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五章 姻缘天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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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林之中，两条影子飞掠而过。一个轻灵如雪上舞者，一个迅捷如荒野驰狼。
“前面便是地方。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李寻欢与阿飞。远远望见那挑出的酒帘，李寻欢不由在一根树枝上立住脚，道。
阿飞也停了下来，静静地望着他，道：“你现在要我走？你当我跟——跟她一样？”
李寻欢目中露出一丝痛苦之色，却还是微笑着道：“她也没做错什么。这是我的事，和你并没有关系，别人也没有找你……你为何还不走？”
阿飞断然道：“我当你是朋友！你当我是什么！”
他说得这话斩钉截铁，李寻欢心头一热：“我当你是兄弟！”
阿飞立时道：“你既然当我是你兄弟，我便叫你一声大哥！大哥！你的事就是兄弟的事。如今你遇上了麻烦，做兄弟的怎么能一走了之！”
天已经是黑得实了，茫茫雪原，孤孤枯林，大雪映着月光，愈发显得这唯一的光亮也是清冷异常，寒彻骨髓。诸般事物不过将看得清楚，阿飞少年锐气的脸，却如一把利剑，将这无边的黑，无边的冷劈头划开！李寻欢但觉胸中被泼了热酒，火辣辣的烧：“好兄弟！”
阿飞这才笑起来。话说到这个份上，其实也不用再说旁的。两人一前一后，掠至那酒家前。李寻欢做个手势，脚下仔细，猫一样悄悄顺着走廊溜过去。阿飞会意跟上，脚下也是半点声响全无。
可这酒店却实在静得古怪出奇，除了偶尔有低低的马嘶外，别的声音竟一丝也没有。李寻欢双眉紧锁，忽然间惊叫一声。飞刀在手，放出十二分手段纵身飞掠出去，右手一扯，将那棉布门幕硬是扯到了地上！
“大哥！”阿飞被他吓了一跳，赶忙追进酒家大堂。窗户都大开着，寒风冷飕飕的灌进来，李寻欢呆呆立在酒家大堂中央，一动不动。
酒店里仍然一点动静也没有。
只是地板上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
死人！
“来的，是小李探花吧？”屋角突然送来一句人声。
谁！
“一屋子客……恶人正说浑话。那绿衣女……女侠挑了门帘，笑盈盈的，只说一句，就当场翻脸，拔剑杀人。”
“她说话不快，剑却极快。老朽只见满堂亮闪闪一片光，几位客……恶人就倒了下去。再看那女侠时，剑已经归在鞘里。就好像杀人的不是她一般。”
“女侠她嫌这里血腥味大，就唤老朽开了窗，坐在窗前等人。谁知李大侠人没等到，先等来了一只信鸽。看罢信，女侠管老朽要了笔墨，留了几篇字与您看。”
“这柄剑却不说给谁，只叫留下——老朽恬着脸再问，女侠已经是极不耐烦，说放一起就好，爱谁要谁要，没人要就丢在野地里，谁捡了就归谁。这可都是那女侠说的，老朽一个字都不敢改！”
“可不是走了。匆匆忙忙就去了。让我在这里候着。啊！后边还点倒两个活人。老朽去为探花郎提来。”
酒家的老板是个发福的老人，胡子虽还没有白，但脸上的皱纹已多，年纪已不小了。说这些话时，全身上下都在抖，交割了游绿衣留下的一叠纸，一柄剑，转身就往后厨跑，好像有人在身后用鞭子抽他一般。
“好快的剑！”这种小店，便有些齐整笔墨，也是为附庸风雅的客人准备的，不知有多少年没人用过，洁白的宣纸早泛了黄。李寻欢接到手中，也不忙着看，眼睛在地上的六具尸首上复打个转，感叹道，“茗剑山庄果然是茗剑山庄。”
“她的剑——还是这般快，这般狠。”阿飞也是瞠目。他的剑法是一剑穿喉。游绿衣的剑法是一剑穿心。下手同样的精准，同样的狠辣，同样的快！
靠窗那张桌子上还铺着笔墨，北风一吹，砚台里的墨已经薄薄结了层冰。李寻欢也不怕那里当风，走过去慢慢坐下，擎着几张纸细看。阿飞从前跟着娘亲也很是认真习过字，因游绿衣不提留书给自己，不好偷看，只在李寻欢身旁坐下时略瞟了一眼。他见那纸上写的都是行楷，一眼看不出好坏，只觉得纵一路行云流水，也都是极端正整齐的，不由脱口道：“不想她的字与她的人却有些不像，太端正了些。”
