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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回笼 ...

  •   78. 回笼

      乡镇的卫生院往往是最能看出人间冷暖的地方。

      在这里的,会见到无人照顾的老人相互扶持看病吃药;会遇见被权威医院婉拒的晚期患者以最便宜的住院费作最后的苦熬挣扎;也会见到才牙牙学语的孩子被父母抱来,哭着哄着接种疫苗,以及像宋尧这样来挨过各样小病小灾的人。

      粉刷的白墙在经年的雨打风蚀后皲裂脱皮,被漂洗过无数次的褥子不再蓬松清爽,空气里掺杂着药水和病人的味道,总会让人想到一些腐败和没有生气的东西......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却是绝大多数并不富有的人,获得治愈和维持生命的最后防线。

      宋尧戴着口罩咳着嗽,靠躺在枕头上,微眯的眼睛瞥向窗外,那里是一处停车棚,里面密密集集停着各样新的旧的自行车和三轮车。

      隔壁的病床上,也是一个得了风寒来挂水的老人,特别安静,而能遇上这样并不乐于主动找人说话的病友也算是幸运了。

      不出意外,跟昨天一样,傍晚她的老伴就会骑着老三轮车来接她。然后一来就是骂骂咧咧的,说自己今天又交了多少钱,说他们还剩多少钱,说儿子儿媳说好要来结果又没来......抱怨的话从来到走就一直没停过,但扶老太起身回家的时候又轻手轻脚并不含糊。

      人老了之后。

      真的好像所有的精神气都会随着身体的衰败一并消散,幽怨、哀伤的话愈发多了起来,为养老、为子女的忧心愈多却愈发无能为力。

      所以宋尧并不喜欢来这里。

      就是将那怜恤同情的心思收起来之后她依旧不喜欢,她无法避免会受到这些人那些事的影响,会想到一些悲观的东西,让她心里郁郁不乐。

      五点刚过,隔壁床就有护士过来拔针了,宋尧侧首眯着眼瞧过去,老太已经被搀扶着起了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地口罩来带上。

      宋尧抽了张纸拭了拭因为感冒而发酸含泪的眼睛,闭上了眼。没一会儿,和预料的一样,朦胧中听见对方老伴来了,喋喋不休着将人接走,接着病房里重归于静。

      直到再一次听见脚步声,宋尧睁开了眼。

      算时间,这回总算是轮到她了。

      她的施瑛来了。

      “还没拔针?”见宋尧转过头来看她,本还想轻手轻脚进来的施瑛也就不掩着动静了:“这两天是流感吗,医院里全是喉咙痛发烧的。”

      宋尧吸了吸鼻子坐起来:“又不带口罩,这里细菌很多的。”说着,从床边柜子上拎起塑料袋,抽出一个口罩来递给施瑛。

      施瑛没推却,乖乖带上之后坐到宋尧边上:“怎么样啊,感觉有效果吗?”

      “没烧就还行。”宋尧无奈笑了笑:“可能从小到大挂多了,见效比一般人慢。”

      “可不就是,不吃药的人药一吃就好,一直吃药的人最后吃什么都没效果。”不过总体来说宋尧脸色还不是差到不能看,想来也是普通风寒并无大碍:“我现在担心啊,你本来是不重的,结果到了医院里反而交叉感染了更重的回去。”

      宋尧鼻音特别明显,不戴眼镜,就很容易看得见她湿润发红的眼角和眼瞳,看着格外可怜见:“我口罩一直带着,没事。”

      不只是在医院戴口罩,就是和自己相处,宋尧能不摘口罩就不摘口罩,这两天连吃饭睡觉都不肯过来,怕把感冒过给自己。

      “我网上给你买了条稍微厚点的凉被,到时候我们分被窝吧,不然你很麻烦的。”

      “嗯。”

      点滴快要结束,施瑛去叫了护士过来拔针,然后带宋尧回家。

      这卫生院其实就在宋尧家对面,从大门一出来就能看见对面的学校和小区,宋尧虚虚地望了一眼,捏了捏手机。

      “一会儿我得给我爸妈打个电话。”

      施瑛听了:“你这告诉他们了,少不得又一顿嘘寒问暖吧?”

      嘘寒问暖四个字,多少带点阴阳怪气的成分。

      但宋尧并不否认,只道:“医院里有几个医生是认识的,我怕我不说到时候他们也会跟我爸妈提起,反而不好。”

      施瑛:“......”

      尤其是一些个老医生,小的时候这里进进出出多了,总有那么几个和宋天混熟的。

      “你爸妈的网子可真大,宋小猴。”

      宋尧一下没反应过来,向施瑛投过去一个疑惑的目光。

      “怎么也逃不出你爸妈的五指山呗。”

      宋尧:“......”

