弓/弩,还有些兰郁叫不出名字的兵器,阳光下泛着一层金属的冷光,看得人眼花缭乱。
      奚南廷脱了外袍,里面一身黑衣劲装,紧身窄袖,手中持一柄长/枪,身段修长挺拔,如青松立在擂台之上。
      对面,挑战他的大汉赤膊上阵,显露出虎背熊腰,筋肉虬张,身躯足足比奚南廷壮了一圈,同样是手握长/枪。
      台下士兵围出一个半圈,将擂台围得水泄不漏,个个紧盯台上,一眼不眨。场上场下气氛一触即发,奚南廷脸上神色却仿若闲庭信步。

      兰郁不由蹙眉,面色沉郁。
      陆冰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笑着道:“兰公子,又见面了。”
      看兰郁回头后目光很快落到他随身携带的药箱上,陆冰解释道:“刀枪无眼,这是我的职责。”
      许是兰郁担忧神色过于明显,陆冰笑了笑,又道:“不过兰公子放心,将军有分寸,双方都是点到为止,几乎不会有受伤之事发生,我只是以备不时之患。”
      说着,他伸手指了指擂台上。在二人谈话间,不过几个来回,奚南廷手中兵器已毫不留情架在了大汉肩头,大汉在他威压之下单膝跪地,无力抵抗。奚南廷收回长/枪,挑眉道:“下一个。”
      大汉起身,气恼地锤了一下大腿,朝奚南廷拱了拱手,提枪跳下擂台。很快又有一个瘦高个儿的士兵三两步窜上了擂台,竟是要打车轮战。

      兰郁不自觉松一口气,心中对奚南廷的功夫重新下了定论,和陆冰闲聊时语气也放松了些许,先是谢过他的五禽戏。
      陆冰随意摆手:“兰公子不必在意,药庐里还有不少养生功法,若有需要,不要与我客气。”
      兰郁沉吟片刻,道:“说起来,我倒确实有一事想要请教陆大夫。”
      “请讲。”
      “陆大夫应该知道我的病。”
      陆冰意外于他会主动提起此事,点头道:“将军曾告知我。”

      兰郁问道:“不知陆大夫对离魂症是否有所了解?”
      陆冰沉思片刻,道:“我是军医,更擅长接骨止血,对离魂症算不上了解,只略懂一二。
      “我曾在医书上见到一种说法:离魂症共有两种病因。
      “其一,病于颅内。头者,精明之府,脑者,元神之府。因此,若受外力撞击导致脑内病伤,则有可能导致人精气淤塞、元神空洞,致使离魂。”

      这个说法兰郁并不意外,又问:“那其二呢?”
      陆冰伸出手,并指虚虚按在兰郁胸口,抬眼望向兰郁:“其二则是,病症源于心。
      “心者,灵之舍。喜怒哀乐爱憎惧,从心而发。
      “医书上记载,此类患者或是从大火中逃生的幸存者,或是被情郎欺骗一心求死的女子,或是中年不幸丧子丧妻的可怜人……他们曾深深陷于痛苦之中,无法自拔,直到某日一觉醒来,那些痛苦被忘得一干二净,不需要再为之伤心落泪或是恐惧担忧,心中便可日日充满喜乐。”

      陆冰意味深长地望着兰郁:“兰公子认为是哪一种?”

      兰郁蹙眉,不认同道:“已经发生的事,无论记不记得,仍是已经发生了,不可更改、无法重来。难道只要他们失了忆,那阵火、那个负心人、那场葬礼便不存在了吗?他们所谓的喜乐,其实不过闭目塞听、掩耳盗铃,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何况,”他顿了一顿,又道,“若将一切过往都忘却,虽无悲,亦无喜,虽无憎,亦无爱,喜乐何来?不过茫茫度日罢了。”
      陆冰闻言,凝视他许久,倏忽一笑:“既然如此,那兰公子还需好好养伤。”

      兰郁与他道了声谢。
      “兰公子不必客气,”陆冰忽然话题一转,道,“倒是我要向兰公子道歉。”
      兰郁不解:“为何?”
      陆冰面露愧疚:“方才聊及医术,我不免多掉了些书袋,占了兰公子不少时间,却叫你无暇专心观赏这场擂台。兰公子,你不会怪我吧?”

      兰郁下意识接话道:“自然不会。”
      随即后知后觉抬眼往擂台上一看:奚南廷抱枪站在台上,身边一群或坐或躺的士兵,嘴里还哎哟哎哟叫唤,显然被奚南廷教训得不轻。
      作为最后的胜者,奚南廷脸色看着却不太好,冷冷望向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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