“只怕是心里不高兴，故意拿样子。我见她写过的一幅字，诸般笔法都使得。”李寻欢随口道，将那叠纸一一看来，只看得第一张就哑然失笑：“话的的确确是她的话，错不得。”说着将那张纸递给阿飞。阿飞读了也是笑：“杀了这六人替自己还债？果然是她的话。此番是我错怪了她。”笑着笑着，自己就有些不好意思，只看着桌上那柄天泽剑出神。
李寻欢扫他一眼，微笑道：“其实她也有张字条给你。”
阿飞忙接过来读：“我的东西，你还要不要？”纸上没写上下款，却只能是留给自己的。脸上微红，偏还要嘴硬，“我与她也只见过几面，从来都是慷慨大方。哪知她还这么口是心非的爱骗人？脾气恁得怪了。”
李寻欢微笑：“女孩子很少有不爱骗人的。其实游姑娘真正是个好人。她脾气古怪，想必是从前经过什么变故，让人伤得透了。与人结交，这才十二万分提防，件件都算的清楚，再不肯轻易交心。”
阿飞当即点头：“不错。我第一次见她时。她也是……”阿飞说着摇摇头：“她或许不喜欢别人提起那件事。大哥赎罪。”
她眼看必死无疑，神色也是淡淡的，浑不将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眼神又是孤单又是坚定，锐利如刀，不动如山。就连母亲都被她那种目光打动了，破例出手救人——阿飞忽然很想问问李寻欢是否知道些什么。他已经隐隐觉得李寻欢和游绿衣间的关系似敌非敌，似友非友，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李寻欢笑道：“能为朋友保守秘密的朋友才是好朋友。……原来你们早就是朋友。难怪我看游姑娘她待你是极好的。看着你，跟你说话时，就算脸上不笑，眼睛也在笑。对你很不一般。”
“大哥你这就是在开我玩笑了。”阿飞摇头道，“其实算上这次我们也只见过六面，每次都这么风风火火的，聚不上几天。只要事情办完，打个招呼就跑了，更有时连招呼都不打。我哪里就算得上……”说着说着突然自己觉得念叨这种事总不是话，低声笑笑，住了口。
“她确实对兄弟你青目，因为她看出兄弟你是个好人。——我知道她也是个好姑娘。”李寻欢说着，眼睛奇异的竟有些欢快起来，仿佛是染上些碧绿色，仿佛春风吹动的柳枝，温柔而灵活，又仿佛夏日阳光下的海水，充满了令人愉快的活力。阿飞虽然对这些事不大懂得，也是听出李寻欢的话意，登时有些不自在，脸也不觉悄红一分。他站起身，握着那柄剑，在大堂里来回走两步，眉梢渐渐就有些锁不住欢喜的颜色。
这时酒店老板已将游绿衣存在后厨的两人横七竖八的拖到大堂，等候两人审问，累得是气喘吁吁。阿飞见那两人原是诸葛雷身旁的两个不成器的小镖头。心知这件事已经无妨，眼睛不觉就打着转往门口飘。
李寻欢也不点破：“这把剑说来第一次是还债，第二次可是送了你。于情于理兄弟你都该赶上去问游姑娘道个谢。”
阿飞站住想了一刻，摇头道：“还是等铁传甲来了再说。大哥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李寻欢连忙摆手：“千万莫等他来。到时叫你看了笑话事小，将来难做人事大。”
这又是哪一出？阿飞极聪明，只眨眨眼便问：“莫非游绿衣也留了字条与他？”
李寻欢大大叹口气，捂着大半边纸给他看。“铁传甲你这个猪油蒙了心，眼角糊了……”阿飞只读了半句就笑起来，“知道了。只是铁传甲生气时要大哥一力担着，劝着些才好。”方走出两步，又回头奇道：“我看他们的梁子似乎结了许久？难得真个有仇？要不我想法子劝劝。”
李寻欢正取了腰中银酒壶喝酒，不小心呛了，胡乱咳嗽两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因把早年铁传甲为着自己，瞒着自己投医天山老人门下不得，先是以命相逼，后是以武相迫。最后方子是求了来，头发也被同样寻访至此的游绿衣削了个干净的种种说来。末了道，“我看她心里也是敬重铁传甲的义气的，不过打些嘴皮官司。便由她吧。”
阿飞笑：“又是她会做的事。——天山老人医术通神，他开的药方不好吗？我看大哥你还是咳嗽。”
李寻欢道：“好应该是好的，只是第一条戒酒，就叫为兄打了退堂鼓。更别说那张药方足有两尺长，写的人都要不耐烦，更别说我这个病人……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这朋友？只因你是我朋友中，看到我咳嗽，却没有劝我戒酒的第一个人。”
阿飞奇道：“咳嗽是不是不能喝酒？”
李寻欢道：“本来连碰都不能碰的。可我若是不能饮酒，真正少很多快活。两相权益，我宁可咳嗽。”
阿飞沉吟片刻，展颜道：“那我也宁可大哥你快活。”