      施瑛说的没错。

      父辈以及父辈的父辈,他们跟绝大多数生活在这个镇子上的人一样,他们有着他们的人情关系网,从船上的打鱼人,到装修房子的木匠,从学校里任课的老师到医院里的扫地阿姨......

      他们会认识很多人,牵亲带故,随便路上遇到一个眼生的人,叫一声阿姐阿哥总能聊上一两句。

      这不是什么坏事,但也并非全是好事。

      “我小的时候,每次不用去学校领成绩单就能知道自己每一门考多少分。”宋尧将头抵在车玻璃上,这条长街一眼就能望到头,熙熙又攘攘:“因为有个邻居小嬢嬢是我的英语老师,卷子一批完,她就挨个年级去把我们邻里几个小孩的成绩都找出来,哈哈。”

      “......那也太可怕了,考完都不能多过几天舒畅日子。”施瑛瞅一眼宋尧:“不过你应该不怕吧,学习成绩很好。”

      “也会紧张的,但总体来说会有点小骄傲呢,毕竟几个小孩在院子里玩,分数报出来,我基本考得都很好,可能也是因为这样,小朋友并不真心喜欢跟我玩吧。”

      所以有好有坏啊。

      “确实,换我我也不乐意跟你玩,跟你玩压力得多大啊,要是考不好,回家还指不定要挨一顿骂,你怎么连那谁谁谁家的病秧子都考不过,人家不学习都比你强。”施瑛憋着嗓子,将那教育孩子的老妈子状态学了个满满当当。

      “对,这么一想,好像可以理解了,小时候我还有点伤心呢。”

      “被那些孩子欺负啦?”

      宋尧闭眼想了想,才道:“小孩子嘛,打打闹闹应该很正常吧,今天跟这个好,明天跟那个好,我就记得有一次吧,那时候还跟爷爷奶奶一起住呢,我也忘了自己是做错什么还是说错什么,他们就拿着粉笔在墙上到处写骂我的话,我就觉得很难过,哭着跑回家告状,然后我奶奶就带着我,拿了块布,一点一点去把墙上的字都擦掉了。”

      “天哪......那时候你多大?”

      “不记得了,可能比淼淼还要大一些,哈哈哈,也很爱哭。”

      “那当然要哭啦,谁能受得了这委屈啊。”

      宋尧被施瑛憋屈的声音逗笑了:“要是你遇上这样的,你怎么办?”

      “我?”施瑛不假思索:“我直接拿了砖头跟他们干!”

      “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愧是你。”宋尧想象了一下那场景,不由笑得咳嗽连连。

      “别笑了别笑了,有啥好笑的,我跟你说,我小时候,要不是凭着这一股子光脚不怕穿鞋的狠劲,我和我妈早就被欺负了......有些人啊,你越是软弱,他就越欺凌你,当你要跟他拼命了,他反而怕了,所以我爸死了之后,我妈每天都会把柴刀往房里一收,专防贼的。”

      宋尧:“......”

      “吓到了啊?是不是没见过那么野蛮的?”施瑛却不以为意:“所以说啊,你们这儿确实还算好的,要不然为啥你们本地人老看不起外地人,说我们野蛮呢。”

      “那是刻板印象。”

      “我知道啊。”但也不乏一些事实吧,反正施瑛不会再想要回到那个出生的地方了,宁愿在这里也不愿回去,或者说,是回到曾经的那段记忆中去。

      ——

      一到家,宋尧就给何文君打了个电话说感冒的事。其实她都不用告知,何文君在接起电话听到宋尧说的第一个音节时,就先问了是不是病了。

      接着,何文君就过来了一趟,给她做了饭洗了衣服,一直守到她吃完又给她洗了碗,叮嘱了好些才回去。

      施瑛一直在对面暗中观察着,直到确定何文君走了,才啃着桃子悠悠晃过来:“查完岗啦?”

      “是啊,感觉更累了,头痛。”

      “那你站着干嘛,坐啊。”说着,变戏法般拿出另一个桃子给宋尧:“要吃吗?”

      “吃。”

      “九块八一斤呢,不过甜是挺甜的。”

      宋尧一听这价位,刚要啃上去的嘴就停住了:“要不我还是不吃了吧,反正我现在也吃不出啥味来,吃九块八的桃子跟八毛一斤的黄瓜也没什么区别。”

      “吃吧你!我还差这点钱要你省啊,再说,这年头八毛一斤的黄瓜你去抢吗?”

      “那你非要提一嘴,我还以为你不舍的呢。”宋尧开着施瑛的玩笑,咬了一口水蜜桃:“哎呀,一块钱没有了。”

      施瑛:“......”

      懒得理这人幼稚的抬杠,施瑛吃完了最后一口桃肉,将桃核丢进角落的垃圾桶里:“今天还是不回去跟我睡啊?我都说了我身体好,你又传不上我的,担心啥。”

      “万一呢,现在是流行性感冒,到时候一传传一窝,我还好点,你做那行生意,一天又要接触不少人,而且你不是说,明天淼淼要来找你嘛,万一病菌带给孩子怎么办,小孩儿生病可比我这个大人麻烦多了。”

      早知这人会这么说,但施瑛还是忍不住叹上一口气:“那行吧,反正再过两天被子也该到了,到时候我洗一洗晒一晒,你也差不多该好了吧?”

      宋尧当然也希望能快点好起来。

      喉咙痛两天,流涕咳嗽四天,在连续挂水四个下午之后,宋尧最后还是没能熬住施瑛的盛情邀请,又住了回去——虽然宋尧再三强调了,感冒后期比前中期更有传染性,但施瑛还是非常自信且满不在乎地将人强行拽回了家。

      新买的被子罩上了磨毛的纯棉被套,相比施瑛自己早先的那条凉被还是挺厚挺有质感的,呼呼的空调凉风才刚拂面,就被盖得严严实实地被子隔绝在外,可以说宋尧是相当舒心满意了。

      “瞧你美的,敢情回来最让你高兴的是条被子不是我哦。”施瑛瞪着像个寿司卷似的人,恨不得伸手上去抽她两下。

      不粘着她,倒是粘条被子。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宋尧咳嗽了两声,她现在还没完全化痰,有时候咳起来声音动静很大:“闲鱼?”

      “前两天我给猫买了新毯子,它们也这么卷着玩。”

      一般人被女朋友说像猫基本就是夸的,毕竟猫是多萌系多可爱的物种呀,但施瑛比喻的可不是一般的猫,那是她们家两尊小破坏神。疯批起来,那些喜欢的玩具基本上‘寿命’不长。

      “什么呀,我才不是!”宋尧拧着眉,坚决否认,不过话又说回来:“前几天不是还在说每天都在亏吗,怎么又给淼淼买裙子,又给猫买毯子,还给我买被子......”

      这顺序一排,宋尧后知后觉:“哦,我才是小丑,我是排最后最不重要的那个!”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知道就好。”

      宋尧哼了一声,将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干嘛哦,这醋你也吃?”

      宋尧闷声不吭。

      “出来,别闷死了让我守活寡!”

      “好啦,你的被子最贵了,299呢,他们的加起来才200!”

      听施瑛这么说,宋尧才慢慢将脑袋露了出来。

      “小孩小猫的醋你都吃,宋尧你怎么回事啊。”

      宋尧才不管呢,她吃醋反正都不是吃这么一两回了,以前是不好意思说,现在要是不借病撒个娇,施瑛永远都看不出来她其实是吃味的。哼!

      “困了,睡觉。”宋尧抓着被面一扬将自己盖了个整整齐齐,眼睛一闭腿一蹬,也不知道是要气谁。

      “十点都没到!睡个屁啊!”

      宋尧强忍着笑,就是不回应施瑛。

      “起来!陪我看剧!”

      “不,我要跟我的亲亲小被困觉觉!”

      施瑛:“你来真的?”

      宋尧:“......”

      在施瑛的半威胁下,最后宋尧还是爬起来陪施瑛看了剧,只是没看半个小时,人就慢慢滑了下去睡着了,半边鼻子塞着,呼吸声也大,喘不过来气的时候,还会皱着眉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

      施瑛哀叹了一声,将电视剧关了,给宋尧拉好了被子也躺了下来。

      “跟个小猪一样。”

      某只小猪,呼啦啦用力嗅了嗅鼻子,拉紧了被子翻身。

      “有那么喜欢吗,真的是......”

      第二天早上——

      施瑛被一声惊吓声唤醒。

      许是从一起住起就没在早上见识过宋尧这么一惊一乍的状态,施瑛几乎也是惊跳着坐起:“怎么了?”

      “糟了......”宋尧掀开被子,第一反应就是抽了好一些纸巾过来垫在床单上。

      而光是这么一个动作,施瑛已经了然于心:“没事没事,别擦了,你先去换裤子。”

      宋尧忙不迭掀开凉被,果然被自己压在身下的那一块上也跟印上了梅花印一样,染了几点:“我的被子......”

      “让你那么喜欢,非要卷着。”

      “别擦了,一会儿再洗一次吧......”

      于是,买回来刚上任第一天的被子,光荣下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回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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