李寻欢大笑：“好兄弟，那就快去吧！”
送走了阿飞，李寻欢不急着审问那两个小镖头，只问老板要了一个干净杯子，取贴身银酒壶中酒慢慢倒来喝。又要一碟干花生，慢慢的剥，慢慢的嚼。他突然发现其实边喝酒边吃花生也是件有趣又有益的事情。
“各种坚果便是吃多些，对人也只有好处——除了怕胖。帮我剥吗！”从前林诗音是极爱吃新鲜核桃、榛子、松子什么的。特别是核桃，每每闲下来就拿着小锤子敲，然后抱怨自己为何要练飞刀，不去练铁砂掌。声声娇嗔，仿佛仍在耳边。
过年第一样零嘴也一定是琥珀核桃，配女儿红。自己没事就笑话她是松鼠变得。忆起这些美好的东西，李寻欢脸上神色渐渐柔和，唇角徐徐溢出微笑，目光又是温煦又是留恋。
“诗音。你知道我有多么想念你吗？”慢慢的从怀中取出雕到一半的梅花木雕，李寻欢在心底默默道，“十年，十年里我没有一天不想着你，没有一天不梦见你的。”他的脸上浮起一片不正常的嫣红，眼神中又是痛苦，又是怀念，“你当年为什么不肯听这个女孩子的话！我这条命十年前已经是你的了。当年你为什么要选择放过我！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今天我看见她匹马单衣，仗剑而来。我真是高兴啊。我差点就问她是不是替你来向我报仇，向我索命的！我这种人，不值得你那样的隐忍，那样的牺牲，那样的赔上自己！不值得！”
“诗音。我这次借着梅花盗一事入关。其实不仅仅是为了保护你，是为了我，是我已经疯了！我想念你已经想念得发了狂！我每时每刻都在计算我距离你还有多远。可是要我真的走到你面前——我不会，我不能再害你了。我就这样谁都不告诉，对谁都不说，悄悄的为你做些事情，远远近近的，围着茗剑山庄转个圈子，知道你还很好，就可以了。我的痛苦，不应该再成为你的痛苦。”
“诗音……”
东方渐渐发白，些许晨曦将窗外荒凉的原野逐寸逐寸照亮。照在李寻欢的发上，却不见朝气，只是静谧得宛如夕阳余晖。塞外风霜十年，将他的鬓角染白的同时，也在他的眼梢眉角刻下岁月的纹路。他痴痴的看着手中的梅花木偶，那里面不仅寄托着自己对深爱的人的思念，也放进了他自己的灵魂。他一刀刀雕着这木偶，生命与灵魂也悄悄在刀锋下溜走。
“我曾想要一死了之，以为这样就能赎自己的罪。可是我现在还活着，我要活着赎罪。活着的，才比较痛苦。”胸中气血翻腾，李寻欢不由停住刀，一手捂住胸口，剧烈的咳嗽起来。酒店老板乖觉，道：“探花郎的酒喝完了罢？我去后厨为探花郎另取两杯好酒压咳嗽。”不一时回来，果然将出壶难得的佳酿。
“好酒。”李寻欢笑道，不由把酒遥祝。姻缘从来天注定，那样好的少年少女正如朝日初生，前程无限。如能撮合了各自孤独的他们，成人之美，让世上少两个孤独的人，也是一件功德。游绿衣是诗音的朋友，就是自己的朋友。她若是快乐，诗音也会快乐吧？
而自己，已经是没有未来，也不需要快乐了。
“小李探花饶命啊！”李寻欢这厢自顾自的。脸色一时好一时差，落在地上两个被点了穴的小镖头眼中，却是大大不妙，心里大鼓小鼓一齐乱打：已经不是怕死不怕死的问题。只怕这位李探花脾气如那游绿衣一般古怪，不肯给他们痛快，要零零碎碎受活罪。方才见李寻欢咳嗽得紧，握着飞刀的手上青筋毕露，更吓得魂不附体。此刻他面色又是稍缓，便忍不住高声求饶。这才发现自己的哑穴已经解了，只是身上还动弹不得——游绿衣故意将他们的哑穴点的浅了些。又惊又喜，当即一叠声讨饶道。
“那东西实在是小的不长眼拿了。现在就穿在身上。”也不知游绿衣之前怎么整治他们的。那瘦小些的汉子，唤作洪汉民的，已经是自己招了个明白。省却李寻欢不少力气。
“就穿在身上？”李寻欢的眉毛微颤。那么不是宝甲，就是宝衣。他心思快，不漏声色的笑道，“这种至宝，你就是穿一千件也是无用。”
“小的都省得了，省得了！这金丝甲本来就只有献给小李探花这样的大英雄才是。”洪汉民连声道，“也只有李大侠这般风流的人物，才配得上！”
金丝甲？怎么竟是金丝甲？！李寻欢还要再追问下去，就听旁边酒店老板长吁口气，脸上全是喜色：
“果然是这宝贝。探花郎，今日得罪了！”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五章 姻缘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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